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期 先秦創始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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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總論 倫理學說之起 源倫理界之通例,非先有學說以為實行道德之标準,實倫理之現象,早流行于社會,而後有學者觀察之、研究之、組織之,以成為學說也。

    在我國唐虞三代間,實踐之道德,漸歸納為理想。

    雖未成學理之體制,而後世種種學說,濫觞于是矣。

    其時理想,吾人得于《易》、《書》、《詩》三經求之。

    《書》為政事史,由意志方面,陳述道德之理想者也;《易》為宇宙論,由知識方面,本天道以定人事之範圍;《詩》為抒情體,由感情方面,揭教訓之趣旨者也。

    三者皆考察倫理之資也。

     我國古代文化,至周而極盛。

    往昔積漸萌生之理想,及是時則由渾而畫,由暧昧而辨晰。

    循此時代之趨勢,而集其理想之大成以為學說者,孔子也。

    是為儒家言,足以代表吾民族之根本理想者也。

    其他學者,各因其地理之影響,曆史之感化,而有得于古昔積漸萌生各理想之一方面,則亦發揮之而成種種之學說。

     各家學說之消長 種種學說并興,皆以其有為不可加,而思以易天下,相競相攻,而思想界遂演為空前絕後之偉觀。

    蓋其時自儒家以外,成一家言者有八。

    而其中墨、道、名、法,皆以倫理學說占其重要之部分者也。

    秦并天下,尚法家;漢興,頗尚道家;及武帝從董仲舒之說,循民族固有之理想而尊儒術,而諸家之說熸矣。

     第二章唐虞三代倫理思想之萌芽 倫理思想之基本 我國人文之根據于心理者,為祭天之故習。

    而倫理思想,則由家長制度而發展,一以貫之。

    而敬天畏命之觀念,由是立焉。

     天之觀念 五千年前,吾族由西方來,居黃河之濱,築室力田,與冷酷之氣候相競,日不暇給。

    沐雨露之惠,懔水旱之災,則求其源于蒼蒼之天。

    而以為是即至高無上之神靈,監吾民而賞罰之者也。

    及演進而為抽象之觀念,則不視為具有人格之神靈,而竟認為溥博自然之公理。

    于是揭其起伏有常之諸現象,以為人類行為之标準。

    以為苟知天理,則一切人事,皆可由是而類推。

    此則由崇拜自然之宗教心,而推演為宇宙論者也。

     天之公理 古人之宇宙論有二:一以動力說明之,而為陰陽二氣說;一以物質說明之,而為五行說。

    二說以漸變遷,而皆以宇宙之進動為對象:前者由兩儀而演為四象,由四象而演為八卦,假定八者為原始之物象,以一切現象,皆為彼等互動之結果。

    因以确立現象變化之大法,而應用于人事。

    後者以五行為成立世界之原質,有相生相克之性質。

    而世界各種現象,即于其性質同異間,有因果相關之作用,故可以由此推彼。

    而未來之現象,亦得而預察之。

    兩者立論之基本,雖有徑庭,而于天理人事同一法則之根本義,則若合符節。

    蓋于天之主體,初未嘗極深研究,而即以假定之觀念推演之,以應用于實際之事象。

    此吾國古人之言天,所以不同于西方宗教家,而特為倫理學最高觀念之代表也。

     天之信仰 天有顯道,故人類有法天之義務,是為不容辨證之信仰,即所謂順帝之則者也。

    此等信仰,經曆世遺傳,而浸浸成為天性。

    如《尚書》中君臣交警之辭,動必及天,非徒辭令之習慣,實亦于無意識中表露其先天之觀念也。

