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戴東原 附:江慎修 惠定宇 程易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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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經皆從古讀,蓋字有音義相近而訛者,故讀從之。

    後世不學,遂謂康成好改字,豈其然乎?康成三禮、何休公羊,多引漢法,以其去古未遠,故借以為說。

    賈公彥于鄭注,如『飛茅』、『扶蘇』、『薄借綦』之類,皆不能疏,所讀之字,亦不能疏,辄曰『從俗讀』,甚違『不知蓋阙』之義。

    夫漢逮于周,而唐又遠于漢,宜其說之不能盡通也。

    況宋以後乎?周、秦諸子,其文雖不盡雅馴,然皆可引為禮經之證,以其近古也。

    」見漢學師承記故其弟子楊超曾稱之,謂:「其學大抵以經為綱領,以傳為條目,以周、秦諸子為左證,以兩漢諸儒為羽翼,信而好之,擇其善而從之,疑則阙之。

    」見楊超曾惠公墓志銘,收碑傳集 此天牧治經主從古訓,故一依漢儒,并旁求之于周、秦諸子,而不肯下取晚世唐、宋之說也。

    先是吳江朱鶴齡長孺,号愚庵,始專力詞賦,顧亭林勖以本原之學,乃研思經義,所著有尚書埤傳、禹貢長箋、詩經通義諸書。

    [朱鶴齡與陳啟源]其友陳啟源長發為毛詩稽古編,訓诂準爾雅,篇義準小序,诠釋大義準毛傳,力主釋經惟求合古之旨。

    書成康熙丁卯,時天牧尚在幼年。

    亦是吳人治經尊古崇漢一來曆也。

    及松崖守父意益堅,遂着九經古義,謂「漢人通經有家法,故有五經師,訓诂之學,皆師所口授,其後乃着竹帛,所以漢經師之說,立于學官,與經并行,古字古言,非經師不能辨。

    是故古訓不可改也,經師不可廢也。

    餘家四世傳經,鹹通古義,因述家學作九經古義一書。

    」九經古義述首。

    又朱鶴齡書尚有易廣義略、春秋集說、左傳日鈔。

    日鈔著錄四庫,其書多采亭林杜解補正。

    定宇左傳補注,即承是書而起,為九經古義之一部。

    此所謂守古訓,尊師傅,守家法,而漢學之壁壘遂定。

    其弟子同縣餘蕭客、江聲諸人先後羽翼之,流風所被,海内人士無不重通經,通經無不知信古,其端自惠氏發之,王昶惠定宇墓志銘而于是有「蘇州學派」之稱。

    [吳皖學淵源之不同]今考惠學淵源與戴學不同者,戴學從尊宋述朱起腳,而惠學則自反宋複古而來。

    顧亭林已言「理學之名,自宋始有,古之所謂理學者,經學也」。

    而通經則先識字,識字則先考音,亭林為音學五書,大意在據唐以正宋,據古經以正唐,即以複古者為反宋,以經學之訓诂破宋明之語錄,其風流被三吳,是即吳學之遠源也。

    而浙東姚江舊鄉,陽明之精神尚在,如梨洲兄弟駁易圖,陳幹初疑大學,毛西河盛推大學古本,力辨朱子,其動機在争程朱、陸王之舊案,而結果所得,則與亭林有殊途同歸之巧,使學者曉然于古經籍之與宋學,未必為一物。

    其次如閻百詩辨古文尚書,其意固猶專朱,而結果所得,亦使人知通經端在溯古,晉、唐以下已可疑,更無論宋、明也。

    江、浙人物荟萃,典冊流播,聲氣易傳,考核易廣,清初諸老,尚途轍各殊,不數十年,至蘇州惠氏出,而懷疑之精神變為笃信,辨僞之工夫轉向求真,其還歸漢儒者,乃自蔑棄唐宋而然。

    [江艮庭與王西莊]又江聲字尗澐,号艮庭,生康熙六十年,卒嘉慶四年,年七十九。

    自稱:「年三十五師事同郡惠松崖先生,見所著古文尚書考,始知古文及孔傳皆晉時妄人僞作,于是搜集漢儒之說以注二十九篇,漢注不備,則旁考他書,精研古訓,以足成之,為尚書集注音疏。

