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章實齋 附:袁簡齋 汪容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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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略 章學誠字實齋,浙江會稽人。

    生乾隆三年戊午,卒嘉慶六年辛酉,1738-1801年六十四。

    幼多病,十四歲,四子書尚未卒業。

    十五、六時,讀書絕騃滞,日不過三、二百言,猶不能久識。

    為文,虛字多不當理。

    廿一二歲以後,骎骎向長,縱覽羣書,尤好史部。

    二十三歲始出遊,至北京。

    二十九歲始依朱筠,得見當世名流,遂知名。

    三十四歲,朱筠為安徽學政,先生與邵晉涵、洪亮吉、黃景仁諸人皆從遊,與晉涵尤相知,以同治史學也。

    四十歲,中順天鄉試。

    四十一歲,成進士。

    疊主定州定武,肥鄉清漳、水平敬勝、保定蓮池、歸德文正諸書院講席,又為和州、永清、亳州修志書,最後為湖北通志,時年五十七。

    自後遂歸浙,時遊揚州,以老。

     學術述要 文史通義與經學 實齋著述最大者,為文史、校雠兩通義,近代治實齋之學者,亦率以文史家目之。

    然實齋着通義,實[為箴砭當時經學而發],此意則知者甚尠。

    實齋上辛楣宮詹錢大昕一書,頗道其崖略。

    謂: 學誠從事于文史校雠,蓋将有所發明,然辨論之間,頗乖時人好惡,故不欲多為人知,所上敝帚,乞勿為外人道也。

    夫……世俗風尚,必有所偏,達人顯貴之所主持,聰明才隽之所奔赴,其中流弊,必不在小,載筆之士,不思救挽,無為貴著述矣。

    苟欲有所救挽,則必逆于時趨。

    時趨可畏,甚于刑曹之法令也。

    ……韓退之報張司業書,謂:「釋、老之學,王公貴人方且崇奉,吾豈敢昌言排之?」乃知原道諸篇,當日未嘗昭揭衆目。

    太史公欲「藏之名山,傳之其人」,不知者以謂珍重秘惜,今而知其有戒心也。

    韓退之雲:「傳來世莫若書,化當世莫若口。

    ……」由韓氏之言體之,則著書為後世計;而今人著書欲以表襮于時,此愚見之所不識也。

    若夫天壤之大,豈絕知音?針芥之投,甯無暗合?則固采懷而出,何所秘焉!劉刻遺書卷第二十九 此絕非泛泛牢騷語,所謂「世俗風尚」,即指經學,通義、校雠兩書則為挽救經學流弊而作,其意甚顯白。

    經學家最大理論,莫若謂道在六經,通經所以明道,此自亭林唱「經學即理學」之說以來,迄東原無變,實齋始對此持異議。

    曰: [六書七音乃專門之學]或曰:聯文而後成辭,屬辭而後着義,六書不明,五經不可得而誦也。

    然則數千年來,諸儒尚無定論,數千年人不得誦五經乎?故生當古學失傳之後,六書、七音,天性自有所長,則當以專門為業;否則粗通大義而不鑿,轉可不甚謬乎古人,而五經顯指,未嘗遂雲霾而日食也。

