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譚嗣同 蔡锷 章士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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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覆幹法,蓋為墨守菲列德之遺制;而拿翁三世之亡,則在輕視普人之軍制。

    蓋兵也者,與敵互為因緣者也。

    夫習于常勝者,進一步則為虛驕,故古人必戒之以懼,曰‘臨事而懼,好謀而成’。

    懼者,謀之基也。

    必戰者,至剛之志;必勝者,至虛之心。

    賢者負國之重,必以至剛之志,濟之以至虛之心,而其入手治兵首在擇敵。

    有迳以至強為敵者,如今之英德法,各有其心目中至強之對,而衡之以整軍經武,是也。

    有先擇一易與者為敵,而間接以達其抗拒至強之目的者,昔普欲戰法而先試之于奧,伊欲戰奧而先試之于俄。

    蓋凡百困難,随一敗以俱來,即随一勝以俱去。

    國家承積弱之勢而欲以自振,往住用此。

    惟有大不可者二焉:一曰甲可戰,乙可戰,乃既欲戰甲,又欲戰乙,則大不可。

    備多者力分也。

    一則甲可戰,乙可戰,乃今日欲戰甲,明日複戰乙,亦大不可。

    心不戰,力不舉也。

    ”具詳所著《軍事計劃》一書。

    總統府内史夏午贻亦以鄉人時往還。

    午贻,字壽田,陝西巡撫夏時之子也。

    貴公子早擢進士第,以楊度之舉而得進于世凱。

    先是南北議和之屢停也,午贻實以世凱密命,貳保定軍官學校校長廖宇春赴上海,與黃興使者會甘肅路之文明書局。

    使者以臨時大總統為餌,而宇春、午贻則探世凱之旨,以清室為市。

    宇春、午贻迳請以世凱為大總統,而使者則持之曰;“能傾覆清室者為大總統。

    ”訟辯三日而有成言。

    于是宇春電告段祺瑞,而祺瑞遂率北方将士二十八萬人通電以請清帝退位,而世凱遂繼國父受任臨時大總統。

    授宇春陸軍中将勳三位,所以酬也。

    宇春則著《辛亥南北共和記實》,印播萬冊以鳴得意。

    世凱大惡之,遂以投閑置散,而任午贻為内史。

    午贻機敏有智數,尤善筆劄。

    世凱有所指示,口授滔滔,而午贻則運筆如舌,手不停揮,無溢詞,無隐情,世凱倚如左右手。

    世凱意之所在,他人莫測,而午贻則以日侍左右,獨心領神會于語言之表。

    楊度有推毂之誼,午贻推知己之感,苟有知聞,必以告度。

    锷日夕過度,而午贻亦與锷上下議論。

    世凱以午贻侍論兵,談言微中。

    一日語曰:“君何書生而曉暢戎機?”午贻謝曰:“不敢,此蔡松坡之論也。

    ”世凱因言:“小站宿将,暮氣漸深。

    而東鄰虎視眈眈,實逼處此。

    不如就南中大将知兵者,授以大任,簡練新軍,庶可去腐生新,為國扞城。

    ”蓋世凱舊練兵小站,所部宿将,惟王士珍、段祺瑞、馮國璋三人,諺以龍虎狗為況,鹹見倚畀。

    然士珍素性淡泊,畏遠權勢,雖曰知方,而非有勇,雍容雅望,本不足以投大遺艱。

    祺瑞廉潔自将,行行如也,果于自用,知小而謀大。

    士珍知柔而不知剛,祺瑞知進而不知退。

    國璋則貪财好色,位尊而多金,既以平黃興而撫有江南,徒以酣豢,事世凱為謹,見則嗫嚅,風斯下矣。

    一旦有急,折沖禦侮,孰堪大受?其他碌碌,世凱熟知之矣。