    」而同時王鳴盛鳳喈,生康熙六十一年,卒嘉慶二年,年七十六。

    亦為尚書後案,自謂鄭氏康成一家之學。

    謂:「秦火後伏生傳今文三十四篇,漢注猶在,予遍觀羣書,搜羅鄭注,惜已殘阙,聊取馬、王、傅、疏益之,至二十五篇,則别為後辨附焉。

    」書成于乾隆己亥,又稱「就正于有道江聲,乃克成編」,其書乃在江氏師事定宇後二十四年也。

    江氏集注創始乾隆辛巳,成于丁亥;又六年而成疏,則為癸巳。

    王氏後案成于己亥,尚在江書成後六年。

    然王氏自謂草創遠始乙醜,王氏年二十四,尚在江氏師事定宇前十年,而江書則起始于師事定宇後之六年也。

    竊疑王書頗受江書影響,吳德旋聞見錄謂王鳴盛撰尚書後案,廷艮庭于家,商訂疑義。

    故曰「就正有道,乃克成編」也。

    其自述草創之年,可置勿論耳。

    又二書皆自注而自疏之,亦師定宇周易述體例。

    二書動機,皆由知東晉古文尚書及孔傳之僞,乃進而為漢人二十八篇原注之搜讨,其意向取徑,正猶惠氏父子知宋後言易圖不可信,乃進而為漢易之搜讨也。

    此又蘇州漢學,其淵源在辨晉、宋以來僞說,乃轉而反向上求之一證。

     [吳皖兩派之诋宋]故以徽學與吳學較,則吳學實為急進,為趨新,走先一步,帶有革命之氣度;而徽學以地僻風淳,大體仍襲東林遺緒,初志尚在闡宋,尚在述朱,并不如吳學高瞻遠矚,劃分漢、宋,若冀、越之不同道也。

    故定宇之評毛詩注疏也,曰:「棟則以為宋儒之禍,甚于秦灰。

    」見李集敬堂鶴征錄其激昂如是。

    而江藩宋學淵源記乃謂: 近今漢學昌明,徧于寰宇,有一知半解者,無不痛诋宋學。

    然本朝為漢學者,始于元和惠氏,紅豆山房半農人手書楹帖雲:「六經尊服、鄭,百行法程、朱。

    」不以為非,且以為法,為漢學者背其師承,何哉?藩為此記,實本師說。

     又曰: 藩少長吳門,習聞碩德耆彥談論。

    ……耆英雕謝,文獻無征,甚懼斯道之将墜,恥躬行之不逮也。

    漢學師承記亦雲:「宋儒率履有餘,考鏡不足。

    」 據此言之,當時吳學後起,轉不以诋宋過甚為然矣。

    汪容甫好诋宋儒,其子孟慈為汪氏學行記乃謂是淩次仲之誣讕,子幹父蠱,亦物極必反也。

    蓋幹、嘉以往诋宋之風,自東原起而愈甚,[漢學家诋宋始自東原]而東原論學之尊漢抑宋,則實有聞于蘇州惠氏之風而起也。

    東原在四庫館,盜竊趙東潛校水經注,僞謂自永樂大典輯出,以邀榮寵,其心術可知。

    時紀曉岚主館事,紀固好诋宋者,東原疏證,傥亦有牛鼎之意乎? 東原論學之第二期 東原于乾隆丁醜二十二年,東原年三十五南遊揚州,識松崖于鹽運使盧雅雨見曾署,自是客揚州者四年。

