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焦裡堂 阮芸台 淩次仲 附:許周生 方植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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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治易之法治之。

    其治論語曰:「十數年來,每以孔子之言參孔子之言。

    且私淑孔子而得其旨者,莫如孟子,複以孟子之言參之。

    既佐以易、詩、春秋、禮記之書,或旁及荀、董、揚、班之說。

    」文集卷十六易通釋自序其意境途轍,亦非當時名物訓诂逐字逐句零碎考釋之類也。

    裡堂能詩文,讀書每玩大體,又精天算,能為嚴密之考核,二者交濟,又治宋明理學者言,故其成就,頗與當時專務考據者異。

    而裡堂亦深不喜「考據」二字,嘗與孫淵如書極論其事,曰: [裡堂論考據]仲尼之門,見諸行事者,曰德行,曰言語,曰政事;見諸著述者,曰文學。

    自周、秦以至于漢,均謂之學……無所謂考據也……經學者,以經文為主,以百家子史、天文術算、陰陽五行、六書七音等為之輔,彙而通之,析而辨之,求其訓故,核其制度,明其道義,得聖賢立言之指,以正立身經世之法。

    以己之性靈,合諸古聖之性靈,并貫通于千百家著書立言者之性靈。

    以精汲精,非天下之至精,孰克以與此?……蓋惟經學可言性靈,[無性靈不可以言經學]。

    ……趙宋以下,經學一出臆斷……王伯厚之徒,習而惡之,稍稍尊究古說,摭拾舊聞。

    此風既起,轉相仿效,而天下乃有補苴掇拾之學。

    ……不知起自何人,強以「考據」名之。

    ……本朝經學盛興,在前如顧亭林、萬充宗、胡朏明、閻潛邱;近世以來,在吳有惠氏之學,在徽有江氏之學、戴氏之學,精之又精,則程易疇名于歙,段若膺名于金壇,王懷祖父子名于高郵,錢竹汀叔侄名于嘉定,其自名一學,著書授受者,不下數十家。

    [經學非考據]均異乎補苴掇拾者之所為,是直當以「經學」名之,烏得以不典之稱之所謂「考據」者混目于其間乎!文集卷十三,與孫淵如觀察論考據著作書 裡堂此書,在乾隆乙卯,為袁簡齋散書後記有「考據」、「著作」之辨而發也。