    辭氣之間,頗屬意锷。

    锷之督雲南也,諜者報有人勸脫離中央,世凱批“應查”二字,交統帥辦事處,亦以為查無實據,束之高閣久矣。

    及锷來供職,無意見之,心大危疑。

    而統帥辦事處主之者雷震春,亦小站練兵舊人,窺世凱之旨而有忌于锷。

    諜報文書,為锷所見,莫或使之,若或使之。

    帝制議起而屢遭偵伺。

    世凱亦敬而遠之,以高官為羁縻矣。

    然锷志氣殊常,非如諸公衮衮之徒以酣豢也,勳業為重,祿位為輕。

    恒欲得人而匡輔之,挾雷霆萬鈞之勢,以振中國,轉弱為強。

    其棄雲南而入觐也,以為世凱之足與有為也。

    顧世凱帝制自為,未遑遠略,不競于外而以咆咻于中國,專治一切,自便私圖,此锷之所不能忍也。

    于是谒梁啟超有所咨商,而微服出京,繞道回雲南以謀聲讨。

    世凱以民國四年十二月二十五下令民國五年為洪憲元年,而锷先三日以雲南獨立。

    唐繼堯以都督任留守,而锷自将三千人出征,稱護國軍,任總司令。

    申儆于諸将曰:“吾人以一隅出抗全國,庸有觊倖?然此一役也,所争者非勝利,乃中華民國四萬萬衆之人格也。

    ”遂進兵于四川,納溪之役,失據敗績。

    然義聲所播,舉國風從。

    世凱掉心失圖,遂以憤死,為民國五年六月六日也。

    萬夫所指,不仆自僵,民的可畏,于斯征矣。

    于是黎元洪以副總統繼任大總統,授锷四川都督,而锷不就。

    以謂:“蜀雖可為,而民情澆薄虛驕,不适于從軍。

    若用外軍而屏土著,主客不容,終成水火。

    加以連年變亂,豪紳良民,多習為盜,恬不知怪。

    嘗謂治蜀非十年不能澄清,談何容易!必先臨以雷震萬鈞之力,芟夷斬伐;亂根既盡,民志漸蘇,乃煦以陽和之氣,扶植而長養之,亦盛業也。

    然我志不在此。

    北軍樸勇耐勞,為全國冠,惜無國家思想,無軍人智能,倘得賢将以董督而訓練之,可植國軍之基,不如置身彼中以為後圖。

    ”顧锷欲舍蜀以事北,而唐繼堯則圖窺蜀以自廣。

    方锷以孤軍入蜀而左次不得進也,世凱遣曹锟、張敬堯等帥師禦之,其衆十倍于锷,幾不支。

    而繼堯不濟師,不繼饷,坐視勝負。

    至是乃遣師命将,大舉入蜀。

    锷則以電告曰:“我輩應為國家,不為權利,毋負初心,貫徹一緻。

    不為外界所搖惑,不受私暱所劫持,唯義所在,公私兩濟。

    今袁氏亦既殒命,不撤兵而進兵,锷愚莫測所以,兵連禍結,何以善後?锷為滇計,為公計,不忍不告。

    ”繼堯不聽,而锷亦無以制也。

    顧锷清羸,病肺久,而戎馬倉皇,日以沉綿,世凱死而锷亦不支。

    瘖失音,亟解兵以就醫日本,而卒無救。

    遺書謂:“少慕東鄰強盛,恒持軍國主義,而非大有為之君,不足以鞭策而前。

    今日之政體孰善,尚乏絕端證斷。

    特以袁氏強奸民意,帝制自為,爰申大義于天下,以為國民争人格。

    湘人楊度曩倡君憲救國論,而附袁以行其志,實具苦衷,較之攀附尊榮者,究不可同日語。

    望政府為國惜才,畀以寬典。

    ”而于是锷之心事乃大白,欲持軍國主義以外禦其侮,而不欲擁兵割據,以地方抗中央。

    志在尊主庇民,整軍經武,鷹揚虎視,别有偉抱,豈曰師命惟聽,而奉梁啟超之一言以稱兵者哉?特以所投非主,而不能以義全始終,赍志以殁,識者哀之。

    後人搜其文章言論,為《蔡松坡遺集》十二冊。

    嗚呼!《傳》不雲乎:“君擇臣,臣亦擇君。

    ”雖共和之成,名義可以無君臣,而大業之建,事實不能無主佐。