    [東原遊揚洲後論學态度之轉變]東原論學宗旨,其時以後蓋始變,此可以集中題惠定宇先生授經圖一篇證之。

    其文大意謂: 前九年,震自京師南還,始觌先生于揚……明年,聞先生殁于家。

    今徒拜觀遺像,……自愧學無所就……莫能窺先生涯涘。

    然病夫六經微言,後人以歧趨而失之也。

    言者輙曰:「有漢儒經學,有宋儒經學,一主于故訓,一主于義理。

    」此誠震之大不解也者。

    夫所謂理義,苟可以舍經而空憑胸臆,将人人鑿空得之,奚有于經學?惟空憑胸臆之卒無當于賢人聖人之理義,然後求之古經。

    求之古經而遺文垂絕,今古縣隔也,然後求之故訓。

    [故訓明則義理明]故訓明則古經明,古經明則賢人聖人之理義明,而我心之所同然者,乃因之而明。

    賢人聖人之理義非他,存乎典章制度者是也。

    松崖先生之為經也,欲學者事于漢經師之故訓,以博稽三古典章制度,由是推求理義,确有據依。

    彼歧故訓、理義二之,是故訓非以明理義,而故訓胡為?理義不存乎典章制度,勢必流入異學曲說而不自知。

    其亦遠乎先生之教矣。

     東原是文作于乾隆乙酉,三十年,東原年四十三,見年譜而議論與前舉已大異。

    其先以康成、程、朱分說,謂于義理、制數互有得失者,今則并歸一途,所得盡在漢,所失盡在宋,義理統于故訓典制,不啻曰即故訓即典制而義理矣。

    是東原論學一轉而近于吳學惠派之證也。

    其後四年,己醜,乾隆三十四年,東原年四十七東原為松崖弟子餘蕭客序古經解鈎沉,年譜謂: 後之論漢儒者,輙曰故訓之學雲爾,未與于理精而義明,則試诘以求理義于古經之外乎?若猶存古經中也,則鑿空者得乎?……經之至者,道也;所以明道者,其詞也;所以成詞者,未有能外小學文字者也。

    由文字以通乎語言,由語言以通乎古聖賢之心志,譬之适堂壇之必循其階,而不可以躐等。

    是故鑿空之弊有二:其一緣詞生訓也,其一守訛傳謬也。

    緣詞生訓者,所釋之義,非其本義;守訛傳謬者,所據之經,并非其本經。

    今仲林餘字得稽古之學于其鄉惠君定宇,惠君與餘相善,蓋嘗深嫉乎鑿空以為經也。

     據是觀之,東原此數年論學,其深契乎惠氏故訓之說無疑矣。

    東原卒後,淩廷堪為作事略狀,謂「東原于揚州見元和惠棟,論學有合」,決非虛語。

    王昶為東原墓志銘,亦謂「惠、戴見于揚州,交相推重」。

    王鳴盛亦言:「方今學者,斷推惠、戴兩先生。

    惠君之治經求其古,戴君求其是,究之舍古亦無以為是。

    」見洪榜東原行狀謂「舍古無以為是」者,上之即亭林「舍經學無理學」之說,後之即東原求義理不得鑿空于古經外之論也。

    然則惠、戴論學,求其歸極,均之于六經,要非異趨矣。

    [惠主求古戴主求是并非異趨]江藩漢學師承記洪榜傳,稱榜為衛道儒,又全緣其與朱笥河發明東原論學一書,可證其時不徒東原極推惠,而為惠學者亦尊戴,吳、皖非分幟也。

     其異者,則徽學原于述朱而為格物,其精在三禮,所治天文、律算、水地、音韻、名物諸端,其用心常在會諸經而求其通;吳學則希心複古,以辨後起之僞說,其所治如周易,如尚書,其用心常在溯之古而得其原。

    故吳學進于專家,而徽學達于征實,王氏所謂「惠求其古,戴求其是」者,即指是等而言也。

     東原言義理三書 東原言義理者有三書:一、原善,二、緒言,三、孟子字義疏證。

    今據段玉裁所為東原年譜,約略考定其成書之年代如次: 年譜雲:先生大制作,若原善上、中、下三篇,若尚書今文古文考,若春秋改元即位考三篇,皆癸未東原年四十一以前,癸酉、甲戌以後十年内作也。