    實齋通義内篇卷五詩話,又書坊刻詩話後,又外篇三與吳胥石簡,皆駁袁說,論考據不得别稱一家。

    此章、焦二人立說之同時相通也。

    翌年又與劉端臨書,謂: 國初經學,萌芽以漸而大備。

    近時數十年來,江南千餘裡中,雖幼學鄙儒,無不知有許、鄭者。

    所患習為虛聲,不能深造而有得。

    蓋古學未興,道在存其學;古學大興,道在求其通。

    前之弊患乎不學,後之弊患乎不思。

    證之以實,而運之于虛,庶幾學經之道也。

    乃近來為學之士,忽設一考據之名目,循去年在山東時,曾作劄與孫淵如觀察,反複辨此名目之非。

    文集卷十三 此與東原以義理、考據、辭章分學術為三途者,深淺有殊,而與實齋文史通義議論,頗相桴鼓也。

    裡堂之所以深惡于考據者,正為其不能用思以求通。

    裡堂又暢論之于論語通釋之釋據一條。

    其言曰: 近之學者,以考據名家,斷以漢學,唐、宋以後,屏而棄之。

    其同一漢儒也,則以許叔重、鄭康成為斷,據其一說,以廢衆說。

    荀子所謂「持之有故」,持即據之謂也。

    孔子一貫之道,自楊、墨出而充塞之,故孟子力辟以存孔氏之學。

    荀子謂「人之患,在蔽于一曲,而闇于大理」,于是非十二子。

    由秦及漢,儒道消亡,聖人之教微……公孫宏以治春秋為丞相封侯,天下學士靡然向風。

    然聖人一貫忠恕之指,莫之能明也。

    各經其經,各師其師。

    石渠之議,同異互執。

    [有據即執一而不通]孟子改師法,遂不見用。

    江公與王式,同為魯詩,至嫉而相詈。

    嚴彭祖與顔安樂同事眭孟,而各持所見。

    譬如五季之亂,各據一地,據淮南者不複至吳越,據楚、漢者不複至孟蜀。

    揚子雲惡夫當時之習……曰:「……一哄之市不勝異意,一卷之書不勝異說,人各是其所是而非其所非。

    」又曰:「呱呱之子,各識其親;譊譊之學,各習其師。

    」……班固作藝文志……曰:「幼童守一藝,白首而後能官,安其所習,毀所不見,終以自蔽,學者之大患也。

    」然東漢諸儒執一尤甚……範蔚宗論鄭康成曰:「東京學者,滞固所禀,異端紛纭,互相詭激。

    康成囊括大典,網羅衆家,删裁緐誣,刊改漏失,自是學者略知所歸。

    」又儒林傳論曰:「經生所處,不遠萬裡之路,精廬暫建,赢糧動有千百,其耆名高義,開門授徒者,編牒不下萬人,皆專相傳祖,莫或訛雜。

    至有分争王庭,樹朋私裡,繁其章條,穿求崖穴,以合一家之說。

    夫書理無二,義歸有宗,而碩學之徒莫或從,故通人鄙其固焉。

    」蓋東都之學,至鄭氏始通……其箋詩主毛而屢易其義,注儀禮則兼用古今文,注周禮則兼釆杜子春、鄭衆之說而案以己意,子夏喪服傳且駁正之,注詩不必同于注禮,前說與後說殊,雖一己之言,不拘于一,誠能述古而不泥古,博而能貫,得乎聖人之意。

    王肅、孫毓,不知鄭義,或相争難,至于南北分途,門戶異立。

    唐學士元行沖作釋疑引王邵雲:「魏、晉浮華,古道湮替……甯道孔、顔誤,諱言服、鄭非,」然則服、鄭之外,皆屏之矣。

    服、鄭之外皆屏之,則仍兩漢譊譊之習。

    蓋必據鄭以屏其餘,與必别有所據以屏鄭,皆據也,皆非聖人一貫忠恕之指也。

    班固論諸子曰:「九家之說,蜂出并作,各引一端,崇其所善。

    其言雖殊,辟猶水火,相滅亦相生。

    若能修六藝之術,而觀此九家之言,舍短取長,可以通萬方之略。

    」然則九流諸子,各有所長,屏而外之,何如擇而取之,況其同為說經之言乎?論語通釋「釋據」 此則暢論兩漢以來所謂經學家知據不知通之弊,惟鄭康成能不專據而求會通,今康成且不當據,況又别據以屏康成!其言可謂廓清摧陷,纖翳不留矣。

    然其時所謂漢學者尚猶據康成,後則複據今文屏古文,康成亦在所斥,至謂自有康成而兩漢十四博士專家之經學遂亡,是誠考據學之末路,皆惟求有據,不能用思以求通者也。

    然當時經學家所以專務為考據者,夫亦曰我以述古也,裡堂于是又深辨之,作[述難]五篇以見意。

    曰: 孔子曰「述而不作」,學者亦曰「述而不作」。

    然惟孔子……孟子能述;孟子殁,罕有能述者也。

    述其人之言,必得其人之心;述其人之心,必得其人之道。

    學者以己之心為己之道,以己之道為古人之言,曰「吾述也」,是托也,非述也。

    學者不以己之心求古人之言,朝夕于古人之言而莫知古人之心,而曰「吾述之」,是誦也,是寫也;誦寫,非述也[述非托非誦寫]……述也者。

    述其義也,述其志也。

    聖人之道,日新而不已,譬諸天度,愈久而愈精,各竭其聰明才智以造于微,以所知者着焉,不敢以為述也,則庶幾其述者也。

    文集卷七,述難一 又曰: 記曰:「作者之謂聖,述者之謂明。

    」[作述無等差],各當其時而已。

    人未知而己先知,人未覺而己先覺,因以所先知先覺者教人,俾人皆知之覺之,而天下之知覺自我始,是為作。

    已有知之覺之者,自我而損益之,或其意久而不明,有明之者用以教人,而作者之意複明,是之謂述……孔子……非不作也,時不必作也。

    生伏羲、神農、堯、舜之後,别思所以作之,則「不知而作」矣。

    ……宋、元以來,人人讀孔子之書,皆自以為述孔子,而甲隻乙為異端,乙斥甲為楊、墨,究之……述孔子者,果能述孔子之所述乎?述難二 又曰: 學者好诋諆人,人不易诋也……善述者,能道人之是,能道人之非。