     天之權威 古人之觀天也,以為有何等權威乎。

    《易》曰:“剛柔相摩,鼓之以雷霆,潤之以風雨。

    日月運行,一寒一暑。

    乾道成男,坤道成女。

    乾知大始,坤作成物。

    ”謂天之于萬物,發之收之,整理之,調攝之,皆非無意識之動作,而密合于道德,觀其利益人類之厚而可知也。

    人類利用厚生之道,悉本于天,故不可不畏天命,而順天道。

    畏之順之,則天賜之福。

    如風雨以時,年谷順成,而餘慶且及于子孫;其有侮天而違天者,天則現種種災異,如日月告兇、陵谷變遷之類,以警戒之;猶不悔,則罰之。

    此皆天之性質之一斑見于詩書者也。

     天道之秩序 天之本質為道德。

    而其見于事物也,為秩序。

    故天神之下有地祇,又有日月星辰山川林澤之神,降而至于貓、虎之屬,皆統攝于上帝。

    是為人間秩序之模範。

    《易》曰:“天尊地卑,乾坤定矣。

    卑高以陳,貴賤位矣。

    ”此其義也。

    以天道之秩序,而應用于人類之社會,則凡不合秩序者,皆不得為道德。

    《易》又曰:“有天地然後有萬物,有萬物然後有男女,有男女然後有夫婦,有夫婦然後有父子,有父子然後有君臣,有君臣然後有上下,有上下然後禮義有所錯。

    ”言循自然發展之迹而知秩序之當重也。

    重秩序,故道德界唯一之作用為中。

    中者,随時地之關系,而适處于無過不及之地者也。

    是為道德之根本。

    而所以助成此主義者,家長制度也。

     家長制度 吾族于建國以前,實先以家長制度組織社會,漸發展而為三代之封建。

    而所謂宗法者,周之世猶盛行之。

    其後雖又變封建而為郡縣,而家長制度之精神,則終古不變。

    家長制度者,實行尊重秩序之道,自家庭始,而推暨之以及于一切社會也。

    一家之中,父為家長,而兄弟姊妹又以長幼之序别之。

    以是而推之于宗族,若鄉黨,以及國家。

    君為民之父,臣民為君之子,諸臣之間,大小相維,猶兄弟也。

    名位不同,而各有适于其時地之道德,是謂中。

     古先聖王之言動 三代以前,聖者輩出,為後人模範。

    其時雖未谙科學規則,且亦鮮有抽象之思想,未足以成立學說,而要不能不視為學說之萌芽。

    太古之事邈矣,伏羲作《易》,黃帝以道家之祖名。

    而考其事實,自發明利用厚生諸述外,可信據者蓋寡。

    後世言道德者多道堯舜,其次則禹湯文武周公,其言動頗著于《尚書》,可得而研讨焉。

     堯 《書》曰:“堯克明峻德,以親九族,平章百姓,協和萬邦。

    黎民于變時雍。

    ”先修其身而以漸推之于九族,而百姓,而萬邦,而黎民。

    其重秩位如此。

    而其修身之道,則為中。

    其禅舜也,誡之曰“允執其中”是也。

    是蓋由種種經驗而歸納以得之者。

    實為當日道德界之一大發明。

    而其所取法者則在天。

    故孔子曰:“巍巍乎惟天為大,惟堯則之,蕩蕩乎民無能名也。

    ” 舜 至于舜,則又以中之抽象名稱,适用于心性之狀态,而更求其切實。

    其命夔教胄子曰:“直而溫,寬而栗,剛而無虐,簡而無傲。

    ”言涵養心性之法不外乎中也。

    其于社會道德,則明著愛有差等之義。

    命契曰:“百姓不親,五品不遜,汝為司徒,敬敷五教在寬。

    ”五品、五教,皆謂于社會間,因其倫理關系之類别,而有特别之道德也。

    是謂五倫之教,所謂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别,長幼有序,朋友有信,是也,其實不外乎執中。

