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王闿運 閻鎮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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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林翼、曾國藩、左宗棠、劉蓉、郭嵩焘,一代名臣,聲施四海;王闿運、閻鎮珩,老儒暗修,獨抱遺經。

    道際不同,出處攸異。

    然學不僅占畢,志在于匡俗;通經欲以緻用,文章蕲于經國,則固不同而同。

     王闿運,名滿天下,謗滿天下。

    目論者徒見其行己之通脫,與人之亡町畦。

    而莫知其振于孤童,魯而憤悱,為學之不厭,誨人之不倦。

    其學人所知,不具著,而著其夙夜強學以待問,啟迪後生如不及,恢張學風,不知老之将至。

    此則吾意中所欲言之王闿運。

    而不憚縷息旁搜以見景行之意。

    王闿運,字壬秋,又字壬父。

    壬父二字,刻篆文小印,颠倒之如文王二字,穩自喻于素王之改制也。

    相傳生時,父夢神榜于門曰:“天開文運”,因以闿運為名。

    而性實魯;幼讀書,日誦不及百言,文不能盡解,同塾皆嗤之。

    師曰:“學而嗤于人,是可羞也。

    嗤于人而不奮,毋甯已。

    ”闿運聞而泣,退而刻勵。

    昕所習者,不成誦不食;夕所誦者,不得解不寝。

    年十五,始明訓故。

    十九補諸生,與武岡鄧輔綸、鄧繹、長沙李壽蓉、攸縣龍汝霖結蘭陵詞社。

    擯棄世所謂詩古文,而詩取潘、陸、謝、鮑,文則推源漢魏,号“湘中五子”。

    二十四而言禮,作《儀禮講》十二篇。

    二十八達《春秋》。

    其治學初由禮始,考三代之制度,詳品物之體用,然後通《春秋》微言。

    張公羊,申何休,今文家言于是大盛也。

    于時,學者承乾嘉以來訓诂名物之學,習注疏,為文章法鄭玄、孔穎達,有解釋,無紀述,重考證,略論辨,掇拾叢殘,而不知修辭為何事;讀者竟十行,欲隐幾卧。

    而闿運不謂是,因慨然曰:“文者,聖之所托,禮之所寄,史賴之以信後世,人賴之以為語言。

    ”辭不修,則意不達,意不達,則藝文廢;俗且反乎混炖。

    況乎孳乳所積,皆仰觀俯察之所得,字曰‘文’,言其若在天之星象,在地之鳥獸蹄迹,必其燦著者也。

    今若此,則文之道或幾乎息矣。

    然辭不追古,則意不循今;率意以言,違經益遠。

    是以文飾者普尚虛浮,馳騁者奮其私知。

    故知文随德異,甯獨政與聲通!欲驗流風。

    尤資總集。

    ”為輯《八代文粹》,廣甄往籍,歸之淳雅。

    并為述其本由,使必應于經義。

    自以起孤童,未冠即與缙紳長者接,恐不禮焉,則高自标置,放言高論。

    而成名之後,彌以無讓,貌似蕭散,意實矜持。

    以二十二歲中鹹豐三年癸醜舉人,應禮部試入都,尚書肅順方柄政,延為上客。

    一日,為草封事,文宗歎賞,問屬草者誰,肅順對曰:“湖南舉人王闿運。

    ”問:“何不令仕?”曰:“此人非衣貂不肯仕。

    ”曰:“可以賞貂。

    ”故事,翰林得衣貂,而闿運嫌以幸門進,不出也。

    既,文宗崩,孝欽皇後驟用事,以謀逆誅肅順,餘黨株連,而闿運先以事赴山東。

    得肅順書,馳入京,聞其誅,臨河而止。

    寄南昌高心夔伯足詩曰:“當時意氣備無倫,顧我曾為丞相賓。

    俄羅酒味猶在口,幾回夢哭春華新。

    ”心夔亦肅順客也,蓋不勝華屋山丘之感。

    後數十年,闿運老矣,而主講船山書院時,一夜為客誦此詩,說肅順事,曰:“人诋逆臣。

    我自府主!”淚涔涔下。

    其歲,走京師,托言計偕,而實未與試,陰以賣文所獲數千金,緻肅順之家而恤其妻子雲。

    闿運诙詭多智數,獨于朋友死生之際,風義不苟如此。

    肅順既敗,乃踉跄歸,伏匿久不出。

    及曾國藩起督師而入其幕,告國藩曰:“公之文,從韓愈以追西漢,逆而難,若自諸葛忠武、魏武帝以入東漢,則順而易。

    ”而國藩不之省也。

    國藩好薦士,其尤者至起家為巡撫、布政使。

    士争相效,闿運獨為客,文章雍容,不受事,往來軍中,或旬月數日即歸。

    其後國藩益貴重,其客皆稱弟子,而闿運為客如故。

    嘗至江甯谒國藩,國藩未報而招之飲,闿運笑曰:“相國以為我餔啜來乎?”即束裝行,國藩追謝之,不及也。

    及撰《湘軍志》,叙國藩之起湘軍及戡定太平軍本末,雖揚诩功績,而言外意見,婉而章,盡而不汙,焯有史法。

    曾國荃者,國藩之弟也,自負血戰下江甯以佐其兄,勞苦功高;讀之而忿,緻诘曰:“皆君故人,何故刻畫之?”毀其闆。

    闿運笑語人曰:“吾于《湘軍志》著‘李秀成者,寇所倚渠首,初議生緻阙,及後見俘寇皆跪拜秀成,慮生變,辄斬之,群言益嘩,争指目曾國荃,國荃自悲艱苦負時謗’雲雲。

    吾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