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晚唐五代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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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僚親舊或當宴集,多運藻思為樂府新詞,俾歌者倚絲竹歌之,所以娛賓而遣興也。

     南唐詞主要是在這種生活基礎上産生的,它跟歐陽炯在《花間集序》裡所描寫的并沒有什麼兩樣。

    然而南唐在中主李景的後期就面臨周、宋的威脅,國勢日弱,終至委靡不振。

    這些沒落小王朝的君臣,既不能勵精圖治,振作有為,即使還強歡作樂,苟且偷安,卻不能不流露他們絕望的心情,這就構成了南唐詞的感傷基調。

    它和那些依恃山川的險固而流宕忘返的西蜀詞人的表現又稍有不同。

     馮延己(904-960),字正中,廣陵(今江蘇揚州)人,曾官至中主朝宰相。

    遺有《陽春集》,留詞一百多首。

    其中〈鵲踏枝〉十幾首向來認為最能代表他的成就。

     誰道閑情抛擲久?每到春來,惆怅還依舊。

    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辭鏡裡朱顔瘦。

    河畔青蕪堤上柳,為問新愁,何事年年有?獨立小橋風滿袖,平林新月人歸後。

     幾日行雲何處去?忘了歸來,不道春将暮。

    百草千花寒食路,香車系在誰家樹?淚眼倚樓頻獨語,雙燕飛來,陌上相逢否?撩亂春愁如柳絮,悠悠夢裡無尋處。

     這些詞跟花間詞人不同的地方是逐漸擺脫了對于婦女的容貌、服飾的描繪,而着力抒寫人物内心無可排遣的哀愁。

    與此相聯系,語言也比較清新流轉,不象花間詞人的雕琢、堆砌。

    "托兒女之辭,寫君臣之事",本來是封建曆史時期詩人的傳統手法之一,作者把詞中人的"閑情"、"春愁"寫得這樣纏綿悱恻,即隐約流露了他對南唐沒落王朝的關心和憂傷。

    馮詞這些内容和手法把從溫庭筠以來的婉約詞風更推前一步,并為後來的晏殊、歐陽修等所繼承。

     南唐中主李景(916-961)即位初期還能承李弁的餘威,擴展國土到福建,成為南方的大國。

    後期由于内外危機交迫,隻得奉表稱臣于周。

    他遺詞四首,比較著名的是那首〈攤破浣溪沙〉。

     菡萏香銷翠葉殘,西風愁起綠波間,還與韶光共憔悴,不堪看。

    細雨夢回雞塞遠,小樓吹徹玉笙寒。

    多少淚珠無限恨,倚闌幹。

     内容還是離愁别恨,但境界更闊大,感慨也更深沉了。

    從作品所流露的濃厚感傷情調看,當是他後期的作品。

     李煜(937-978),字重光,他工書,善畫,洞曉音律,具有多方面文藝才能。

    當九六一年他繼中主即位的時候,宋已代周建國,南唐形勢更岌岌可危。

    他在對宋委曲求全中過了十幾年苟且偷安的生活,還縱情聲色,侈陳遊宴。

    南唐為宋所滅後,他被俘到汴京,過了二年多的囚徒生活,終于在九七八年的七夕,被宋太宗派人毒死。

     李煜從南唐國主降為囚徒的巨大變化,明顯地影響了他的創作,使他前後期的詞呈現出不同的風貌。

    他前期有些詞寫他對宮庭豪華生活的迷戀,實際是南朝宮體和花間詞風的繼續。

    如下面這首〈浣溪沙〉: 紅日已高三丈透,金爐次第添香獸,紅錦地衣随步绉。

    佳人舞點金钗溜,酒惡時拈花蕊嗅,别殿遙聞箫鼓奏。

     這些詞盡管在人物、場景的描寫上較花間詞人有較大的藝術概括力量,但當南唐王朝進一步走向沒落時,他還那樣得意洋洋地寫他日以繼夜的酣歌狂舞生活,那是十足的亡國之音。

    當時南唐另一個頭腦比較清醒的詞人潘佑就曾諷刺他說:"桃李不須誇爛漫,已輸了春風一半。

    "(注:這是潘佑題紅羅亭詞殘句,原見《鶴林玉露》。

    )可說是這個亡國之君精神面貌的最好寫照。

     在南唐内外危機深化的過程中,李煜逐漸也感覺到他無法擺脫的沒落命運,因此在部分詞裡依然流露了沉重的哀愁。

    如〈清平樂〉: 别來春半,觸目柔腸斷。

    砌下落梅如雪亂,拂了一身還滿。

    雁來音信無憑,路遙歸夢難成。

    離恨恰如春草,更行更遠還生。

     這首詞相傳是他亡國前不久的作品,雖然還是傷離念别的傳統題材;但從"拂了一身還滿"的落花和"更行更遠還生"的春草裡已可以感覺到他心情的沉重。

     南唐的亡國使他丢掉了小皇帝的寶座,也使他在詞創作上獲得了一些新的成就。

    這一段由南唐國主轉變為囚徒的經曆,使他不能不從醉生夢死的生活裡清醒過來,面對殘酷的現實,在詞裡傾瀉他"日夕以眼淚洗面"的深哀巨痛,象下面這些詞裡所表現的: 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雕闌玉砌應猶在,隻是朱顔改。

    問君能有許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虞美人〉 簾外雨潺潺,春意闌珊,羅衾不耐五更寒。

    夢裡不知身是客,饷貪歡。

    獨自莫憑闌!無限江山,别時容易見時難。

    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

     --〈浪淘沙〉 此外如〈烏夜啼〉、〈子夜歌〉及另一首〈浪淘沙〉也都是這時期寫的傳誦人口之作。

    李煜在這些詞裡所念念不忘的"故國""往事"實際隻是一個"雕闌玉砌"裡的小皇帝的生活,這種生活既是必然沒落的,他本身的局限和當時的處境,也不可能使他看到任何更好的前途。

    這樣,他就隻能沉沒在象一江春水似的長愁裡而不能自拔。

    這些詞在過去曆史時期曾經感動過不少失去了自己美好生活的人們,卻依然缺乏一種使人看到自己的前途而為之奮鬥的力量,這是我國文學史上許多以感傷為其基調的詩人的共同特征,他們跟那些格調悲壯的詩人可以明顯區别開來。

     李煜在我國詞史上的地位,更多地決定于他的藝術成就。

    這首先表現在他改變了晚唐五代以來詞人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