    說文字原課本書後,文史通義外篇二 此即明對「由字以通其詞,由詞以通其道」之說而發也。

    又曰: [就經傳而作訓故],雖伏、鄭大儒,不能無強求失實之弊,以人事有意為攻取也……[離經傳而說大義],雖諸子百家,未嘗無精微神妙之解,以天機無意而自呈也。

    吳澄野太史曆代詩鈔商語,校雠通義外篇 此則明對「求道必于六經」之說而發也。

    而實齋所持[最精義理],則在今文史通義内篇卷二之[原道]上、中、下三篇,大意謂: 「道之大原出于天」……天地生人,斯有道矣,而未形也。

    三人居室而道形,猶未着也。

    人有什伍而至百千,一室所不能容,部别班分而道着。

    仁義忠孝之名,刑政禮樂之制,皆其不得已而後起者。

    ……故道者,非聖人智力之所能為,皆其事勢自然,漸形漸着,不得已而出之,故曰「天」也。

     道有自然,聖人有不得不然……道無所為而自然,聖人有所見而不得不然也……衆人無所見,則不知其然而然……不知其然而然,即道也。

    ……聖人求道,道無可見,即衆人之不知其然而然,聖人所藉以見道也……學于聖人,斯為賢人;學于賢人,斯為君子;學于衆人,斯為聖人。

     故自古聖人,其聖雖同,而其所以為聖,不必盡同,時會使然也。

     實齋此文,成于乾隆五十四年己酉,時戴東原已卒十二年。

    實齋論道之意,蓋采諸東原而略變者。

    [實齋東原二人論學異點]實齋于東原論學,頗持異見,而于其論性、原善諸篇,則極推許,謂:「于天人理氣,實有發前人所未發。

    」文史通義書朱陸篇後又謂:「其原善諸篇,雖先夫子朱筠亦所不取,其實精微醇邃,實有古人未發之旨。

    」又曰:「原善諸篇文不容沒。

    」劉刻遺書補遺又與朱少白書至緒言、疏證兩書,實齋似未見,故頗少稱引。

    實齋謂道不外人倫日用,此在東原緒言、疏證兩書中,主之甚力,即原善亦本此旨,惟發之未暢耳。

    實齋所謂「道之自然」與「不得不然」者,亦即原善「自然」與「必然」之辨。

    故主求道于人倫日用,乃兩氏之所同。

    惟東原謂歸于必然,适全其自然,必然乃自然之極緻,而盡此必然者為聖人,聖人之遺言存于經,故六經乃道之所寄。

    實齋則聖人之不得不然乃所以合乎道,而非可即為道,自然變,則聖人之不得不然者亦将随而變,故時會不同,則所以為聖人者亦不同,故曰聖人學于衆人,又曰「六經皆史」,則六經固不足以盡夫道也。