    玉裁于癸未皆嘗抄謄。

    先生嘗言:「作原善首篇成,樂不可言,吃飯亦别有甘味。

    」 此定東原原善三篇皆癸未以前作者,由懋堂于癸未皆嘗抄謄也。

    至的在何年,則不可知。

    懋堂謂是癸酉、甲戌以後十年内者,此亦約略之辭,并無确據。

    [原善三篇初成在丁醜後]以今考之,原善三篇,大約在丁醜遊揚州識松崖以後,以東原論學至是始變也。

    [戴氏原善與惠氏易微言之關系]松崖治易,既主還複于漢儒,而漢易率主象數占筮,少言義理,故松崖又為易微言,會納先秦、兩漢諸家與易辭相通者,依次列舉,間出己見。

    其目為: 元、體元、無、潛、隐、愛、微、三微、知微之顯、幾、虛、獨、蜀獨同義、始、素、深、初、本、至、要、約、極、一、緻一、貫、一貫、忠恕之義、一貫之道、子、藏、心、養心。

    以上為上卷 道、遠、玄、神、幽贊、幽明、妙、誠、仁、中、善、純、辨精字義、易簡、易簡缺性命、性反之辨、三才、才、情、積、天地尚積、聖學尚積、王者尚積、孟子言積善、三五、幹元用九天下治義、大、理、人心道心、誠獨之辨、生安之辨、精一之辨。