    學宋、元人之學者,非漢、魏矣,學漢、魏人之學者,非宋元矣,猶之學冶者非陶,學農者非圃。

    老于農而後可非農,精于冶而後可非冶,門外者不知門内之淺深。

    是故[能述之乃能非之],能非之乃能述之。

    述難三 又曰: 學者诩于人,辄曰:「吾述乎爾」……「吾學孔子乎爾!」然則所述奈何?則曰漢學也。

    嗚呼,漢之去孔子幾何歲矣?漢之去今又幾何歲矣?學者學孔子是也……乃舍孔子而述漢儒,漢儒之學,果即孔子否耶?……學者述孔子而持漢人之言,惟漢是求,而不求其是,于是拘于傳注,往往扞格于經文,是[所述者漢儒也,非孔子也]。

    而究之漢人之言,亦晦而不能明,則亦第持其言而未通其義也,則亦未足為述也。

    且夫唐、宋以後之人亦述孔子者也,持漢學者或屏之……或知其言之足征而取之,又必深諱其姓名,以其為唐、宋以後之人,一若稱其名,遂有礙乎其為漢學者也。

    噫,吾惑矣!述難四 又曰: 善述人者,如善醫……不善醫者,先具一病以拟其人……或縣一不切之藥以泛應千百人之病……善醫者,能各審其人之病而無我之心,則必于陰陽、表裡、虛實之故,骨空、經脈、營衛、度數之理,金石、水火、飛潛、草木之性,無一物不深索而窮究,不名一物而無物不明……學者述人,必先究悉乎萬物之性,通乎天下之志,一事一物,其條理縷析分别,不窒不泥,然後各如其所得,乃能道其所長,且亦不敢苟,[善述須無我存人]……善醫者存人之身,善述者存人之心……不善述者,拂人之長,引而歸于己之所知。

    述難五 凡裡堂所謂述之難者如此。

    述作無等差,各當其時。

    苟非深有得于裡堂所論時變旁通之義,能自出性靈,以運思而求通,而專據古人之一說以為述,則裡堂之所謂誦、寫,非述也。

    否則拂人之長,引而歸于己之所知,曰古人如是,則裡堂之所謂托,非述也。

    惟其專據而不能會通,故終不足以言述,而當時漢學家,則專以考據為述,故裡堂深非之也。

    裡堂本此而評論當時成學著書之等次,凡分五級。

    其言曰: 今學經者衆矣,而[著書之派有五]:一曰通核,二曰據守,三曰校雠,四曰摭拾,五曰叢綴。

    ……[通核]者,主以全經,貫以百氏,協其文辭,揆以道理,人之所蔽,獨得其間,可以别是非,化拘滞,相授以意,各慊其衷。

    其弊也,自師成見,亡其所宗。

    故遲鈍苦其不及,高明苦其太過焉。

    [據守]者,信古最深,謂傳注之言,堅确不易,不求于心,固守其說,一字句不敢議,絕浮遊之空論,衛古學之遺傳。

    其弊也,局蹐狹隘,曲為之原,守古人之言,而失古人之心。

    [校雠]者,六經傳注,各有師授,傳寫有訛,義蘊乃晦,鸠集衆本,互相糾核。

    其弊也,不求其端,任情删易,往往改者之誤,失其本真。

    宜主一本,列其殊文,俾閱者參考之也。

    [摭拾]者,其事已亡,間存他籍,采而聚之,如斷圭碎璧,補苴成卷,雖不獲全,可以窺半。

    是學也,功力至繁,取資甚便。

    不知鑒别,以赝為真,亦其弊矣。

    [叢綴]者,博覽廣稽,随有心獲,或考訂一字,或辨證一言,略所共知,得未曾有,溥博淵深,不名一物。

    其弊也,不顧全文,信此屈彼。

    故集義所生,非由義襲,道聽塗說,所宜戒也。

    五者兼之則相濟,學者或具其一而外其餘,餘患其見之不廣也,于是乎辨?文集卷八辨學 是裡堂所譏為據守者,尚列二等,其下如校雠、摭拾,則隻是學者預備工夫,非可語于成學。