    故東原始終立論不脫因訓诂考核以通經,因通經以明古聖人之義理,而我之義理亦從而明,蓋以義理存于必然,必然乃自然之極緻也。

    實齋則謂: [道出六經與道出事物之辨]道備于六經,義蘊之匿于前者,章句訓诂足以發明之。

    事變之出于後者,六經不能言,固貴約六經之旨,而随時撰述以究大道也。

    彼舍天下事物、人倫日用,而守六籍以言道,則固不可與言夫道矣。

    蓋必有所需而後從而給之,有所郁而後從而宣之,有所弊而後從而救之。

     所謂「不得不然」者,乃從「自然」中來,其所以為窮、變、通、久,決不限于前人之成局。

    故東原謂「言乎自然之謂順,言乎必然之謂常,言乎本然之謂德。

    天下之道盡于順,天下之教一于常,天下之性同于德」。

    有所謂一常,有所謂同德,即聖人六經而求之者是也。

    實齋則稱事變,稱時會,稱創制,不能即聖人之六經而求。

    蓋一主稽古,一主通今,此實兩氏議論之分歧點也。

    乾隆三十八年癸巳,二人遇甯波道署,論修志,東原主詳沿革,實齋主重文獻,即證兩人意見之不同矣。

    實齋有記與戴東原論修志一文詳其事,可參閱。

    東原在當時,雖稱經學大師,然并時經學家真知戴學者已鮮,實齋曾慨乎言之,謂: 凡戴君所學,深通訓诂,究于名物、制度,而得其所以然,将以明道也。

    時人方貴博雅考訂,見其訓诂、名物有合時好,以謂戴之絕詣在此。

    及戴着論性、原善諸篇,于天人理氣,實有發前人所未發者;時人則謂空說義理,可以無作,是固不知戴學者矣。

    文史通義内篇卷二,書朱陸篇後 今實齋著書,尚求挽救戴氏議論,又不肯暢所欲言,以招時毀,隐約其辭,婉轉其說,宜乎知其意者之益寡矣。

    今通義原道篇後有[邵晉涵一跋],謂: 是篇初出,傳稿京師,同人素愛章氏文者,皆不滿意,謂蹈宋人語錄習氣,不免陳腐取憎,與其平日為文不類,至有移書相規誠者。

    餘谛審之,謂朱少白名錫庚曰:此乃明其通義所著一切創言别論,皆出自然,無矯強耳。

    語雖渾成,意多精湛,未可議也。

     邵氏乃實齋論學摯友,相知最深切,于實齋此文,若有意袒護,實亦全不曉實齋用意所在,則其它可知。

    實齋有與邵二雲論學書,文史通義外篇三亦謂:「世儒言道,不知即事物而求所以然,故誦法聖人之言,以謂聖人别有一道,在我輩日用事為之外耳。

    」此即原道宗旨,而二雲不識也。

    故實齋勉之曰:「足下既疏爾雅,豈特解釋人言,竟無自得于言者乎?足下博綜十倍于仆,用力之勤亦十倍于仆,而聞見之擇執,博綜之要領,尚未見其一言蔽而萬緒該也。

    此非足下有疏于學,恐于聞道之日猶有待也。

    」然則實齋固未許二雲以知道,二雲亦竟不識實齋之所謂道者,所以實齋發憤,有知難之篇也。

    見文史通義内篇卷四 實齋論「道」,既與東原不同,言「理」與東原亦别。

    東原言理,主從人之情欲求之,謂「理者,情之不爽失者也」,又曰:「情之至于纖微無憾是謂理。

    」實齋言理,則本事物。

    故曰: [求理于情欲與求理于事物之辨]理,譬則水也;事物,譬則器也。

    器有大小淺深,水如量以注之,無盈缺也。

    今欲以水注器者,姑置其器,而論水之挹注盈虛,與夫量空測實之理,争辨窮年,未有已也,而器固已無用矣。

    朱陸篇 又曰: 事有實據,而理無定形,故夫子之述六經,皆取先王典章,未嘗離事而言理。

    經解中 又曰: 古人未嘗離事而言理,六經皆先王之政典也。

    易教上 東原以性情言理,聖人先得吾心之同然,理之大端,猶可于聖人之遺經求之,仍是經學家意見。

    實齋以事物言理,事物之變,多出六經之外,宜不得執六經而認為理之歸宿矣。

     浙東學派與浙西學派 實齋與東原論學異同,溯而上之,即浙東學派與浙西學派之異同。

    其在清初,則為亭林與梨洲;其在南宋,即朱陸之異同也。

    今文史通義内篇卷二有浙東學術與朱陸兩篇,即發其意。

    實齋謂: 宋儒有朱陸,千古不可合之同異,亦千古不可無之同異也。

    今人有薄朱氏之學者,即朱氏之數傳而後起者也。

    其與朱氏為難,學百倍于陸王之末流,思更深于朱門之從學。

    充其所極,朱子不免先賢之畏後生矣。

    然究其承學,實自朱子數傳之後起也,其人亦不自知也。

    ……性命之說,易入虛無,朱子求一貫于多學而識,寓約禮于博文,其事繁而密,其功實而難,雖朱子之所求,未敢必謂無失也。

    然沿其學者,一傳而為勉齋、黃幹九峯,蔡沈再傳而為西山、真德秀鶴山、魏了翁東發、黃震厚齋,王應麟三傳而為仁山、金履祥白雲,許謙四傳而為潛溪、宋濂義烏,王祎五傳而為甯人、顧炎武百詩,閻若璩則皆服古通經,學求其是,而非專己守殘,空言性命之流也。

