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譚嗣同 蔡锷 章士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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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無今之孫逸仙,吾知今日之孫逸仙之景與罔兩,亦必照此幽幽之鬼域也。

    ”其時天下固瞢然莫知國父之為誰何,而上海之與國父有舊者,獨一秦鞏黃,尤誦而心喜,為之序曰:“四年前,吾人意中之孫文,不過廣州灣一海盜也,而豈知有如行嚴所雲者。

    舉國熙熙皞皞,醉生夢死,彼獨一人圖祖國之光複,擔人種之競争。

    且欲導揚人權于專治之東洋,得非天誘其衷而錫之勇者乎!”炳麟則為題詞曰:“索虜披昌亂禹績,有赤帝子斷其嗌。

    掩迹鄭洪為民辟,四百兆民視此冊。

    ”自是國父名著,播之文章而喧于士夫矣。

    時國父易名中山樵以避邏者,士钊著錄,用孫中山三字,綴為姓字,睹者大詫,謂無真僞兩姓骈舉為呼之理,然中山之名自此稱。

    會俞明震以清廷命來檢察革命黨,炳麟及容皆就逮,而士钊得脫,則以明震之厚重之也。

    士钊既免于難,乃還長沙,随黃興糾集三湘豪傑,創立華興會。

    而聯洪幫哥老會以舉事,不成,士钊乃亡命日本,走江戶。

    則頓悟黨人不學無術而高談革命,禍至無日,功罪必不相償。

    漸謝興不與交往,則發憤自力于學,而一刮磨少年喜事之習。

    自是欲以向學持世,而不肯以議論徇人。

    一意孤行,積與世忤,蹶而不振,兆于此矣。

    于是黃興以華興會并入國父主持之興中會,合組同盟會于日本之赤坂,中分八部,各司其局。

    而以“驅除鞑虜,恢複中華,建立民國,平均地權”為信條。

    會衆三百餘人,舉國父為總理。

    而士钊則謝不與,興則固邀而避之一室,動之以情,劫之以勢,非署名隸同盟會者不得出。

    于是者持兩晝夜,未獲當也。

    既而士钊之英,入倫敦大學,習政治經濟之學。

    顧最喜者邏輯,又通古諸子名家言,耙栉梳理而觀其通。

    自是衡政論學,罔不衷于邏輯。

    黃花崗之敗,志士骈首,而友人楊守仁同客英倫,聞之,發憤蹈海死。

    士钊索居黯然,感于詩人“秋雨梧桐”之意,遂易“青”為“秋”焉。

    其時北京《帝國日報》屢征士钊文,士钊則為英憲各論,皆署“秋桐”二字與之。

    辛亥八月,革命突起而共和肇造,推國父為臨時大總統,奠都南京。

    然革命黨人,所能依稀仿佛以渙然大号者,惟立國會、興民權,廓然數名詞耳。

    其中經緯萬端及中西立國異同本義,殆無一人能言。

    士钊歸自英倫,晤桃源宋教仁于遊府西街。

    教仁以能文善演說而為國父所倚重者也,則坦然相告曰;“子歸乎!吾幸集子所言,以時考覽而明憲政梗概。

    ”出示一冊,蓋士钊投寄北京《帝國日報》英憲各論,剪裁裝冊也。

    于是士钊乃以明憲法,通政情,為革命黨人所欲禮羅。

    吳敬恒、張繼、于右任之徒,聯翩相造,邀之人同盟會,士钊卒婉謝之。

    于右任方主《民立日報》,乃委己以聽。

    《民立日報》者,同盟會之機關報也。

    梁啟超嘗持君主立憲以與同盟會牾,至是歸國而懼不容,揚言于衆曰:“吾夙昔言立憲者,手段也;吾目的亦為革命。

    ”同盟會不聽,而操之益急。

    顧士钊習于英憲,持論不為贍徇,獨謂:“政黨政治之成功,在于黨德。

