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古文運動和韓愈、柳宗元的古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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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節 古文運動 唐以前,在文學上無所謂古文。

    古文概念的提出,始于韓愈(注:見《師說》、《與馮宿論文書》、《題(歐陽生)哀辭後》、《考功員外盧君墓志銘》等篇。

    )。

    他把自己的奇句單行、上繼先秦兩漢文體的散文稱為古文,并使之和"俗下文字",即六朝以來流行已久的骈文對立。

    在唐德宗貞元時期,由于韓愈的努力提倡,古文發生了廣泛的影響。

    許多人向韓愈請教,一時"韓門弟子"甚衆。

    而李翺、皇甫提等則都是著名的韓愈的追随者、擁護者。

    到了唐憲宗元和時期,又得柳宗元的大力支持,古文的業績更著,影響更大。

    從貞元到元和的二三十年間,古文逐漸壓倒了骈文,成為文壇的主要風尚,這就是文學史上所謂"古文運動"。

     但是這個運動,并非突如其來,而是有其發展過程的。

    散文的骈俪化,原是兩漢以來散文和辭賦發展的結果。

    六朝時代,士族文人以骈辭俪句掩蓋他們生活内容的空虛,骈文逐漸成為文壇的統治形式。

    但在骈文鼎盛的當時,也就萌發了對立的複古思想。

    齊梁時劉勰著《文心雕龍》便提出了文學應該"宗經"、"征聖"和"明道"的主張。

    裴子野的《雕蟲論》,也反對骈俪文的"擯落六藝","非止乎禮義"。

    在北朝,西魏宇文泰提倡複古,蘇綽仿《尚書》作《大诰》,成為無生氣的拟古。

    北齊顔之推,也認為文章應"以古之制裁為本,今之辭調為末"(《顔氏家訓·文章篇》)。

    隋文帝楊堅統一北中國後,于開皇四年,"普诏天下,公私文翰,并宜實錄",當時李谔上書,同樣主張複古(《隋書·李谔傳》)。

    隋唐之際,王通更以排斥異端,複興儒學正統的繼承者自居,他的《中說》,在論文時就非常強調"道"的内容,已初具文以載道的觀念。

    唐初文風,沿南朝骈俪之習,王勃、楊炯等雖對當時文壇有所不滿,但他們還是以骈文名重一時。

    陳子昂出來,又大張複古的旗幟。

    他的功績,固然是在詩的革新方面,但對文風的轉變也起了一些促進的作用。

    "今觀其集,惟諸表序猶沿俳俪之習,若論事書疏之類,實疏樸近古。

    "(《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卷一四九)陳子昂以後,"屬詞皆以經典為本,時人欽慕之,文體一變。