    ……生乎今世,因聞甯人、百詩之風,上溯古今作述,有以心知其意,此則通經服古之緒,又嗣其音矣。

    無如其人慧過于識,而氣蕩乎志,反為朱子诟病焉,則亦忘其所自矣。

    夫實學求是,與空談性天,不同科也。

    考古易差,解經易失,如天象之難以一端盡也。

    曆象之學,後人必勝前人,勢使然也,因後人之密而貶羲和,不知即羲和之遺法也。

    今承朱氏數傳之後,所見出于前人,不知即是前人之遺緒,是以後曆而貶羲和也……攻陸王者出僞陸王,其學猥陋,不足為陸王病也。

    貶朱者之即出朱學,其力深沉,不以源流互質,言行交推,世有好學而無真識者,鮮不從風而靡矣。

    [戴學源出朱子]參看劉刻遺書補遺又與朱少白書 實齋此篇即為東原而作,時東原猶末卒,故文中隐其名。

    後又為書後一篇,始明說朱陸篇為正戴而發,則東原已下世十餘年矣。

    書後亦似成于己酉,與原道諸篇同時,姑孰夏課甲編所謂「附有舊稿一篇」即朱陸篇,又加以書後也。

    實齋謂: 戴君學術,實自朱子道問學而得之,故戒人以鑿空言理,其說深探本源,不可易矣。

    顧以訓诂名義,偶有出于朱子所不及者,因而醜貶朱子,至斥以悖謬,诋以妄作。

    且雲:「自戴氏出,而朱子徼幸為世所宗已五百年,其運亦當漸替。

    」此則謬妄甚矣。

    戴君筆于書者,其于朱子有所異同,措辭與顧氏甯人、閻氏百詩相似,未敢有所譏刺,固承朱學之家法也。

    其異于顧、閻諸君,則于朱子間有微辭,亦未敢公然顯非之也。

    而口談之謬,乃至此極,害義傷教,豈淺顯哉! 蓋實齋實未見東原疏證諸書,故謂東原「于朱子間有微辭,亦未敢公然顯非之也」。

    實齋極賞東原鑿空言理之戒,謂其源本朱子,而自述學統,則不歸朱而歸陸,不屬浙西而列浙東。

    其言曰: [浙東源出象山]浙東之學,雖出婺源,然自三袁袁燮、袁肅、袁甫父子之流,多宗江西陸氏。

    而通經服古,絕不空言德性,故不悖于朱子之教。

    至陽明王子,揚孟子之良知,複與朱子抵牾。

    蕺山劉氏,本良知而發明慎獨,與朱子不合,亦不相诋也。

    梨洲黃氏出蕺山劉氏之門,而開萬氏兄弟經史之學,以至于全氏祖望輩,尚存其意,宗陸而不悖于朱者也。

    惟西河毛氏發明良知之學,頗有所得,而門戶之見,不免攻之太過,雖浙東人亦不甚以為然也。

    世推顧亭林氏為開國儒宗,然自是浙西之學。

    不知同時有黃梨洲氏出于浙東,雖與顧氏并峙,而上宗王、劉,下開二萬,較之顧氏,源遠而流長矣。

    顧氏宗朱,而黃氏宗陸,蓋非講學專家各持門戶之見者,故互相推服,而不相非诋。

    [宗主與門戶]學者不可無宗主,而必不可有門戶,故浙東、浙西,道并行而不悖也。

    浙東貴專家,浙西尚博雅,各因其習而習也。

     天人性命之學,不可以空言講也。

    ……故善言天人性命,未有不切于人事者。

    三代學術,知有史而不知有經,切人事也。

    後人貴經術,以其即三代之史耳。

    近儒談經,似于人事之外,别有所謂義理矣。

    [義理與人事]浙東之學,言性命者必究于史,此其所以卓也。

    朱陸異同,幹戈門戶,千古桎梏之府,亦千古荊棘之林也。

    究其所以紛綸,則惟騰空言,而不切于人事耳……浙東之學,雖源流不異,而所遇不同,故其見于世者,陽明得之為事功,蕺山得之為節義,梨洲得之為隐逸,萬氏兄弟得之為經術史裁,授受雖出于一,而面目迥殊,以其各有事事故也。