    叢綴一途,貌似通核,一得其整,一得其散,蓋通核者出其餘事為之,亦可由是而進窺通核之藩籬。

    通核之于叢綴,正猶據守之于校雠、摭拾也。

    然則經學塗轍,由裡堂之見論之,隻有通核、據守兩派,可謂成學,而裡堂則力主通核,極斥據守者也。

     統觀裡堂成就,闡述性理近東原,平章學術似實齋。

    東原、裡堂乃幹、嘉最高兩大師,裡堂繼起,能綜彙兩家之長,自樹一幟,信可敬矣!惟裡堂于東原素深服膺,而實齋書則未全覩,其讀書三十二贊,大抵皆當時漢學家言,獨孱一文史通義,亦僅佩其論文史義法諸說耳。

    實齋批評當時經學家之意見,裡堂似未詳知。

    裡堂殆所謂「能述之乃能非之」,其非議當時之考據者,乃由其精治考據而得,乃不期與實齋之說頗多暗合也。

    [裡堂與實齋]雕菰樓集卷十七有贈方鐵珊序,自記平日研治詩文情況,謂「詩與古文,疊相疏密」,又說始好食蒜,已乃愛韭,執一不變者愚,而每嗜其一,則必赴以深情。

    此等處可見裡堂性格,實活潑而兼純摯。

    其疊相疏密為課,正又與實齋類似,知兩人性好,亦有一部分相通也。

    [裡堂論學缺點]然裡堂雖力言變通,而裡堂成學格局,實仍不脫據守範圍,凡其自所創通之見解,必一一納之語、孟、周易。

    裡堂雖自居于善述,然自今觀之,與當時漢學據守諸家,仍不免五十步之與百步耳。

    其解「攻乎異端斯害也已」,及解「格物」諸篇,文集卷九有格物解三篇若脫離舊文,自造新說,固足成一家之見,若以此為述古,則不惟不通核,抑且難據守,又何以服當時漢學家颛颛于考據訓诂之業者哉? 蓋裡堂論性善,仍不能打破最上一關,仍必以一切義理歸之古先聖人,故一切思想議論,其表達之方式,仍必居于述而不作,仍必以于古有據為定。

    故裡堂既為論語通釋,又為孟子正義,集中論義理諸篇,亦必以語、孟話頭為标題,言義理決不能出孔孟,此非仍據守而何?又其治孔孟,仍守六籍為經典,雖于詩、禮諸端,未多發揮,而奇思奧旨,往往寄之治易諸書,不知易之為書,未必即是孔門之教典也。

    又裡堂既務為通核,乃不願為考據、著述分途,論語通釋專言義理,乃早成之書,未刻入雕菰樓全書,而别為論語補疏,與易通釋、孟子正義諸書,均以發抒義理之言與考據、名物、訓诂者相錯雜出,遂使甚深妙義,郁而不揚,掩而未宣。

