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王船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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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豈知所謂損者……豈并其清明之嗜欲,強固之氣質,概衰替之,以遊惰為否塞之歸也哉?故尊性者必錄其才,達情者以養其性。

    故未變則泰而必亨,已變則損而有時。

    既登才情以輔性,抑凝性以存才情。

    損者,衰世之變也。

    處其變矣,而後懲窒之事起焉。

    若夫未變而億其或變,早自貶損以防意外之遷流,是懲羹而吹韰,畏金鼓之聲而自投車下,不亦愚乎!周易外傳卷三損[損為衰世之變] 又曰: [船山之主動論]為治水之術者曰:「陻其所自溢」,是伯鲧之術,而白圭襲之者也。

    則為安身利用之術者曰:「杜吉兇悔吝之所從生」,亦猶是而已矣。

    天下固有此洚洞浩瀚之流,行之地中,中國自足以勝之。

    驚其無涯,而陻以徼幸。

    禁其必動,窒其方生,汨亂五行,而不祥莫大焉。

    知吉兇悔吝之生乎動也,則曰「不動不生。

    ……而以逍遙乎蒼莽,解脫乎火宅」。

    無以勝之而欲其不生,則将謂「稻麥生夫饑,絲麻生夫寒,君師生夫亂,父母生夫死」,亦奚為而不可?其雲「大盜生于聖人,無明生于知見」,猶有忌而不敢昌言。

    充其所操,惟乾坤父母為古今之大害,而視之若仇雠。

    乃要其所挾,則亦避禍畏難之私,與禽獸均焉而已矣……且夫欲禁天下之動,則亦惡從而禁之?……莫如舍君子而野人;野人之吉兇,不出乎井廬者也。

    莫如舍野人而禽魚;禽魚無所吉,而兇亦不先覺也。

    莫如舍禽魚而塊土;至于塊土,而吉兇悔吝之端泯,終古而頹然自若。

    乃天既不俾我為塊土矣,有情則有動,且與禽魚偕動焉。

    抑不俾我為禽魚矣,有才則有動,且與野人偕動焉。

    抑彼自謂绌才去情以偕乎野人,而抑以擅君子之實,思以易天下。

    有道則有動,必将與君子偕動焉。

    姑且曰:「胡不如野人之貿貿,胡不如禽魚之狉狉,胡不如塊土之冥冥?」以搖天下葸畏偷安者,而自命為道。

    嗚呼,勿憂其無冥冥之日也。

    死則亦與塊土同歸,動不生而吉兇悔吝之終離,則虛極靜笃,亦長年永日而宴安矣。

    周易外傳卷六 蓋船山以日生日成言性,故不喜言損減,而喜言變動。

    習齋亦喜言動,然習齋惟本虛實言之,似尚未窺宇宙演化之妙,不如船山之深且大。

    船山精研老莊,所謂「觀化而漸得其原」者,途轍有似于莊生。

    船山蓋入室而操戈。

    船山最尊橫渠。

    二人皆精于佛、老,而能辟佛、老以返諸儒,此亦其學術相似之一端也。

    其後以自然進化之理闡性善者有焦裡堂,外此則殊少見。

    船山又繼此而言心,則尤船山學說之勝場也。

    [以靜治心說之來曆及其際限]其言曰: [船山之心物合一論]心無非物也,物無非心也。

    尚書引義卷一堯典 [敬之二弊]夫粟所以飽,帛所以暖,禮所以履,樂所以樂,政所以正,刑所以侀。

    民碞之可畏,實有其情。

    小民之所依,誠有其事。

    不以此為「所」,而以吾心勤敬之幾、變勤不居、因時而措者,謂之「所」焉。

    吾不知其以敬以無逸者,将拒物而空有其「所」乎?抑執一以廢百而為之「所」也?[執一廢百為一弊]執一以廢百,拒物而自立其區宇,其勤也,墨氏之胼胝也;其敬也,莊氏之心齋也。

    又其下流,則恃己以忘民碞之險阻,而謂「天變不足畏,人言不足恤」,如王安石之以亂宋者矣。

    堕民依之坊表,而謂「五帝不可師,三王不足法」,如李斯之以亡秦者矣。

    下流之敝,可勝道乎![拒物而空之為又一弊]如其拒物而空之,則别立一心以治心,如釋氏「心王」、「心所」之說,歸于莽藩,固莫如叛君父,芟須發,以自居于「意生身」之界,而詫于人曰:「吾嚴淨也,敬以為所也;吾精進也,無逸以為所也」,其禍人心,賊仁義,尤酷矣哉!尚書引義卷五無逸 此深斥夫敬之為病也。