    彼不事所事,而但空言德性,空言學問,則黃茅白葦,極目雷同,不得不殊門戶以為自見地耳,故惟陋儒則争門戶也。

     或問:事功氣節果可與著述相提并論乎?曰:[史學所以經世,固非空言著述也]。

    且如六經同出于孔子,先儒以為其功莫大于春秋,正以切合當時人事耳。

    後之言著述者,舍今而求古,舍人事而言性天,則吾不得而知之矣。

    學者不知斯義,不足言史學也。

     此所謂浙東貴專家,善言天人性命而切于人事,史學所以經世,非空言著述,不可無宗主,又不可有門戶,凡皆自道其學統之精神也。

    浙東源于陸王,浙西傳自朱子,真知學者莫不實事求是,不争門戶,故實齋能賞東原。

    而東原以朱學傳統反攻朱子,故實齋譏之,謂其「飲水忘源」也。

    并見通義朱陸篇及與朱少白書 經學與史學 浙西講經學,浙東重史學,實齋文史通義唱「六經皆史」之說,蓋所以救當時經學家以訓诂考核求道之流弊。

    其所謂「史」者,詳見于通義内篇卷五之史釋篇: [六經皆史論之意義]或問:周官府史之史,與内史、外史、太史、小史、禦史之史,有異義乎?曰:無異義也。

    府史之史,庶人在官供書役者,今之所謂書吏是也。

    五史,則卿、大夫、士為之,所掌圖書、紀載、命令、法式之事,今之所謂内閣六科、翰林中書之屬是也。

    官役之分,高下之隔,流别之判,如霄壤矣;然而無異義者,則皆守掌故,而以存先王之道也。

     先王道法,非有二也,卿士、大夫能論其道,而府史僅守其法。

    ……三代以前,未嘗以道名教,而道無不存者,無空理也;三代以前,未嘗以文為著作,而文為後世不可及者,無空言也。

    蓋自官師治教分,而文字始有私門之著述,于是文章學問,乃與官司掌故為分途,而立教者可得離法而言道體矣。

    ……學者崇奉六經,以為聖人立言以垂教,不知三代盛時,各守專官之掌故,而非聖人有意作為文章也。

     傳曰:「禮,時為大。

    」又曰:「書同文。

    」蓋言貴時王之制度也。

    學者但誦先聖遺言,而不達時王之制度,是以文為鞶帨絺繡之玩,而學為鬬奇射覆之資,不複計其實用也。

    故道隐而難知,士大夫之學問文章,未必足備國家之用也;法顯而易守,書吏所存之掌故,實國家之制度所存,亦即堯、舜以來因革損益之實迹也。

    故無志于學則已,君子苟有志于學,則必求當代典章,以切于人倫日用;必求官司掌故,而通于經術精微;則學為實事,而文非空言,所謂有體必有用也。

    不知當代而言好古,不通掌故而言經術,則鞶帨之文,射覆之學,雖極精能,其無當于實用也審矣。

     學者昧今而博古,荒掌故而通經術,是能勝周官卿士之所難,而不知府史之所易也。

    故舍器而言道,舍今而求古,舍人倫日用而求學問精微,皆不知求府史之史通于五史之義者也。

     三王不襲禮,五帝不沿樂,不知禮時為大,而動言好古,必非真知古制者也。

    ……故當代典章,官司掌故,未有不可通于詩書六藝之所垂,而學者昧于知時,動矜博古,譬如考西陵之蠶桑,講神農之樹藝,以謂可禦饑寒,而不須衣食也。

     故曰: 六經皆史也……皆先王之政典也。

     六經皆先王得位行道,經緯世宙之迹,而非托于空言。

    易教上 古之所謂經,乃三代盛時典章法度見于政教行事之實,而非聖人有意作為文字以傳後世也。

    經解上 此為實齋「六經皆史」論之要旨。

    苟明六經皆史之意,則求道者不當舍當身事物、人倫日用,以尋之訓诂考訂,而史學所以經世,固非空言著述,斷可知矣。

    實齋稍後,亦以遊幕著者有安吳[包世臣]慎伯,<生乾隆四十年乙未,卒鹹豐五年乙卯,年八十一。

