評鹿橋的「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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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什麼想法都不能有,可有的隻是這樣現實的,然而是無邊無際的永遠的驚喜。

    講故事能講到如此,就可以什麼思想都不要了。

     十二 第十二篇「渾沌」,可以看出鹿橋的思想的全容。

    鹿橋的是儒家的正直的信念,而以婆羅門的瑜伽與三昧來使之深邃,又加上美國人的現實性與活潑。

     美國我不喜,但美國也給了我們兩位學者,胡適之與鹿橋以她的最好的一面。

    胡適之先生的錯誤很多,但他的做人的基調其實是儒家的,有他的大的地方與安定,若非這個,亦不會有他那成就的。

    胡適之是受的美國的影響於他不能說不好,不好的是他所崇奉的杜威哲學。

    鹿橋對於美國比胡適之曉得分辨,而比胡適之有對自己的思想自覺。

    鹿橋亦有他的大與安定,否則亦不能有他的文學。

    鹿橋更有他的深邃。

    而且有胡適之所沒有的小孩的好玩,雖然胡適之亦是單純的清潔的。

     鹿橋文章裏小孩的喜樂不是美國人的幼稚就能有,而是印度泰戈爾詩裏纔能有的。

    但中國的又異於此,中國的是造化小兒的頑皮。

    此外是日本的小孩,清純、美豔,也頑皮,但與中國的還是各異。

    「渾沌」篇裏的「洲島」,講神祇們創造洲島就像小孩在海灘玩沙子那樣,玩完了走後就忘了。

    這近於造化小兒,但是沒有造化小兒的壞,所以我說是泰戈爾詩裏的。

    而我喜歡造化小兒的那種壞。

     「渾沌」篇的開頭兩則,「心智」與「易卦」,都是印度的思想。

    印度思想無論是婆羅門的或佛教的,皆重在冥想與內觀,所以有唯識論那些個分析心智。

     中國的則重在正觀,易卦是觀天地萬物之象。

    鹿橋的是印度的,所以把易卦看做心智的六個窗口。

    但是大學者不論是哲學家或文學家,皆自然會追究到心智與內觀外觀的問題,鹿橋亦是在這裏有他的學問的底力。

    他的大背景是渾沌,著力處是在「琴韻」的修明鏡智。

     「渾沌」篇裏的「森林」、「重逢」、「天女」、「琴韻」這幾則是在前面我都有說過了。

    「藥翁」也很好玩。

    這裏隻說一則「沙漠」,是講一位老鷹師遭了可汗的不講理,他為遵守訓練大鵰時,他自己所定對大鵰的命令,不惜將身餵大鵰撕食。

    這裏又是鹿橋在描寫大鵰的飛翔,獵取獲物的姿態時,表現了無比的筆下本領。

    而在思想上則這故事是顯示了鹿橋對於他自己的生涯中的一種信念的堅執,到壯烈的程度。

     「渾沌」篇末後的「太極」是大團圓,有點像西洋舞台上各式的演藝都完了,最後全員登場大大的熱鬧一陣子,向觀眾表示謝意。

    但這裏是有著鹿橋的渾沌哲學的,借儒家的一句話是眾善之所會歸。

    然而這裏使我想起亦還有莊子齊物論裏的,天地有成與毀而無成與毀、有是與非而無是與非的渾沌,世界之始可以亦在於現實的世界。

     十三 第十三篇「不成人子」,講吉林省的荒野深山中有許多木石禽獸變的山魈,稱為蹙犢子,他們都想修成人身,夜間遇有趕大車的經過時就都圍攏來跑著追著問好,想要討趕車的人的一句口氣,當他是人,這一語之下他就得了人身了,少亦可進步了十年乃至百年二百年的修行。

    但若一語題被他是蹙犢子,他至今的修行就大半都被打落了。

    故事是一位趕車的老太太幫助好的山魈變成人,打落貪狠兇殘的山魈叫他永遠做蹙犢子,這裏有著教育者鹿橋對後輩的慈禪與嚴正。

    不止作為教育者對晚輩,他對世人一概都是這樣的慈禪與嚴正。

    鹿橋的便是這樣的非常之正派的,而且是正面的文學。

     正派而且正面的文學最是難寫。

    果戈裡寫「死魂靈」第二部想從正面寫一個真美善的年輕姑娘,結果失敗,把原稿都燒了。

    托爾斯泰晚年有寫正面的善的幾篇短篇小說,還有是泰戈爾的詩也是正面的寫法,再就是鹿橋的「未央歌」與「人子」了。

    但是三人的各異。

    托爾斯泰的是舊約的,泰戈爾的是吠陀的,鹿橋的是儒家的。

    但鹿橋的還是他的動的文學得力,如為「不成人子」裏小獾實在是可愛。

    又且句法用字好,不帶一點文話,也沒有刻意鍊句鍊字,看起來都是世俗的語法,惟是壯實乾淨,而什麼都可以描寫得。

     但我對於最好的東西,也是又敬重,又真心為之歡喜,而想要叛逆。

    讀完這篇,不禁要想那趕大車的老太太,如果她看錯了蹙犢子的善惡會是怎樣的結果呢?黃老的說法是,錯誤了亦可以成為好的。

     法海和尚的錯,他不承認白蛇娘娘的修得了人身,演出水漫金山。

    洪太尉錯放了被鎖鎮在伏魔殿的天罡地煞,演出梁山泊宋江等一百單八人攪亂時勢。

    世上的凡人與天上的仙人都會犯錯誤,而中國音樂的工尺譜裏有犯調,如胡琴的工尺調裏有二犯,這都是使人想到人事之外尚有天意為大。

     結語 前年深秋,我陪鹿橋訪保田先生於京都嵯峨野落柿舍,遂同車至保田邸受款待,歡談至夜深,保田邸在三尾町岡上,辭別時夜雨中街潦燈影中主人親自送客至交叉路口叫計程車。

     保田與重郎是數百年來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