    黨德雲者,即明認他黨為合法團體,而聽其并力經營于政治範圍以内,以期相與确守政争之公平律也。

    凡一時代急激之論,一派獨擅之以為名高,束縛馳驟,異議嗫嚅,壟斷天下之輿論而君之,天下大事以定于一時;然理诎而不申,情郁以莫舒,乖戾過甚,卒亦大傷。

    凡所争執,隐之走入偏私,顯之流于暴舉。

    群序既不得平流而進,乃為事勢之所必然。

    十七世紀,英倫之政争記錄,凡号為陰謀史或流血史,即以此也。

    且一黨欲其黨内之常新,亦豈利他黨之消滅?蓋失其對待,何黨可言?他黨力衰,而己黨亦必至蟲生而物腐也。

    ”一本其平素所笃信而由衷者,質焉劑焉,持說侃侃,以此大韪于國人,然亦以此失同盟會歡。

    同盟會既改組為國民黨,黃興重邀隸籍,士钊又不許。

    國民黨人大嘩,诋為别有用意。

    士钊發憤棄去,則别出周報以暢欲言、抉政情,淩雲健筆,語語為人所欲出而不得出。

    傳誦萬口,而署之曰“獨立”,所以揭持論不為苟同之旨也。

    袁世凱既為臨時大總統,圖專政,而欲藉途憲法以謀稱制。

    既知士钊之通憲法,而聞其不得志于國民黨也,招入見,館之錫拉胡同,禮意稠疊,惟其所欲。

    所望于世钊者,憲法之主持也。

    顧世凱則以早起家事清提督吳長慶,因與其子保初過從雅故;而士钊則保初親女夫,意可屬大事也。

    促膝深談,具悉所以為帝制者,其計井然,則大駭。

    宋教仁既見賊,士钊意自危,而盡棄其衣裝仆從,孑然宵遁。

    既抵上海,造黃興,方圖舉兵,士钊則袖出讨袁之檄。

    而與章炳麟先後之武昌,說黎元洪戮力。

    元洪隐持兩端,而二次革命之役猝起。

    于是國民黨乃緟認士钊為政友。

    清前兩廣總督岑春萱亦起而聲讨世凱以稱大元帥,則以士钊為秘書。

    既不克,士钊亦被名捕,逃日本。

    知世凱不可與争鋒,而欲藉文字以殺其焰,乃組《甲寅》雜志,以民國三年五月十日出版第一期。

    言不迫切,洞中奧會。

    國民黨人既遁荒海外,而世凱務屏絕之不與同中國。

    于是士钊曉之以“政力向背論”、“政本論”。

    以謂:“為政有本,本何在?曰:‘在有容’。

    何謂有容?曰:‘不好同惡異”。

    昔在英儒奈端治天文,斷言太陽系中有二力于焉運行。

    日者,全系之心也。

    一力吸行星而向之,曰‘向心力’;一力複曳行星而離之,曰‘離心力’。

    其後蒲俫士覃精史學,深明律意,以奈端之說可以衡政,極言為政當保持兩力平衡之道。

    其說曰:‘社會号有組織,必也合無數人、無數團體而範圍之。

    其所以使此人若團體共相維系,則向心力也:反之若團體因而瓦解,則離心力也。

    凡曰社會,無不有兩力為之主宰。

    然謂後力可以刬除,亦決不能。

    蓋社會者,乃由小團體組織而成。

    而小團體中之團體,莫不各有其中心,環之而走,無論何之,不盡離宗。

    則其對于他團體及其個體之為離立,可不俟辨。

    且社會過大,人心不同,各如其面。

    利害沖突,意見橫生。

    彼之所以為康樂,此或以為冤苦。

    緩則别求處理,急則決欲合去,社會之情,一傷至此,久之,勢且成為中堅,所有優傷疾苦,環趨迸發,群體不裂,又複幾何?’夫所謂群體裂者,即革命之禍之所由始也。

    苟欲禍之不起,惟有保其離心力在團體以内,使不外崩,斷無利其離而轉排之理。

    苛或排焉,則力之盛衰,厥無一定。

    強弱相倚,而互排之局成。