    以體例言,顯不如東原原善、疏證,别自成書,不與考據文字夾雜之為得矣。

    故其先謂經學即理學,舍經學安所得有理學者,至是乃感義理之與訓诂考據,仍不得不分途以兩全。

    雕菰樓集卷七申戴篇,述東原臨終之言曰:「生平讀書,絕不複記,到此方知義理之學,可以養心。

    」裡堂極辨東原所謂義理,乃其自得之「義理」,非講學家西銘太極之義理。

    然要知考據與義理,在東原自身,顯屬兩事,未能并歸一體矣。

    則經學權威必以此降落,而學風将變之候也。

    合觀東原、實齋、裡堂三人之學,正可以見斯間之消息矣。

     裡堂論命 裡堂書中,尚有論「命」一義極精善。

    裡堂論性,主人智進化為說,故言命,亦主創造革新,而不主有一成不變之命。

    其論見于其說易之書,曰: 道變化而不已,命分于道,則有所限。

    有當安于所限者,不舍命是也,有不當安于所限者,申命、改命、緻命是也。

    命而能改、能申、能緻,則命不已,即道之不已,如是乃為知命。

    自變通之義不明,而「未受命」、「未順命」之文,遂成一莫解之說矣。

    易通釋卷五「命」 [裡堂與船山]昔船山論學,主性乃日生而日成,命亦日新而日受,裡堂所見,頗與相似,故其說孟子性命一章,亦較東原為圓密。

    其言曰: 聖人在尊位,君天下,則可造天下之命。

    君一國,則可造一國之命。

    故自王侯以至令長,皆有以司人之命。

    孔子不能得位,則道不行,而天下之命不能造。

    故雲:「道之将行也與,命也。

    道之将廢也與,命也。

    」孟子以仁之于父子,義之于君臣,禮之于賓主,智之于賢者,聖人之于天道,與口、鼻、耳、目四體同指為命。

    天下之饑命在稷,天下之溺命在禹,此口、鼻、耳、目之命也。

    逸居無教,則近禽獸,勞來匡直,命在司徒,此仁、義、禮、智、天道之命也。

    百姓之饑寒囿于命,君子造命,使之不饑不寒,皆有以遂其生。

    百姓之愚不肖囿于命,君子造命,使之不愚不不肖,皆有以育其德。

    于是天下之命,自聖人而造。

    惟聖人不得位,則不特民之生無以遂,即己之生亦待人而後遂。

    故味、色、聲、臭、安佚,聽之于命,不苟得,不妄求,不以為性也。

    是知命也。

    聖人不得位,民之德無以育,而己之德則不必待人而後育,故庸行之謹,庸言之信,率之于性而不聽之于命也,是知命也。

    文集卷九,知命解下 裡堂言命,全本人事,與向來以天意言者不同,猶其言性善,全本後天智慧,與向來以先天禀受言者不同也。

     芸台傳略 阮元,字伯元,号芸台。

    生乾隆二十九年甲申,卒道光二十九年己酉,1764-1849年八十六。

    江蘇儀征人。

    裡堂,其族姊夫也。

    芸台敡曆中外,所至提倡後學,主持風氣,不遺餘力。

    督學浙江,修經籍纂诂。

    及撫浙,立诂經精舍。

    任國史館總纂,創立儒林傳。

    撫江西,刻十三經注疏。

    其校勘記多出段懋堂、洪震煊、徐養原諸人手總督兩廣,立學海堂,編刻皇清經解。

    晚年為體仁閣大學士。

    其緻仕歸裡之年,清廷以林則徐為欽差大臣查辦廣東鴉片煙事,奏禁鴉片,固芸台督兩廣先言之也。

    及芸台卒之明年,而洪、楊起于廣西。

    芸台猶及幹、嘉之盛,其名位、著述,足以弁冕羣材,領袖一世,實清代經學名臣最後一重鎮。

    鹹、同以下,世亂相尋,稽古之業,亦遂衰焉。

     芸台論學宗旨 芸晝以乾隆五十一年丙午舉鄉試入都。

    時年二十三,得交邵二雲、王懷祖、任子田,揅經室二集卷七南江邵氏遺書序時戴東原卒已十年,懷祖、子田,皆東原弟子也。

    [芸台與東原]芸台講學,頗師承東原,守以古訓發明義理之意。

    其言曰: 聖賢之道存于經,經非诂不明。

    漢人之诂,去聖賢為尤近。

    譬之越人之語言,吳人能辨之,楚人則否。

    高、曾之容體,祖、父及見之,雲、仍則否。

    蓋遠者見聞,終不若近者之實也。

    元少為學,自宋人始,由宋而求唐、求晉魏、求漢,乃愈得其實。

    嘗病古人之诂散而難稽也,于督學浙江時,聚諸生于西湖孤山之麓,成經籍籑诂百有八卷。

    按:其事在嘉慶三年戊午及撫浙,遂以昔日修書之屋五十間,選兩浙諸生學古者,讀書其中,題曰诂經精舍。

    精舍者,漢學生徒所居之名;诂經者,不忘舊業,且勖新知也。

    揅經室二集卷七西湖诂經精舍記 [經籍籑诂]一書,其議亦先發于東原。

    見錢竹汀經籍纂诂序以古訓求義理,本東原所主,而自古言之,則宋自不如唐,唐不如晉、魏,晉、魏又不如漢也。

    又曰: 古今義理之學,必自訓诂始。

    揅經室續集卷一馮柳東三家詩異文疏證序 聖賢之言,不但深遠者非訓诂不明,即淺近者亦非訓诂不明。

    揅經室一集卷二論語一貫說 餘之說經,推明古經,實事求是而已,非敢立異也。

    揅經室集自序 然若僅務诂訓而不求義理,則亦非是,故曰: 聖人之道,譬若宮牆,文字訓诂,其門徑也。

    門徑苟誤,跬步皆歧,安能升堂入室乎?……或者但求名物,不論聖道,又若終年寝饋于門庑之間,無複知有堂室矣。

    揅經室一集卷二拟國史儒林傳序 此等議論,完全戴學面目也。

    [芸台與定宇]然自古訓求義理之說,惠、戴皆主之,語詳東原章故芸台于惠氏亦深契,其序江藩鄭堂生乾隆二十六年,1761卒道光十一年,1831年七十一漢學師承記有雲: 兩漢經學所以當尊行者,為其去聖賢最近,而二氏之說尚未起也。