    以上為下卷 大抵上卷言天道,下卷言人道,所謂義理存乎故訓,故訓當本漢儒,而周、秦諸子可以為之旁證也。

    當時吳派學者實欲以此奪宋儒講義理之傳統,松崖粗發其緒而未竟。

    松崖卒年六十二,其弟子江藩謂:「先生年五十後,始專心經術,早年頗研文詞、有漁洋山人菁華錄訓纂二十四卷。

    史籍,有後漢書補注二十四卷旁及諸子百家雜說及釋、道二藏,其精力所注,尤在周易述一書,為之三十年,書垂成而疾革,遂阙鼎至未濟十五卦,及序卦、雜卦傳二篇。

    」漢學師承記學者精力有限,松崖已靡精耗神于此,不得複深探潛索于彼,故雖抽其緒而未究厥奧也。

    而東原原善三篇,則其文頗似受松崖易微言之影響。

    張臯文評東原勾股割圜記,謂:「其書務為簡奧,變易舊名,恒不易了。

    」此東原早年作風如此,即原善三篇,亦有故為簡奧之病,而其即故訓中求義理之意,則固明明與松崖出一轍也。

     年譜雲:乾隆丙戌,三十一年,東原年四十四歲玉裁入都會試,見先生,雲:「近日做得講理學一書」,謂孟子字義疏證也。

    玉裁未能遽請讀,先生沒後,孔戶部廣森付刻,乃得見,近日始窺其阃奧。

    蓋先生原善三篇、論性二篇既成,又以宋儒言性、言理、言道、言才、言誠、言明、言權、言仁義禮智、言智仁勇,皆非六經、孔、孟之言,而以異學之言糅之。

    故就孟子字義開示,使人知「人欲淨盡,天理流行」之語病。

    所謂理者,必求諸人情之無憾,而後即安,不得謂性為理。

     懋堂此年但聞東原自稱「近日做得講理學一書」,而實未見,及後讀孔刻遺書有孟子字義疏證,姑推以為即今年之所著耳,其實亦無确據。

    餘考東原字義疏證成書尚晚,證詳下此年所著,蓋非其書也。

     年譜又雲:原善卷上、卷中、卷下,孔戶部所刊戴氏遺書第九合為一冊。

    始先生作原善三篇,見于戶部所刊文集中者也,玉裁既于癸未抄寫熟讀矣。

    至丙戌見先生援據經言疏通證明之,仍以三章者分為建首,比類合義,古聖賢之理義,舉不外乎是。

    孟子字義疏證,亦所以闡明此恉也。

     今按:東原有原善自序,謂: 餘始為原善之書三章,懼學者蔽以異趨也,後援據經言,疏通證明之,而以三章者分為建首,次成上、中、下三卷,比類合義,燦然端委畢着矣。

    天人之道,經之大訓萃焉。

    以今之去古聖哲既遠,治經之士莫能綜貫,習所見聞,積非成是,餘言恐未足以振茲墜緒也,藏之家塾,以待能者發之。

     今文集段氏經韻樓本所收,即始為之三章,遺書本則修改之上、中、下三卷也。

    上卷十一章,中卷五章,下卷十六章,而每卷首章即文集本之三篇,惟語有改省。

    又文集有讀易系辭論性、讀孟子論性兩篇,又即為遺書本原善卷上、卷中之二章,蓋以篇幅較長,可以分别成文,故又收之文集耳。

    或東原當時,既成原善三篇,又成讀易系辭、孟子論性兩篇,遂增擴而為原善三卷也。

    丙戌,懋堂入都,親見東原本原善三篇舊稿,援據經言疏通證明之,則東原所告懋堂「近日做得講理學一書」者,實即原善三篇之擴大本,懋堂不察,未經面質,後遂誤認為東原所告乃指字義疏證也。

    [原善三卷之擴大本在丙戌]今定原善三卷本成于丙戌東原四十四歲之年,則上推原善三篇,其初成亦決距此不甚遠,至遲在癸未,因是年懋堂已抄謄及之至早在丁醜,遇松崖之年先後不出十年也。