    又曰: [以靜治心說之來曆及其際限]心無相續之因,則固可使暫澄者也,自好之士,厭饫于惡而思返,矯敝于已末,分析人心之動機,嗒然喪據,因鏟滅以觀其靜。

    則人心之下遊,壅陰停洄,如隔日瘧之有間也。

    斯其時非無清朗虛涵之光影,如蕉空中,如水映月,迷留玩悅,因以為妙道之攸歸。

    終身處堂以嬉,于人心之中,而信濱危之可保。

    是猶秦兵南向,而田建堕防;拖雷北返,而似道奏功。

    其固本保邦之術,近取之國中者,觌面而自失之。

    ……則共城松柏之歌,臯亭潮水之恨,終與桀、纣均亡,斯亦可哀也已。

    尚書引義卷一大禹谟一 此深斥夫靜之不可恃也。

    其言深得心病症結,于笃氏離物治心之害,抉發精透,得未曾有。

    前之為橫渠,下之如習齋,其辟佛說,砭心妄,皆不如船山之剀切而精微。

    又曰: [船山之身心合一論]一人之身,居要者心也。

    而心之神明,散寄于五藏,待感于五官。

    肝脾肺腎,魂魄志思之藏也。

    一藏失理,而心之靈已損矣。

    無目而心不辨色,無耳而心不知聲,無手足而心無能指使。

    一官失用,而心之靈已廢矣。

    其能孤戹一心以绌群明而可效其靈乎?尚書引義卷六畢命 此言夫心之不能離身以為靈也。

    又曰: [船山之己物合一論]以為絕物之待而無不可者,曰:「物非待我也,我見為待而物遂待也。

    執我以為物之待而我礙,執物以為待我而物亦礙……莫若絕待。

    内絕待乎己,外絕待乎物。

    絕己絕物,而色相以捐。

    寂光之照,無有不文也。

    參證之悟,無所容『思』也。

    行住坐卧,如如不動,亦『恭』也。

    赀财妻子,喜舍不吝,亦『讓』也。

    乃以廢人倫,壞物理,握頑虛,蹈死趣,而曰吾以安于所安也。

    」此無他,不明于物之不可絕也。

    且夫物之不可絕也,以已有物。

    物之不容絕也,以物有己。

    己有物而絕物,則内戕于己。

    物有己而絕己,則外賊乎物。

    物我交受其戕賊,而害乃極于天下。

    [物不可絕]況乎欲絕物者,固不能充其絕也,一眠一食而皆與物俱,一動一言而必依物起。

    不能充其絕,而欲絕之,物且前卻而困己,己且龃龉而自困……而尹和靖曰:「其心收斂,不容一物」,非我所敢知。

    尚書引義卷一堯典 此言夫心之不容絕物以為明也。

    其言與梨洲所謂「盈天地皆心」者相似。

    自陽明、蕺山頗發其趣,然終不如船山之言為深透,其後習蕭、東原诋排宋儒,單據理氣之辨,而于心物一邊少所發揮,亦不如船山圓宏。

    [船山之反逍遙自在論]船山既深着此理,謂我心不能離身絕物而獨為靈明,遂本此而斥言後世治心學者蹈虛落空之病,其言曰: [前後際斷之妄]相續之謂念,能持之謂克,遽忘之為罔,此聖狂之大界也。

    奈之乎為君子之學者,亦曰聖人之心如鑒之無留影,衡之無定平,已往不留,将來不慮,無所執于忿恐憂懼而心正?則亦浮屠之無念而已,則亦莊周之坐忘而已。

    前際不留,今何所起?後際不豫,今将何為?狂者登高而歌,非有歌之念也;棄衣而走,非有走之念也。

    盜者見箧而胠之,見匮而發之,不念其為何人之箧匮也。

    夫異端亦如是而已矣。

    莊周曰「逍遙」,可逍遙則逍遙耳。

    不撄于害,所往而行,蔑不利也。

    固罔念夫枋榆、溟海之大小也。

    浮屠曰「自在」,可自在則自在耳。

    上無君父,下無妻子,蔑不利也。

    固罔念夫天顯、民祗之不相離也。

    故異端者,狂之痼疾,跖之黠者也。

    尚書引義卷五多方 又曰: [船山之反主靜論]嘗近取而驗之,人之有心,晝夜用而不息。

    雖人欲雜勤,而所資以見天理者,舍此心而奚主!其不用而靜且輕,則寤寐之頃是也。

    旦晝之所為,其非寤寐之所得主,明矣。

    寐而有夢,則皆其荒唐辟謬而不可據。

    今有人焉,據所夢者以為适從,則豈不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