    蔡锷之治兵也,不肯擁兵割據以徇一時風氣;然欲以尊重中央而無成功者,以所欲佐者袁世凱也。

    章士钊之治學也,亦不曲學阿世以徇一時鳳氣,然欲以整齊議士,裁饬學風而無成功者,以始所佐者岑春萱,而後所佐者段祺瑞也。

    二人者皆好學深思而知四國之為,其所持者是也。

    然所為擇而欲以行其所持者,惜乎非其主也。

    惟蔡锷反兵以申大義,心迹分明;而章士钊拂時以負衆诟,志事不白。

    此其中亦有幸不幸哉! 章士到,字行嚴,長沙人。

    少讀書長沙東鄉之老屋。

    前庭有桐樹二,其中稚桐,皮青幹直,而士钊月夕瞻對,油然愛生,誦白香山“一顆青桐子”之句,自号“青桐子”。

    二十一歲,負笈南京,進江南陸師學堂。

    長沙馬晉羲方主講國文、史地,以鄉人子弟撫畜之。

    總辦俞明震,名士擅學問,能獎掖後生,尤重士钊,而治校嚴。

    時則南陽公學大罷學,上海《蘇報》特置《學界風潮》一欄,推波助瀾,恣意鼓吹,士氣驟動。

    中國學生之以罷學為當然,自《蘇報》之倡也。

    一時知名諸校,莫不有事,而陸師亦不免焉。

    士钊既以能文章弁冕多士,則何甘于不罷課而以示弱諸校。

    一日,毅然率同學三十餘人,買舟之上海,求與所謂愛國學社者合,并心一往,百不之恤。

    三十餘人者,校之良也。

    此曹一去,菁華已盡。

    俞明震知士钊為同學少年信賴,函勸不顧;馬晉羲先生長者,垂涕而阻,亦目笑存之也。

    自以為壯志毅魄,呼嘯風雲,吞長江而湧歇潮矣。

    然三十餘人由此失學者過半,或卒以惰廢不自振。

    中年以後,士钊每為馬晉羲道之,追悔無極,曰;“罷學之于學生,有百悔而無一成,愚所及身親驗,昭哉可睹。

    ”事在前清光緒二十八年也。

    方是之時,革命之說漸起,而國父之聲名未著。

    章炳麟、吳敬恒、蔡元培及善化秦鞏黃之流,次第張之。

    鞏黃掉臂綠林,潛蹤女闾,自為風氣,罕與士夫接。

    而炳麟、敬恒、元培,皆籍愛國學社。

    炳麟挾《駁康有為書》一冊,沾沾自喜。

    而敬恒擅才辯,安恺第之演說,戲笑怒罵,四座盡靡。

    元培退然若不勝衣,與之言事,類有然諾而無諷示。

    士钊既罷學之上海,從諸公遊,不可無以自見,獨抵掌說軍國民之義焉。

    炳麟則大喜,以為得一奇士也。

    滄州張繼、巴縣鄒容,則以劫取日本留學監督姚某之辮走上海,亦居愛國學社。

    繼為無政府主義,而容著《革命軍》一書,士钊則潤澤之。

    初版簽書“革命軍”三字,乃士钊筆也。

    而容以序屬炳麟。

    一日,炳麟攜與張繼及士钊同登酒樓,痛飲極酣,曰:“吾四人當為兄弟,僇力天下事。

    ”炳麟年最長,自居為伯,而仲士钊,叔繼,季容。

    自是士钊弟畜二人,而呼炳麟為兄也。

    容十九歲,年最幼,而氣淩厲出士钊上,卒然問曰;“大哥為《駁康有為書》,我為《革命軍》,博泉為無政府主義,而子何有?”士钊則笑謝之而已。

    顧自内慚,乃據日本宮崎寅藏所著《三十三年落花夢》為底本,成一小冊子,顔曰《孫逸仙》,而自序于端曰:“孫逸仙,近今談革命者之初祖,實行革命者之北辰,此有耳目之所同認。

    吾今著錄此書,而标之曰‘孫逸仙’,豈不尚哉?而不然。

    孫逸仙者,非一氏之所私号,乃新中國發露之名詞也。

    有孫逸仙而中國始可為。

    天相中國,則孫逸仙之一怪物,不可以不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