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期 漢唐繼承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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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總說 漢唐間之學 風周季,處士橫議,百家并興,焚于秦,罷黜于漢,諸子之學說熸矣。

    儒術為漢所尊,而治經者收拾燼餘,治故訓不暇給。

    魏晉以降,又遭亂離,學者偷生其間,無遠志,循時勢所趨,為經儒,為文苑,或淺嘗印度新思想,為清談。

    唐興,以科舉之招,尤群趨于文苑。

    以倫理學言之,在此時期,學風最為頹靡。

    其能立一家言、占價值于倫理學界者無幾焉。

     儒教之托始 儒家言,純然哲學家、政治家也。

    自漢武帝表章之,其後郡國立孔子廟,歲時緻祭。

    學說有背孔子者,得以非聖無法罪之。

    于是儒家具有宗教之形式。

    漢儒以災異之說,符谶之文,糅入經義。

    于是儒家言亦含有宗教之性質。

    是為後世儒教之名所自起。

     道教之托始 道家言,純然哲學家也。

    自周季,燕齊方士,本上古巫醫雜糅之遺俗,而創為神仙家言,以道家有全性葆真之說,則援傅之以為理論。

    漢武罷黜百家,而獨好神仙。

    則道家言益不得不寄生于神仙家以自全。

    于是演而為服食,浸而為符篆,而道教遂具宗教之形式,後世有道教之名焉。

     佛教之流入 漢儒治經,疲于故訓,不足以餍穎達之士;儒家大義,經新莽曹魏之依托,而使人懷疑。

    重以漢世外戚宦寺之禍,正直之士,多遭慘禍,而漢季人民,酷罹兵燹,激而生厭世之念。

    是時,适有佛教流入,其哲理契合老莊,而尤為邃博,足以餍思想家。

    其人生觀有三世應報諸說,足以慰藉不聊生之民。

    其大乘義,有體象同界之說,又無忤于服從儒教之社會。

    故其教遂能以種種形式,流布于我國。

    雖有墟寺殺僧之暴主,廬居火書之建議,而不能滅焉。

     三教并存而儒教終為倫理學之正宗 道、釋二家,雖皆占宗教之地位,而其理論方面,範圍于哲學。

    其實踐方面,則辟谷之方,出家之法,僅為少數人所信從。

    而其他送死之儀,祈禱之式,雖竄入于儒家禮法之中,然亦有增附而無沖突。

    故在此時期,雖确立三教并存之基礎,而普通社會之倫理學,則猶是儒家言焉。

     第二章淮南子 漢初懲秦之敗,而治尚黃老,是為中部思想之反動,而傾于南方思想。

    其時叔孫通采秦法,制朝儀。

    賈誼、晁錯治法家,言治道。

    雖稍稍繹中部思潮之墜緒,其言多依違儒術,适足為武帝時獨尊儒術之先驅。

    武帝以後,中部思潮,潛伏于北方思潮之中,而無可标揭。

    南部思潮,則蕭然自處于政治界之外,而以其哲理調和于北方思想焉。

    漢宗室中,河間獻王,王于北方,修經術,為北方思想之代表。

    而淮南王安王于南方,著書言道德及神仙黃白之術,為南方思想之代表焉。

     小傳 淮南王安,淮南王長之子也。

    長為文帝弟,以不軌失國,夭死。

    文帝三分其故地,以王其三子,而安為淮南王。

    安既之國,行陰德,拊循百姓,招緻賓客方術之士數千人,以流名譽。

    景帝時,與于七國之亂,及敗,遂自殺。

     著書 安嘗使其客蘇飛、李尚、左吳、田由、雷被、毛被、何被、晉昌等八人,及諸儒大山小山之徒,講論道德。

    為内書二十一篇,為外書若幹卷,又别為中篇八卷,言神仙黃白之術,亦二十餘萬言。

    其内書号曰“鴻烈”。

    高誘曰:“鴻者大也,烈者明也,所以明大道也。

    ”劉向校定之,名為《淮南内篇》,亦名《劉安子》。

    而其外書及中篇皆不傳。

     南北思想之調和 南北兩思潮之大差别,在北人偏于實際,務證明政治道德之應用,南人偏于理想,好以世界觀演繹為人生觀之理論,皆不措意于差别界及無差别界之區畔,故常滋聚訟。

