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劉蓉 郭嵩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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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林翼、曾國藩、左宗棠,功成名顯,身都将相,劉蓉、郭嵩焘,方振即蹶,中構讒慝,遇與不遇,固以不倫。

    左宗棠薦劉蓉自代以參駱秉章之軍事,郭嵩焘為左宗棠劾去而薦蔣益澧為粵撫,交道離合,亦難言之。

    然處官以廉靖,委己于問學,位高者固以不懈于學善全其勳名,身退者亦以不懈所學自勵于家園。

    德業盡異崇庳,而苦學則固同歸。

    特劉蓉以宋為學,以廉自诩。

    而左宗棠則與人書以切論之曰:“廉僅士之一節耳。

    不廉固無足論,徒廉亦何足取!吾湘之人,厭聲華而耐艱苦,數千年古風未改。

    惟其厭聲華,故樸;惟其耐堅苦,故強。

    惟其樸也,故塞而鮮通,惟其強也,故執而不達。

    今之曾侯相及郭筠仙、劉霞仙,皆是也。

    至于操守一事,則曾、郭、劉皆無譏焉。

    朋友之道,貴規其短而知其長;論人之道,貴持其貧而止于當。

    霞仙若以其廉而傲人,則吾湘之人,尚無不廉而在位者,又何傲焉?若謂廉之外不必深求,則廉而在位者,又非湘所乏也。

    何以不聞自責以責人,而反據人所同有者以傲人乎?霞仙生平好論學,且好以宋之程朱軌轍自命;實則不得于言,勿求于心,告子陽明一路人耳。

    ”極言貶譏。

    然而生乎今之世,由今之道,真能以宋為學而心安理得,以廉自诩而不間人言,吾見亦罕矣。

     劉蓉,字霞仙,湘鄉人。

    少有志節,與曾國藩、郭嵩焘布衣訂交為兄弟。

    而國藩早貴,官京朝,蓉尚未補諸生也。

    國藩集蘇東坡句為聯以贈曰:“此外知心更誰是?與君到處合相親!”蓋以子由相視,而贻書告以因文見道之說。

    及國藩奉诏辦本省團練,蓉規以書曰:“執事,今世所謂賢者。

    稱執事之能者曰;‘文祖韓愈也;詩法黃庭堅也。

    奏疏所陳,歐陽修、蘇武之倫;志量所蓄,陸贽、範仲淹之亞也。

    ’數者誠足以暴于天下矣。

    道喪而文敝,得賢者起而振之,豈曰小補。

    然此特士君子不得志于時之所為耳。

    既已達而在上矣,則當行道于天下,以宏濟艱難為心。

    托文采以庇身,而政綱不問;藉詩酒以娛日,而吏事不修;陋習相承,已非一日。

    君子推原禍殃所自始,将唾棄之不暇,忍複蹈覆轍而躬為之駕哉!大疏所陳,動關至計;是固言人所不能言、所不敢言。

    然言之而未見其效,遂足以塞大臣之責乎?國是未見其益,而聞望因以日隆;度賢者之心,不能無歉然于懷也。

    若夫陸、範之志量則遠矣。

    匡主濟時之略,先憂後樂之懷,執事雅量及此,庶能任天下之重者。

    亦望陳古訓以自鑒而不矜于氣,規大道以自廣而務宏其度,集思廣益,庶幾近之。

    若規永叔、子贍之節概以自多,采退之、魯直之詞華以自豪,此承平無事之世,所為優遊以養大臣之望者,而非當今之所急,以無救于治亂之數也。

    頌執事之賢者,曰:‘其廉可師’;明執事之志者,曰:‘以身殉國’。

    雖執事之自許也亦然,曰:‘不愛錢’、‘不惜死’,壯哉言乎!雖然,以此二者明執事自待之志,可矣;若以慰天下賢豪之望,盡大臣報國之忠,則豈但已哉!貪夫之殉利也,如蟻蚋之逐臭。

    于此有人,志節皎然,可不謂賢乎?然自君子觀之,特士行之一節耳。

    貞女之自号于衆日;‘吾能不淫’,不淫遂足以該淑女之賢德乎?不規其大而遽以自旌,則何見之陋也!今天下禍亂方興,士氣彌懦,欲驅天下智勇才辯之士,捐墳墓,棄親戚,出沒鋒镝以與死寇角,非賞不勸。

    漢高捐四千戶封趙壯士,而陳豨授首。

    項羽印刓不忍予,而韓信、陳平間行以急去。

    故濫賞則志士恥與庸豎為濟,而吝賞抑無以系豪傑之心。

    以廉自獎,則抑将以廉繩人,而功名之士,乃掉臂而去之矣。

    故曰;‘廉介之操,以語執事自待之志可也。

    大臣之道,蓋不止此,而抑非可以泛責之人人者也。

    ’”國藩深納其言,顧招之以書曰:“吾不願聞弟談宿腐之義理,不願聽弟論膚泛之軍政,但願朝挹容晖,暮親臭味,吾心自适,吾魂自安。

    筠仙深藏梓木洞,亦當強之一行。

    天下紛紛,鳥亂于上,魚亂于下,而筠獨得容其晏然乎?”蓉赴召,而嵩焘繼之。

    二人者與國藩約:“服勞不辭,惟不樂仕宦,不專任事,不求保舉。

    ”國藩諾,而诏管理銀錢所主計曰:“郭、劉二君,吾兄弟交,不與衆同。

    薪水惟所支用,不限數也。

    ”然二人從國藩數年,不支一錢,國藩意頗不安。

    一日,欲登蓉薦牍,曰;“此亦古人之常。

    ”蓉曰:“蕭朱、王貢以轉相汲引為賢,蓋漢人踵戰國餘習,非君子相交以道也。

    士各有志,何以強為?”國藩乃止。

    國藩每談經,好舉漢學家言。

    蓉應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