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王闿運 閻鎮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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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沅甫發憤而道,沅甫乃以為恨而切齒于我,不知文之人不可與言文,以此歎令尹子蘭之不可及也。

    ”然其書實無大譏彈,自曾國荃以謗書為诋,而向聲背實,不悅曾氏者,乃真以太史公目之矣。

    嗚呼,動而得謗,名亦随之,世情自古如斯,所以闿運不怒而笑也。

    既以肅黨擯,不用于時,大治群經以開教授。

    四川總督丁寶桢禮緻之以為成都尊經書院院長。

    至之日,則進諸生而告之曰:“治經之法,于《易》,必先知‘易’字含數義,不當虛衍卦。

    于《書》,必先斷句讀。

    于《詩》,必先知男女贈答之詞,不足頒于學官,傳後世。

    一洗三陋,乃可言《禮》。

    《禮》明,然後治《春秋》。

    ”又曰:“說經以識字為貴,而非識《說文解字》之為貴。

    ”又曰:“文不取裁于古,則亡法。

    文而畢摹乎古,則亡意。

    然欲取裁于古,當先漸漬乎古。

    先作論事理短篇,務使成章。

    取古人成作,處處臨摹,如仿書然,一字一句,必求其似。

    如此者,家信賬記,皆可摹古。

    然後稍記事:先取今事與古事類者,比而作之;再取今事與古事遠者,比而附之,終取今事為古所無者,改而文之。

    如是者,非十餘年不成也,人病欲速。

    ”遂教諸生以讀十三經、二十四史及《文選》。

    漢儒人專一經,諸生亦各治一書,毋貪多,毋不經意。

    日有記,月有課,而闿運精勤校閱,将順其美,而匡正其不及。

    暇則習禮,若鄉飲投壺之類,三年皆彬彬矣。

    厥後廖平治《公羊》《谷梁》《春秋》,戴光治《書》,胡從簡治《禮》,劉子雄、嶽森通諸經,皆有師法,能不為阮元《經解》所囿,号曰“蜀學”,則闿運之以也。

    既歸,主長沙校經書院,移衡州船山書院。

    在船山之日久,大吏造拜,或偃蹇不見;而引接後生,則溫霭逾恒,曰:“位高而齒尊者,菁華已竭,不如後生可畏也。

    ”循循善誘。

    有獻詩者,即陋劣不中律,未嘗不為改竄。

    其弟子縣人楊鈞請曰:“此不成語,何必枉抛心力?”應曰:“人有好學之心,即有誘之之責。

    若因其陋而薄之絕之,心沮氣堕,不得無望于進,即此惡詩亦不為矣。

    ”縣人張正陽者,本鍛工也,耽吟詠而為人傭,一夕,睹白桃花盛開。

    而月色绮映,忽得句曰:“天上清高月,知無好色心。

    夭桃今獻媚,流盼情何深!”姜畲陳鼎見之大驚曰:“子詩何似孟郊?然非王先生不能成子名。

    ”會大雪,戴笠著屐,單衣磬踔,造門投卷。

    阍者見其面垢衣敝,拒不為通,則大呼曰:“我以詩谒王先生,乃卻我耶?” 阍者不得已為進。

    方設筵宴邑令,邑缙紳先生鹹在,闿運即席開卷讀,顧曰:“邑中有此詩人耶!”延之上座,座客愕然。

    正陽泥淖滿身,而貂狐裘麗,嫌為所污,莫敢與酬對。

    闿運則殷勤問訊,遂使受學而補諸生,通三禮、《春秋》、《尚書》、《詩經》,講評孜孜,撰有《詩經比興表》、《禮經喪服表》,闿運歎為前人所未發也。

    然宏獎之中,不廢規誡。

    龍陽易順鼎者,幼而英秀,闿運呼之仙童者也。

    既而以道員自傷侘傺,署号“哭庵”。

    闿運則規以書曰:“仆有一語奉勸,必不可稱哭庵。

    上事君相,下對吏民,行住坐卧,何以為名?臣子披昌,不當至此。

    若遂隐而死,朝夕哭可矣。

    且事非一哭可了,況又不哭而冒充哭乎?闿運言不見重,亦自恨無整齊風紀之權,坐睹當代賢豪,流于西晉,五胡之禍,将在目前。

    因君一發之。

    ”其峻厲如此。

    其弟子楊鈞請業,曰:“如何?”答曰:“成名有餘。

    ”鈞大懼曰:“所謂‘成名有餘’者,殆謂自立不足也,敢不勉夫!”闿運言:“詩有家數,有時代,文無家數,有時代。

    餘學晉宋詩,骎骎入古。

    至于文力追班馬,極其功力,僅得似《明史》,心甚恥之。

    及作《湘軍志》,乃超時代矣。

    以數十年苦心孤詣,僅僅得免為明文。

    若學八家,數月可似。

    學話易,自運難。

    故不甚勸人學文,恐誤人抛心力也。

    不如學詩,離去時代,專講家數。

    成家,即上跻其代矣。

    ”而鈞則言:“吾師門人,文字通順者不多,皆謂唐宋之文不屑意,而以《史記》《漢書》為學。

    故虛字多反用,造語尤晦澀,反不若時手之駕輕就熟,無詞不達也。

    古詩不求明暢,以拙為宗,稍可掩不通之迹,故師門多詩人。

    ”其為文章,長于抒情叙事,從容諷議,中含诙詭,以優遊出頓挫,而不以馳騁為曲折。

    嘗教人以學範晔《後漢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