    >初客朱竹君皖署,适實齋初刻文史通義之翌年也。

    嘉慶辛酉,成說儲上、下篇,是歲實齋卒。

    說儲主改書吏名為「史」,謂:「史者,所以繕行文移,檢校簿書,習土而明風俗,近民而究情僞。

    漢、魏以前,皆出身辟舉,傑才間出,每至公卿。

    唐、宋以還,屏為流外,絕進身之望,去代耕之祿;然而居其地者以長子孫,故紳無世家,官無世職,而胥吏承襲,徧及天下,惟獄為市,弊極于今。

    」因主命級賦祿,敦選士人,精考課績。

    繼此論吏弊最著者,有魯一同通甫類稿之吏胥論。

    晚清論治及吏弊者多矣,其說始于包,而包主改吏為史,通公卿、吏胥而一之,其說蓋得之章也。

    章氏六經皆史之論,本主通今緻用,施之政事。

    其前有李恕谷,後有包慎伯、周保緒、魏默深,與實齋皆以遊幕而主經世。

    其大膽為朝廷改制者,則始于包氏之說儲。

    時文網尚密,故書未刊布。

    『後國粹學報始為排印』經生竊其說治經,乃有公羊改制之論。

    龔定庵言之最可喜,而定庵為文,固時襲實齋之緒餘者。

    公羊今文之說,其實與六經皆史之意相通流,則實齋論學,影響于當時者不為不深宏矣。

    近人誤會「六經皆史」之旨,遂謂「流水賬簿盡是史料」。

    嗚呼!此豈章氏之旨哉! 學問與功力 實齋本此發抒其論學之意見,大體見于文史通義卷二原學上、中、下三篇,謂: [思與學]古人之學,不遺事物……夫子曰:「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

    」又曰:「吾嘗終日不食,終夜不寝,以思,無益,不如學也。

    」夫思,亦學者之事;而别思于學……者,蓋謂必習于事而後可以言學,則夫子誨人知行合一之道也。

    ……極思而未習于事,雖持之有故,言之成理,而不能知其行之有病也。

    原學中 學博者長于考索,豈非道中之實積?而骛于博者,終身敝精勞神以徇之,不思博之何所取也。

    才雄者健于屬文,豈非道體之發揮?而擅于文者,終身苦身焦思以構之,不思文之何所用也。

    言義理者,似能思矣,而不知義理虛懸而無薄,則義理亦無當于道矣。

    原學下 是實齋論學,徹頭徹尾主本當身事物實用,所謂學以經世,即空思義理,仍屬無當。

    而當時經學家風氣,則專尚考核,并思想義理而無之,故實齋譏之曰: [征實與發揮]近日學者風氣,征實太多,發揮太少。

    有如桑蠶食葉,而不能抽絲。

    與汪龍莊書,文史通義外篇三 又曰: 以學問為銅,文章為釜,而要知炊黍芼羹之用,所為道也。

    風尚所趨,但知聚銅,不解鑄釜。

    其下焉者,則沙礫糞土,亦曰聚之而已。

    與邵二雲書,文史通義外篇三 實齋直斥此等為「竹頭木屑之僞學」,亦見與邵二雲書而暢論其意于文史通義之博約篇,内篇二曰: [博與約]博學強識,自可以待問耳;不知約守,而祇為待問設焉,則無問者,儒将無學乎?……王伯厚氏搜羅摘抉,窮幽極微。

    ……然王氏諸書,謂之纂輯可也,謂之著述則不可也;謂之學者求知之功力可也,謂之成家之學術則未可也。

    今之博雅君子,疲精勞神于經、傳、子、史,而終身無得于學者,正坐宗仰王氏,而誤執求知之功力,以為學即在是爾。

    學與功力,實相似而不同。

    學不可以驟幾,人當緻攻乎功力則可耳。

    指功力以為學,是猶指秫黍以為酒也。

    夫學有天性焉,讀書服古之中,有入識最初,而終身不可變易者是也,學又有至情焉,讀書服古之中,有欣慨會心,而忽焉不知歌泣何從者是也。

     [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