    乙酉,東原過蘇州,題松崖授經圖。

    原善擴大成書,即在其翌年。

    東原深推松崖,謂舍故訓無以明理義,原善三卷,即本此精神而成書。

    故曰:「天人之道,經之大訓萃焉。

    」則東原論學著書,其受松崖之影響,居可見矣。

     [緒言草創在己醜]年譜雲:孟子字義疏證原稿名緒言,有壬辰乾隆三十七年,東原年五十菊月寫本,程氏易田于丙申四十一年,東原年五十四影抄。

     按:緒言一書,孔刊遺書未收,錢竹汀大昕、王述庵昶、洪蕊登榜、孔巽軒廣森述東原著書亦未及,惟粵雅堂叢書有之。

    程易田以孟子字義疏證非定本,定本改名緒言,又言于丙申影抄是書,戴本首頁有「壬辰菊月寫本」六字,自壬辰至丙申未嘗改竄。

    懋堂則以疏證為定本,而緒言是其初稿,語詳經韻樓集卷七答程易田丈書蓋懋堂之辨是也。

    惟謂疏證成于東原四十四歲時則亦誤,其時所成者乃原善三卷本,已詳前論。

    至緒言成書年月,據程易田與段懋堂劄,謂:「壬辰東原館京師朱文正珪家,自言曩在山西方伯署中,僞病者十數日,起而語方伯:『我非真病,乃發狂打破宋儒家中太極圖耳。

    』」段氏謂:「僞病十餘日,正是造緒言。

    竊揣此書剙始于乙酉、丙戌,成于己醜朱方伯署中。

    」以上俱詳經韻樓集卷七答程易田丈書今考東原四十六歲戊子,應直隸總督方觀承聘,修直隸河渠書一百二卷,二十四冊。

    适方氏卒,其書未竣,以卷帙之重大,故孔氏刊遺書亦未及。

    其後書為吳江王履泰所竊,易名畿輔安瀾志,語詳經韻樓集卷七與方葆岩『觀承子』兩書,又有趙戴直隸河渠書辨。

    蓋東原此書,亦自襲趙東潛原本也。

    此後五年,仆仆道途,往來燕、晉間,精力全耗于方志。

    己醜,會試不第,朱石君珪招遊山西,以是年五月往,而秋後又自藩署至汾州,修汾州府志三十四卷,庚寅乃竣。

    是年又還都待辛卯會試,又不第。

    複遊晉,修汾陽縣志。

    翌年壬辰,自汾陽入京會試不第,而赴浙江,主金華書院。

    據程易田轉述其僞病之說,緒言草創,應在己醜秋前客山西藩署時無疑。

    懋堂謂剏始乙酉、丙戌必誤。

    辨詳前惟易田影抄是書,首頁有「壬辰菊月寫本」字樣,則殆東原是年到浙,又将己醜舊稿寫定一番也。

    [緒言完成在壬辰]據此則緒言一書,應是創始于己醜秋前,而完成于壬辰之菊月,又考錢大昕孝廉胡君墓志銘,謂:「胡亦常同謙既下第南歸,與休甯戴東原同舟,至富春江乃别。

    舟中盡鈔東原所著書攜歸,特刊之東粵」雲雲。

    東原緒言惟刊于粵雅堂叢書,而不識所自來,若即系胡氏傳鈔本,則緒言成于遊浙前,又得一證。

    惟程易田影抄本,與今粵雅堂考刊本,是否有異同,今仍無從詳論。

    至丙申易田影抄時未嘗改竄,而疏證尚在後,否則東原何弗示易田以疏證,而顧出其已廢之初稿耶? [孟子字義疏證最晚成在丁酉]年譜又雲:先生丁酉乾隆四十二年,東原五十五歲,東原即卒是年。

    正月十四日,作書與玉裁曰:「仆自十七歲時,有志聞道,謂非求之六經、孔、孟不得,非從事于字義、制度、名物,無由以通其語言。

    為之三十餘年,灼然知古今治亂之源在是。

    古人曰理解者,即尋其腠理而析之也;曰天理者,如莊周言『依乎天理』,即所謂『彼節者有間』也。

    古賢人聖人以體民之情、遂民之欲為得理,今人以己之意見不出于私為理,是以意見殺人,鹹自信為理矣。

    此猶舍字義、制度、名物,去語言、訓诂,而欲得聖人之道于遺經也。

    」 又丁酉四月二十四日,作劄與玉裁雲:「仆足疾已踰一載,不能出戶,定于秋初乞假南旋,實不複出也。

    仆生平著述最大者為孟子字義疏證一書,此正人心之要。

    今人無論正邪,盡以意見誤名之曰理,而禍斯民,故疏證不得不作。

    」 又丁酉四月有答彭進士紹升書,洪榜作先生行狀,雲:「此先生沒前一月手書也。

    」先生以所作原善、孟子字義疏證示彭君。

    彭君有書與先生,刻其文集内先生答此書。

     今按:東原特提「理、欲」之辨以駁宋儒,其說惟見于疏證,原善、緒言皆無之。

    丁酉與懋堂兩書,鄭重道及,正是初成書後語也。

    疏證之作,定在丙申易田抄緒言之後,而即成于是年。

    至翌年丁酉正月與段懋堂書,正為「理」字義解,乃疏證最後新得,故屬草既竟,即以函告。

    及四月一劄,乃雲「仆生平著述最大者為孟子字義疏證一書」,則其新着初成躊躇滿志之情也。

    段懋堂謂「緒言改定于丙申冬後,丁酉春前,是為孟子字義疏證」,亦答程書語其說最是。

    若疏證早成在前,東原極自得意,以易田與東原之交情,不應影抄其緒言而不獲見其俊定之疏證,故使易田亦疑疏證之非定本,而東原若非預知今年五月将不起,亦何以疏證早成在前,久默不告懋堂,至是乃連續及之乎?文集卷八『經韻樓本』孟子字義疏證序題下附注「丙申」二字,是懋堂亦知疏證成于丙申,惜乎編年譜時,未能據之為定論。

    其與彭允初書,由允初在京師,以二林居制義示東原,并索觀東原原善,是允初亦不知東原尚有疏證,東原乃并出新着疏證示之,允初贻書讨論,東原答書謂:「南旋定于何日?」是其時允初在京師也。

    又吳江陸朗夫耀有複戴東原言理欲書,切問齋文鈔謂: 春杪接書,久未裁複。

    ……足下究心典籍,高出群儒,修述之事,方期身任,胡遽有秋令假歸之語?……來教舉近儒理欲之說,而謂其以有蔽之心,發為意見,自以為得理,而所執之理實謬,可謂切中俗儒之病。