    惟各因其關系之不同,而别著其德之名耳。

    由是而知中之為德,有内外兩方面之作用,内以修己,外以及人,為社會道德至當之标準。

    蓋至舜而吾民族固有之倫理思想,已有基礎矣。

     禹 禹治水有大功,克勤克儉,而又能敬天。

    孔子所謂“禹,吾無間然”,“菲飲食而緻孝乎鬼神,惡衣服而緻美乎黻冕,卑宮室而盡力乎溝洫”,是也。

    其倫理觀念,見于箕子所述之《洪範》。

    雖所言天錫疇範,迹近迂怪,然承堯舜之後,而發展倫理思想,如《洪範》所雲,殆無可疑也。

    《洪範》所言九疇,論道德及政治之關系,進而及于天人之交涉。

    其有關于人類道德者,五事,三德,五福,六極諸疇也。

    分人類之普通行動為貌言視聽思五事,以規則制限之:貌恭為肅,言從為乂,視明為哲,聽聰為謀,思睿為聖。

    一本執中之義,而科别較詳。

    其言三德:曰正直,曰剛克,曰柔克。

    而五福:曰壽,曰富,曰康甯,曰攸好德,曰考終命。

    六極:曰兇短折,曰疾,曰憂,曰貧,曰惡,曰弱。

    蓋謂神人有感應之理,則天之賞罰,所不得免,而因以确定人類未來之理想也。

     臯陶 臯陶教禹以九德之目,曰:寬而栗,柔而立,願而恭,亂而敬,擾而毅,直而溫,簡而廉,剛而塞,強而義。

    與舜之所以命夔者相類,而條目較詳。

    其言天聰明自我民聰明,天明威自我民明威,則天人交感,民意所向,即天理所在,亦足以證明《洪範》之說也。

     商周之革命 夏殷周之間,倫理界之變象,莫大于湯武之革命。

    其事雖與尊崇秩序之習慣,若不甚合,然古人号君曰天子,本有以天統君之義,而天之聰明明威,皆托于民,即武王所謂天視自我民視,天聽自我民聽者也,故獲罪于民者,即獲罪于天,湯武之革命,謂之順乎天而應乎民,與古昔倫理,君臣有義之教,不相背也。

     三代之教育 商周二代,聖君賢相輩出。

    然其言論之有關于倫理學者,殊不概見。

    其間如伊尹者,孟子稱其非義非道一介不取與,且自任以天下之重。

    周公制禮作樂,為周代文化之元勳。

    然其言論之幾于學理者,亦未有聞焉。

    大抵商人之道德,可以墨家代表之;周人之道德,可以儒家代表之。

    而三代倫理之主義,于當時教育之制,有可推見。

    孟子稱夏有校,殷有序,周有庠,而學則三代共之。

    《管子》有《弟子職》篇,記灑掃應對進退之教。

    《周官·司徒》稱以鄉三物教萬民,一曰六德:知、仁、聖、義、中、和;二曰六行:孝、友、睦、姻、任、恤;三曰六藝:禮、樂、射、禦、書、數。

    是為普通教育。

    其高等教育之主義,則見于《禮記》之《大學》篇。

    其言曰:“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于至善。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必先治其國;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誠其意;欲誠其意者,先緻其知。