    "(《舊唐書·文苑傳》)但唐玄宗開元時期,蘇廷、張說号稱"大手筆",他們雖主張"崇雅黜浮",而骈文的陳腐習氣實際還是很重的。

    直到天寶以後,蕭穎士、李華、元結、獨孤及、梁肅、柳冕等人繼起,複古的思潮才進一步高漲起來。

    他們研習經典,以儒家思想為依歸,真正成為韓、柳古文運動的先驅。

    蕭穎士以為"平生屬文,格不近俗,凡所拟議,必希古文";"魏晉以還,未嘗留意。

    "(《贈韋司業書》)李華則認為"文章本乎作者,而哀樂系乎時。

    本乎作者,六經之志也;系乎時者,樂文武而哀幽厲也"(《贈禮部尚書清河孝公崔沔集序》)。

    他的文章"大抵以五經為泉源","非夫子之旨不書",是"文章中興"的開啟者(獨孤及《趙郡李公中集序》)。

    元結則從創作實踐上,力變俳偶為散體,多記叙山木園亭和表現憤世疾俗之作。

    獨孤及強調"先道德而後文學";特别推崇兩漢文章,認為"荀、孟樸而少文,屈、宋華而無根,有以取正,其賈生、史遷、班孟堅雲爾"(梁肅《毗陵集後序》)。

    梁肅文論思想受獨孤及的影響,更提出"氣能兼詞"的論點(《李翰前集序》)。

    柳冕以儒道為根本的文學思想,更系統,惟不善為文,自謂"意雖複古,而不逮古";"言雖近道,辭則不文"。

    總之,關于文章必須宗經、載道、取法三代兩漢的思想,在韓柳之前已提得越來越明顯,而且這些主張的基本精神是和韓柳一緻的。

    隻是他們在創作實踐中,都還未能徹底擺脫骈文家的積習,卓然有所樹立,從而改變一代的文風。

    但完全可以肯定,他們在文論上的主張,或創作中的努力,是為韓柳古文運動作好了充分的思想準備的。

     古文運動所以在中唐這個特定的曆史時代發生和發展,更重要的原因還在于客觀的現實社會條件。

    天寶以來,蕭穎士、李華、獨孤及、梁肅等人的複古主義思潮,就和安史之亂的現實有關。

    安史亂後,大唐帝國陡然走向了衰落的道路。

    貞元、元和時期,号稱"太平"和"中興",實際藩鎮割據的嚴重局面,并沒有根本改變。

    而且佛道二教盛行,僧尼道士已成為一種特殊勢力,他們"不耕而食,不織而衣"(《唐會要》卷四七),不但和廣大人民有矛盾,而且由于"使農夫士女堕業以避役,故農夫不勸,兵賦日屈"(《唐書·李叔明傳》),也和唐王朝的利益發生矛盾。

    但是貞元時期二十年苟安的太平,不僅使搖搖欲墜的唐王朝得到了暫時的穩固,而且在唐王朝的統治區内也恢複并發展了生産,因而也給統治階級帶來了"中興"的希望。

    以韓愈為代表的複古主義思潮,在貞元時期發展成為一種廣泛的社會思想運動,正是從意識領域内來挽救這個嚴重的危機,促進"中興"局面的出現,從而加強和鞏固唐王朝統一的封建帝國統治。

    這是一個美好的願望。

    除軍閥大地主外,它确是反映了廣大階層人民的現實要求的。

    韓愈打着複古的旗幟,主張恢複孔孟儒家思想的正統地位,反對佛道二教,來整饬社會風尚。

    他清楚地認識到:人們對儒家所謂"君臣之大義"、"夷夏之大防"發生了動搖,就意味着封建等級制度的破壞,就意味着統一帝國的封建統治走向衰落和崩潰。

    他所寫的《原道》、《原性》、《原人》等篇,就是他所試圖建立的理論體系的重要論著。

    在這些論著中,韓愈着重提出并論述了與佛老尖銳對立的儒家之"道",這個"道",是曆聖相傳、有其悠久的傳統的,也就是以孔孟儒家為正宗的封建思想體系。

     韓愈要宣傳自己的政治主張和儒家思想,而六朝以來"飾其辭而遺其意"的骈文,已經成為表達思想内容的桎梏,因而自然地需要開展一個文體革新運動,也就是反對骈文,提倡古文。

    古文,指漢以前的散體文,不僅語言長短不拘,抒寫自由,便于表達現實生活内容,而且它本來是載道的,因而也便于學習和宣揚儒家之道。

    所以韓愈提倡古文總是和學習古道聯系在一起的。

    他說:"愈之所志于古者,不惟其辭之好,好其道焉爾"(《答李秀才書》)。

    又說:"愈之為古文,豈獨取其句讀不類于今者耶?思古人而不得見,學古道則欲兼通其辭;通其辭者,本志乎古道者也"(《題(歐陽生)哀辭後》)。

    顯然韓愈學古文是為了學古道,換句話說,要學古道就必須學古文。

    道是目的,文是手段;道是内容,文是形式。

    這就是以韓愈為代表的古文運動的基本内容。

    這裡應該指出,柳宗元雖也主張文以"明道",但在"道"的具體内容上,是和韓愈不盡相同的。

    韓愈所謂"道",多倫理性質,他的"傳道"文章封建色彩較重。

    柳宗元雖也談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