     細按此書,蓋在丁酉夏東原卒前。

    東原于春杪緻書,謂秋令假歸者,即是與懋堂書所雲「足疾已踰一載,定于秋初乞假南旋」也。

    時朗夫在濟南,東原疏證新成,不克郵示,而特寫疏證新得理欲一辨大意告之。

    蓋東原言義理三書,惟理欲之辨,得之最後,在丙申、丁酉之交。

    今集中有與某書,經韻樓本卷九不知某是誰人,及答彭允初書,又兩與段懋堂書,及此與陸朗夫書,可指數者已五通,大率盡在丁酉。

    東原固自深喜其說,故一時屢屢道之,此又足證疏證成書定在丙申也。

    今考與某書有雲: 治經先考字義,次通文理,志存聞道,必空所依傍。

    漢儒故訓有師承,亦有時傅會;晉人傅會鑿空益多;宋人則恃胸臆為斷,故其襲取者多謬,而不謬者在其所棄。

    我輩讀書……宜平心體會經文,有一字非其的解,則于所言之意必差,而道從此失……宋以來儒者,以己之見硬坐為古賢聖立言之意,而語言文字實未之知。

    其于天下之事也,以己所謂理強斷行之,而事情原委隐曲實未能得。

    是以大道失而行事乖。

     則東原自字義明義理之說,至此仍未變,[治經先考字義之理論始終不變]惟謂「漢儒故訓亦有時傅會」,此在序餘蕭客古經解鈎沉已微發其意,謂經自漢經師所授受,已差違失次,其所謂釋複各持異解是也。

    此東原早年亦言之,知一字之義,當貫群經,本六書,然後為定,其識自遠超乎依傍漢儒故訓者。

    故洪榜與朱筠書見漢學師承記謂: [字義疏證即訓诂]戴氏論性道,莫備于其論孟子之書,而其所以名其書者,曰孟子字義疏證焉耳,然則非言性命之旨也,訓故而已矣,度數而已矣! 固不得謂無當于東原論學宗旨也。

    按:戴集九乙亥與姚姬傳書,謂:「凡仆所以尋求于遺經,懼聖人之緒言闇汶于後世也。

    」疏證前稿取名緒言,即謂是聖人緒言耳,與字義疏證涵旨正同,惟不如字義疏證之顯豁,非有别解也。

    又集八原善序謂:「餘言恐未足以振茲墜緒」,「緒言」之「緒」,即「振茲墜緒」之「緒」。

    又按:東原同時交遊有[錢大昕]曉征,号竹汀。

    『1728-1804,年七十七』經史淹雅,一時無兩。

    東原知名當世,亦由竹汀推挹。

    然東原謂「并世學人必以竹汀為第二」,蓋以第一人自居也。

    竹汀之學,所涉甚廣,而識力不高,持論惟循惠、戴藩籬。

    嘗謂:「六經者,聖人之言。

    因其言以求其義,則必自诂訓始。

    诂訓必自漢儒,以其去古未遠。

    」『潛研堂文集卷二十四臧玉琳經義雜識序』又雲:「有文字而後有诂訓,有诂訓而後有義理。

    訓诂者,義理之所出,非别有義理出乎訓诂之外者也。

    」『文集二十四經籍篡诂序』此二文皆成于嘉慶己未,時竹汀年七十二矣。

    此等議論,不過為惠、戴诂訓、義理之辨推波助瀾,無足深論。

    據竹汀年譜,始讀說文,研究聲音、文字、訓诂之原,已在乾隆庚寅,竹汀年四十三,上距惠、戴揚州締交亦十三年矣。

    則竹汀治聲音、訓诂之學,實聞惠、戴而起者,宜東原之以第二人處之也。

    其後如方植之漢學商兌、夏卯生仲子集,诋病漢學,竹汀亦不免。

    而并時侪偶如周春松藹、『參讀清文彙卷二十五周春答同年錢竹汀少詹序』章學誠實齋,『參讀下章』皆贻書竹汀,期其于漢學偏弊,有所救正。

    良以惠、戴而外,學足以拔趙立漢,别樹一幟者,端推竹汀也。

    惜其識不足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