    緻知在格物。

    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為本。

    ”循天下國家疏近之序,而歸本于修身。

    又以正心誠意緻知格物為修身之方法,固已見學理之端緒矣。

    蓋自唐虞以來,積無量數之經驗,以至周代,而主義始以确立,儒家言由是啟焉。

     第三章孔子 (一)儒家 第三章孔子 小傳 孔子名丘,字仲尼,以周靈王二十—年生于魯昌平鄉陬邑。

    孔氏系出于殷,而魯為周公之後,禮文最富。

    故孔子具殷人質實豪健之性質,而又集曆代禮樂文章之大成。

    孔子嘗以其道遍幹列國諸侯而不見用。

    晚年,乃删詩書,定禮樂,贊易象,修春秋,以授弟子。

    弟子凡三千人,其中身通六藝者七十人。

    孔子年七十三而卒,為儒家之祖。

     孔子之道德 孔子禀上智之資,而又好學不厭。

    無常師,集唐虞三代積漸進化之思想,而陶鑄之,以為新理想。

    堯舜者,孔子所假以表其理想而為模範之人物者也。

    其實行道德之勇,亦非常人之所及。

    一言一動,無不準于禮法。

    樂天知命,雖屢際困厄,不怨天,不尤人。

    其教育弟子也,循循然善誘人。

    曾點言志曰:與冠者、童子“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則喟然與之。

    蓋标舉中庸之主義,約以身作則者也。

    其學說雖未成立統系之組織,而散見于言論者,得尋繹而條舉之。

     性 孔子勸學而不尊性。

    故曰:“性相近也,習相遠也。

    ”“唯上知與下愚不移。

    ”又曰:“生而知之者,上也;學而知之者,次也;困而學之,又其次也;困而不學,民斯為下。

    ”言普通之人,皆可以學而知之也。

    其于性之為善為惡,未及質言。

    而嘗曰:“人之生也直,罔之生也幸而免。

    ”又讀《詩》至“天生蒸民,有物有則,民之秉彜,好是懿德”,則歎為知道。

    是已有偏于性善說之傾向矣。

     仁 孔子理想中之完人,謂之聖人。

    聖人之道德,自其德之方面言之曰仁,自其行之方面言之曰孝,自其方法之方面言之曰忠恕。

    孔子嘗曰:“仁者愛人,知者知人。

    ”又曰:“知者不惑,仁者不憂,勇者不懼。

    ”此分心意為知識、感情、意志三方面,而以知仁勇名其德者。

    而平日所言之仁,則即以為統攝諸德完成人格之名。

    故其為諸弟子言者,因人而異。

    又或對同一之人,而因時而異。

    或言修己,或言治人,或糾其所短,要不外乎引之于全德而已。

    孔子嘗曰:“仁遠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

    ”又稱顔回“三月不違仁,其餘日月至焉”。

    則固以仁為最高之人格,而又人人時時有可以到達之機緣矣。

     孝 人之令德為仁,仁之基本為愛,愛之源泉,在親子之間,而尤以愛親之情之發于孩提者為最早。

    故孔子以孝統攝諸行。

    言其常,曰養、曰敬、曰谕父母于道。

    于其沒也,曰善繼志述事。

    言其變,曰幾谏。

    于其沒也,曰幹蠱。

    夫至以繼志述事為孝,則一切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之事,皆得統攝于其中矣。

    故曰:孝者,始于事親,中于事君,終于立身。

    是亦由家長制度而演成倫理學說之一證也。

     忠恕 孔子謂曾子曰:“吾道一以貫之。

    ”曾子釋之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

    ”此非曾子一人之私言也。

    子貢問:“有一言可以終身行之者乎?”孔子曰:“其恕乎。

    ”《禮記·中庸》篇引孔子之言曰:“忠恕違道不遠。

    ”皆其證也。

    孔子之言忠恕,有消極、積極兩方面,施諸己而不願,亦勿施于人。

    此消極之忠恕,揭以嚴格之命令者也。

    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

    此積極之忠恕,行以自由之理想者也。

     學問 忠恕者,以己之好惡律人者也。

    而人人好惡之節度,不必盡同,于是知識尚矣。

    孔子曰:“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

    ”又曰:“好仁不好學,其蔽也愚;好知不好學,其蔽也蕩;好信不好學,其蔽也賊;好直不好學,其蔽也絞;好勇不好學,其蔽也亂;好剛不好學,其蔽也狂。

    ”言學問之亟也。

     涵養 人常有知及之,而行之則過或不及,不能适得其中者,其毗剛毗柔之氣質為之也。

    孔子于是以詩與禮樂為涵養心性之學。

    嘗曰:“興于詩,立于禮,成于樂。

    ”曰:“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

    ”曰:“若臧武仲之知,公綽之不欲,卞莊子之勇,冉求之藝,文之以禮樂,可以為成人矣。

    ”其于禮樂也,在領其精神,而非必拘其儀式。

    故曰:“禮雲禮雲,玉帛雲乎哉?樂雲樂雲,鐘鼓雲乎哉?” 君子 孔子所舉,以為實行種種道德之模範者,恒謂之君子,或謂之士。

    曰:“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聖人之言。

    ”曰:“君子有三戒:少之時,血氣未定,戒之在色;及其壯也,血氣方剛,戒之在鬥;及其老也,血氣既衰,戒之在得。

    ”曰:“君子有九思:視思明,聽思聰,色思溫,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問,忿思難,見得思義。

    ”曰:“文質彬彬,然後君子。

    ”曰:“君子讷于言而敏于行。

    ”曰:“君子疾沒世而名不稱。

    ”曰:“士,行己有恥,使于四方,不辱君命;其次,宗族稱孝,鄉黨稱弟;其次,言必信,行必果。

    ”曰:“志士仁人,無求生以害仁,有殺身以成仁。

    ”其所言多與舜、禹、臯陶之言相出入,而條理較詳。

    要其标準,則不外古昔相傳執中之義焉。

     政治與道德 孔子之言政治,亦以道德為根本。

    曰:“為政以德。

    ”曰:“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民有恥且格。

    ”季康子問政,孔子曰:“政者,正也。

    子率以正,孰敢不正?”亦唐、虞以來相傳之古義也。

     第四章子思 小傳 自孔子沒後,儒分為八。

    而其最大者,為曾子、子夏兩派。

    曾子尊德性,其後有子思及孟子;子夏治文學,其後有荀子。

    子思,名伋,孔子之孫也,學于曾子。

    嘗遊曆諸國,困于宋。

    作《中庸》。

    晚年,為魯缪公之師。

     中庸 《漢書》稱子思二十三篇,而傳于世者惟《中庸》。

    中庸者,即唐虞以來執中之主義。

    庸者,用也,蓋兼其作用而言之。

    其語亦本于孔子,所謂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者也。

    《中庸》一篇,大抵本孔子實行道德之訓,而以哲理疏解之,以求道德之起源。

    蓋儒家言,至是而漸趨于研究學理之傾向矣。

     率性 子思以道德為原于性,曰:“天命之為性,率性之為道,修道之為教。

    ”言人類之性,本于天命,具有道德之法則。

    循性而行之,是為道德。

    是已有性善說之傾向,為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