    傾軋無已,争民施奪,生人之道苦,而國家之大命亦傾。

    由是兩力相排,大亂之道;兩力相守,治平之原。

    民軍一呼,滿廷解紐。

    昔日之主張君憲者,無不同情于革命。

    而吾首義諸君,乃不知利用衆山皆向之勢,索瑕尋釁,日媒蘖于人以自張。

    于是離心力之可轉為向心力者,既為所排,而國内所有一切離心力,更不識所以位之,使得其所,而日以獨申向心力為事。

    卒之離心力驟然潰決,上崩瓦解。

    顧今之為政者,既利用國民黨之窮追離心力,收之以向己,而人心以得。

    而惜其不審籌一相當之地,以置不可收之離心力,使運行于法制之内,借圖政治調劑之用,而措國家于治平。

    于是知褊狹者不可以謀國,浮淺者不可與議法也。

    ”語重心長,其論深切著明,為世凱當日發,而實不僅為世凱當日發,蓋有慨乎其言之矣。

    世凱稔惡,既以稱帝,梁啟超則領袖進步黨以與國民黨合而聲讨。

    蔡锷者,啟超弟子也,有雲南首義之功。

    而岑春萱則入肇慶以稱兩廣都司令,辟士钊為秘書長。

    啟超來會,士钊建議辟新運以别立政統,不複國會。

    啟超韪之,春萱亦以為然。

    而湯化龍、吳景濂以議長呼朋引類,會上海,以民意相劫持,天下重足而立,春萱、啟超惕息莫敢禁。

    世凱既殕,春萱亦釋兵。

    士钊則勸以從容養望,而自入北京大學講學,期三年不聞政。

    春萱惑于人言,而欲恢複國會以收名望,召世钊議行止,士钊力沮之,并言國會黩貨長亂,恢複無當人意狀。

    春萱漏言而議士大恨。

    春萱亦卒走粵,召國會,立軍府,而自為總裁。

    急電相召,無立異議地。

    士钊則降心相從。

    自後啟超附段祺瑞以征南,而春萱遮蔽民黨,用事于粵,士約實為上佐。

    言議員宜課資格,受試驗。

    聞者大嘩。

    士钊又在上海揭論,主憲法不由國會訂立。

    其文流傳,兩院中人指為叛逆;而以士钊之亦議員也,張皇号召,削其籍。

    又以附之者衡政必曰學理,谥之為“政學系”。

    時人為之語曰:“北有安福,南有政學”,以為大诟。

    安福者,段祺瑞門下之政客系也。

    曹锟乘之,用吳佩孚以敗段祺瑞。

    而春萱亦奔走失職。

    士钊睹事無可為,而疑代議之無補治制,以英國世界代議制之祖國也,乃以十年二月再遊倫敦,曆訪其名士,相與考論。

    而小說家威爾思、戲劇家肖伯納,皆于民治有貶詞。

    威爾思約士钊赴别墅,從容談及中國,慨然曰;“民主主義,吾人辯之使無完膚,隻須十分鐘耳。

    但其餘主義脆弱,且又過之。

    持辯至五分鐘,即已旗靡轍亂。

    是民主政治之死而未僵,力不在本身,而在代者之未得其道。

    世間以吾英有此,群效法之,乃最不幸焉。

    中國向無代議制,人以非民主少之。

    不知曆代相沿之科舉制,乃與民主精神深相契合。

    蓋白屋公卿,人人可緻,豈非平等之極則?貿然廢之,可謂愚矣。

    吾欲著一書曰‘事能體合論’,意在闡明何事須用何能,何能始為何事。

    事能之間,有一定之選擇方法,使之體合。

    中國民治,其病在事能之不體合也。

    ”為太息者久之。

    而肖伯納之所以語士钊者,意尤诙詭,謂:“能治人者始可治人。

    林肯以來,政體有恒言曰:‘為民利,由民主之民治。

    ’然人民果何足為治乎?如劇,小道也,編劇即非盡人能之。

    設有人言‘為民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