    ……甘泉江君子屏,得師傅于紅豆惠氏,心貫羣經,折衷兩漢。

    元幼與君同裡同學,竊聞論說,三十餘年……所纂國朝漢學師承記……可知漢世儒林家法之承授,國朝學者經學之淵源,大義微言,不乖不絕,而二氏之說,亦不攻自破矣。

    揅經室一集卷十一國朝漢學師承記序 鄭堂又為國朝經師經義目錄,凡言不關乎經義小學,意不純乎漢儒古訓者,均不著錄,見其子鈞跋語而東原孟子字義疏證在焉。

    可證當時惠、戴論學固無差歧,以古訓發明義理,而取徑于漢儒,兩家意見實相一緻,芸台則聞其風而起者。

    [芸台古訓論之推衍]今觀其集中如論語論仁論、一集卷八孟子論仁論、一集卷九性命古訓一集卷十諸巨篇,皆所謂以古訓明義理之作也。

    伊川誨學者,将聖賢言仁處類聚觀之。

    張南軒祖之,類聚孔、孟言仁,而朱子不甚謂然,雲:「恐長學者欲速好徑之心,滋入耳出口之弊。

    」則宋儒未嘗不知将古訓類聚而觀,惟領悟之淺深,仍不在此。

    近人若以阮氏方法為漢學家獨擅,宋儒皆專辄自信不守古訓,此豈為知漢、宋之辨者?其它如論語一貫說、大學格物說,均見一集卷二亦同為講明古訓之文。

    而所以講明古訓者,則一以古人之言為依據。

    如論語解亦一集卷二引劉向、延笃諸人,論語、孟子論仁兩篇,據鄭玄「仁,相人偶也」一訓,孟子論「性命」章。

    據東漢趙岐注,此皆依據漢人古訓之明例也。

    又推而上之,謂: 百世學者皆取法孔子矣,然去孔子漸遠者,其言亦漸異。

    子思、孟子近孔子,猶非親受業于孔子者也。

    七十子親受業于孔子,其言之無異于孔子而獨存者,惟曾子十篇乎?一集卷二曾子十篇注釋序 推芸台之意,凡取法孔子者,其時代去孔子益近,其說益可信。

    故宋不如唐,唐不如晉、魏,晉、魏不如兩漢,兩漢不如子思、孟子,子思、孟子又不如七十子,此皆本其自古訓明義理之一意推衍而得者也。

    此間尚有真僞一層,芸台似未細辨。

    故信大戴記曾子十篇為真曾子語;又信孔子三朝記,謂與論語并重;<一集卷十一與洪筠軒頤煊論三朝記書>信孝經,謂「吾志在春秋,行在孝經」二語,實聖門微言。

    <一集卷二孝經解>此皆其失也。

    然若義理自古訓中來,則孔子所得之義理,亦必自孔子以前之古訓中來矣,芸台本此而有詩、書古訓之推尋。

    其言曰: 萬世之學,以孔、孟為宗;孔、孟之學,以詩、書為宗。

    學不宗孔、孟,必入于異論。

    孔、孟之學所以不雜者,守商、周以來詩、書古訓以為據也。

    詩三百篇,尚書數十篇,孔、孟以此為學,以此為教,故一言一行,皆深奉不疑。

    續集卷一詩書古訓序 故芸台[自兩漢之古訓,推而上之至于七十子,又越孔子上推而至于詩、書焉]。

    然依芸台此意,嚴格論之,孔、孟義理,出于詩、書之古訓,詩、書之義理複何出乎?若必以最先之古訓為貴,則推溯古訓來源,必有窮極。

    錢大昕謂蒸民之詩,孔子歎為知道,而其述仲山甫之德本于「古訓是式」,古訓者,訓诂也。

    方植之駁之雲:「是時六經未有,籀史同朝,秦漢小學,未有萌芽,不知仲山甫所講為何等訓诂?」見漢學商兌卷中之下。

    此即推溯古訓必有窮極之說也。

    主張自古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