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王闿運 閻鎮珩

關燈
》及魏武帝文。

    鈞則言:“魏武帝文無長篇,而亦不多,如何學?餘初聞而疑之,久乃知其短篇無不具長篇氣勢,不骈不散,有子長之遺風也。

    ”闿運為鈞言:“作人墓志,須叙其生平不得意事,以别于傳記。

    ”乃授以所為《剛直彭公墓志》,寥寥短幅,中曰:“然其遭際,世所難堪”,果叙其不得意事也。

    于是文思大進,深悟化繁為簡、舉重若輕之法。

    門弟子輯其詩文箋啟,為《湘绮樓集》,凡若幹卷。

    而鈞則言:“湘統之文,墓志第一。

    數千年來,傳志不分,變為一體。

    而湘绮崛起,體格判然,峭妙輕靈,難于蹤迹。

    ”闿運為鈞言:“汪容甫雲:‘讀書十年,可以不通。

    ’‘不通’二字,俗人多不能解,非讀書有得,又肯虛心者,不肯出此言也。

    然而難言之矣。

    漢學始有不通境界;宋學以意斷,遂無不可通矣。

    此境甚高,讀經可得。

    而治文史者則無所謂‘不通’。

    吾未信汪容甫之真能不通也。

    ”宣統元年,巡撫岑春萱以闿運老儒,上所著書,賜翰林院檢讨。

    及革命成功,而袁世凱為臨時大總統,以年家子手書聘問,則複曰:“今之弊政在議院,而根由起于學堂。

    蓋椎埋暴戾,不害治安;華士辯言,乃移風俗。

    其宗旨不過弋名求利,其流極乃至無忌憚。

    此迂生所以甘跧伏而閉距也。

    ”既而世凱強起為國史館館長,以民國三年抵北京。

    人問“鹹同中興,先生及見其人物。

    今之人才,何如曩日?收拾時局,有其人乎?”闿運沉吟有頃,笑曰:“以今視昔,才智殆有過焉。

    惟昔人做事認真,而今人做事不認真,收拾時局,殆未之信。

    ”尋以龃龉歸。

    而其殁也,以聯自挽曰:“春秋表僅成,賴有佳兒習詩禮;縱橫計不就,空留高詠滿江山。

    ”蓋不為詩人自居也。

    其弟子楊度,頗傳授心法而得其縱橫之術,方以佐袁世凱謀稱帝而負世謗,乃挽之曰:“曠代聖人才,能以逍遙通世法;平生帝王學,隻今颠沛愧師承。

    ”亦以政治家推之。

    然而同治之末,龍陽易佩紳者,易順鼎之父也,以郭嵩焘之介而谒闿運,談學論政極歡。

    嵩焘則以書誡之曰:“君子之學,必遠乎流俗,而必不可遠道。

    壬秋力求絕俗而無一不與道忤,往往有甘同流俗之見以畔道者。

    但論文章,友之可也,師之可也。

    至于辨人才之優绌,語事理之是非,其言一入,如飲狂藥,将使東西迷方,玄黃易色,颠沛蹉失而不可追悔,獨奈何反用其言以自求迷亂哉?”則固盛以文章推之矣。

     閻鎮珩,字季蓉,石門人。

    喜讀書而生長窮谷,書不可得,從友人假得《文選》并注讀之,數月皆能記。

    既而聞鄰翁有《史記》,請借,不許,請就其家讀之,又不許。

    而翁所居少薪,鎮珩家有山場,請日饋肩薪,乃許之。

    正珩朝食畢,則荷薪攜筆劄往讀之。

    且讀且寫,數月成誦矣。

    及補縣學生,以制舉八比之文教授鄉裡,而推之通經學古。

    方當王闿運譽滿東南,文采照映之日,而暗然潛修,不骛聲氣。

    學本程朱,文為歐曾。

    因文欲以見道,經世必以明禮。

    途轍所自,推本曾國藩;而文章浩落,不事塗飾,同國藩之寬博,異國藩之茁軋,然亦不為桐城末流之虛聲搖曳;直抒欲言,意盡則言止,其意确然,其辭沛然。

    一時耆舊楊夷珍、郭嵩焘之倫,折輩行與交。

    而夷珍尤以古文自負,則以女繼其室。

    然古文不為步趨以自名家。

    夷珍刻煉而筆驽,不免雕飾;鎮珩則坦夷而氣浩,自然方雅。

    是時漢學大盛,風流湘楚,人人骛通博以為名高,而恥言程朱。

    至于文章,則窮詭極妍,宗尚齊梁。

    鎮珩每诰于門人曰:“學無古今,适于用之謂賢。

    章句煩碎之學,有用乎?無用乎?百餘年來,人人嗜奇炫博以倡漢學,自謂度元明而轶宋唐。

    然彼遭時無事,幸而竊據上位,如紀昀、阮元之徒,果何補于國家乎?自君子論之,貌榮聞而苟富貴,雖謂不有其人,可也。

    學以窮理為先,其次莫如通識古今之務,詩文抑其末爾。

    古之君子,學充積于心,其理得,其事該,未嘗盡意以為辭,而辭莫善焉。

    今之學者,炫奇博,骛誇麗,嘩世取寵利,而返之其中,無有也。

    孟子曰:‘我善養吾浩然之氣。

    ’韓子曰:‘本深而末茂。

    ’二語者,非直為文言也,即文不外是矣。

    蓋古之聖賢,未嘗有意學為文,其中有所不得已,因事而書之于策,則道為之體,氣為之用,道充,故氣亦充焉。

    今之治文者,所得皆古人膚末,一字之奇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