    苟循其本,固非不可以調和者。

    周之季,嘗以中部思潮為紹介,而調和于應用一方面。

    及漢世,則又有于理論方面調和之者,淮南子、揚雄是也。

    淮南子有見于老莊哲學專論宇宙本體,而略于研究人性,故特揭性以為教學之中心,而謂發達其性,可以達到絕對界。

    此以南方思想為根據,而輔之以北方思想者也。

    揚雄有見于儒者之言雖本現象變化之規則,而推演之于人事,而于宇宙之本體,未遑研究,故撷取老莊哲學之宇宙觀,以說明人性之所自。

    此以北方思想為根據,而輔之以南方思想者也。

    二者,取徑不同,而其為南北思想理論界之調人,則一也。

     道 淮南子以道為宇宙之代表,本于老莊;而以道為能調攝萬有包含天則,則本于北方思想。

    其于本體、現象之間,差别界、無差别界之限,亦稍發其端倪。

    故于《原道訓》言之曰:“夫道者,覆天載地,廓四方,柝八極,高不可際,深不可測,包裹天地,禀授無形,虛流泉浡,沖而徐盈,混混滑滑,濁而徐清。

    故植之而塞天地,橫之而彌四海,施之無窮而無朝夕,舒之而幎六合,卷之而不盈一握。

    約而能張,幽而能明,弱而能強,柔而能剛。

    橫四維,含陰陽,纮宇宙,章三光。

    甚淖而滒,甚纖而微。

    山以之高,淵以之深,獸以之走,鳥以之飛,日月以之明,星曆以之行,麟以之遊,鳳以之翔。

    泰古二皇,得道之柄,立于中央,神與化遊,以撫四方。

    ”雖然,道之作用,主于結合萬有,而一切現象,為萬物任意之運動,則皆消極者,而非積極者。

    故曰:“夫有經紀條貫,得一之道,而連千枝萬葉,是故貴有以行令,賤有以忘卑,貧有以樂業,困有以處危。

    所以然者何耶?無他,道之本體,虛靜而均,使萬物複歸于同一之狀态者也。

    ”故曰:“太上之道,生萬物而不有,成化象而不宰,跂行喙息,蠉飛蠕動,待之而後生,而不之知德,待之而後死,而不之能怨。

    得以利而不能譽,用以敗而不能非。

    收聚畜積而不加富,布施禀授而不益貧。

    旋縣而不可究,纖微而不可勤,累之而不高,堕之而不下,雖益之而不衆,雖損之而不寡,雖斫之而不薄,雖殺之而不殘,雖鑿之而不深,雖填之而不淺。

    忽兮恍兮,不可為象。

    恍兮忽兮,用而不屈。

    幽兮冥兮,應于無形。

    遂兮洞兮,虛而不動。

    卷歸剛柔,俯仰陰陽。

    ” 性 道既虛淨,人之性何獨不然,所以擾之使不得虛靜者,知也。

    虛靜者天然,而知則人為也。

    故曰:“人生而靜,天之性也。

    感而後動,性之害也。

    物至而應之,知之動也。

    知與物接,而好憎生,好憎成形,知誘于外,而不能反己,天理滅矣。

    ”于是聖人之所務,在保持其本性而勿失之。

    故又曰:“達其道者不以人易天,外化物而内不失其情,至無而應其求,時聘而要其宿,小大修短,各有其是,萬物之至也。

    騰踴肴亂,不失其數。

    ” 性與道合 虛靜者,老莊之理想也。

    然自昔南方思想家,不于宇宙間認有人類之價值,故不免外視人性。

    而北方思想家子思之流,則頗言性道之關系,如《中庸》諸篇是也。

    淮南子承之,而立性道符同之義,曰:“清淨恬愉,人之性也。

    ”以道家之虛靜,代中庸之誠,可謂巧于調節者。

    其《齊俗訓》之言曰:“率性而行之之為道,得于天性之謂德。

    ”即《中庸》所謂“率性之為道,修道之為教”也。

    于是以性為純粹具足之體,苟不為外物所蔽,則可以與道合一。

    故曰:“夫素之質白,染之以涅則黑。

    缣之性黃,染之以丹則赤。

    人之性無邪,久湛于俗則易,易則忘本而合于若性。

    故日月欲明,浮雲蔽之。

    河水欲清,沙石穢之。

    人性欲平,嗜欲害之。

    惟聖人能遺物而已。

    夫人乘船而惑,不知東西,見鬥極而悟。

    性,人之鬥極也,有以自見,則不失物之情;無以自見,則動而失營。

    ” 修為之法 承子思之性論而立性善論者,孟子也。

    孟子揭修為之法,有積極、消極二義,養浩然之氣及求放心是也。

    而淮南子既以性為純粹具足之體,則有消極一義而已足。

    以為性者,無可附加,惟在去欲以反性而已。

    故曰:“為治之本,務在安民。

    安民之本,在足用。

    足用之本,在無奪時。

    無奪時之本,在省事。

    省事之本,在節欲。

    節欲之本,在反性。

    反性之本,在去載。

    去載則虛,虛則平。

    平者,道之素也。

    虛者,道之命也。

    能有天下者,必不喪其家。

    能治其家者,必不遺其身。

    能修其身者,必不忘其心。

    能原其心者,必不虧其性。

    能全其性者,必不惑于道。

    ”載者,浮華也,即外界誘惑之物,能刺激人之嗜欲者也。

    然淮南子亦以欲為人性所固有而不能絕對去之,故曰:“聖人勝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