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南北朝的骈文和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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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散文家柳宗元《至小丘西小石潭記》寫遊魚"皆若空遊無所依"的景象,正是借鑒其巧思。

    其寫山水如此隽永傳神,我們可以引作者自己的話說:"山水有靈,亦将驚知己于千古矣!"《江水注》中"黃牛灘"一節,寫"如人負刀牽牛,人黑牛黃,成就分明的岩石,寫"三朝三暮,黃牛如故"的江水纡回的形勢,也非常樸素生動。

    此外,《河水注》"孟門山"一段,寫黃河的"崩浪萬尋,懸流千丈;渾洪赑怒,鼓若山騰",具有非常宏偉的氣勢。

    《濟水注》中寫大明湖上"左右楸桐,負日俯仰。

    目對魚鳥,水木明瑟"的風光,又令人心曠神怡。

    《滱水注》中"陽城澱"一節,寫農村兒童們乘舟采菱折芰的生活,"長歌陽春,愛深綠水。

    掇拾者不言疲,謠歌者自流響",又别有一番田園水鄉的勞動生活氣氛。

    這些雖然都是片斷的文字,但可以看出書中所寫的景物是豐富多樣的。

    他的散文,或用白描,或施彩筆,也不拘一格。

    總的來說,都能在比較簡潔生動的文字中兼有骈文修辭精細的特色。

    例如寫水的清澈,便有"漏石分沙"、"淵無潛甲"、"俯視遊魚,類若乘空"、"下見底石,如樗蒲矣"等各種不同的形容,的确是"片語隻字,妙絕古今"!唐代柳宗元、宋代蘇轼等人的山水散文,都曾經受過他的影響。

    蘇轼《寄周安孺茶詩》說:"今我樂何深,水經亦屢讀。

    "可以想見此書吸引人的藝術魅力。

     郦道元死後二十多年,楊衒之寫出了他的具有文學價值的曆史文獻《洛陽伽藍記》。

     楊衒之(生卒年不詳),北平(今河北完縣)人。

    曾作過北魏的撫軍府司馬、北齊的期城郡守等官職。

    北魏自公元四九五年遷都洛陽以後,統治階級崇信佛教,大量修建佛寺。

    當極盛時代,"京城表裡,凡一千馀寺"。

    公元五三四年孝靜帝被高歡逼迫遷都邺城以後,這些佛寺大半都在兵火中毀滅了。

    公元五四七年,楊衒之因行役重過洛陽,見"城郭崩毀,宮室傾覆。

    寺觀灰燼,廟塔丘墟","恐後世無聞,故撰斯記"。

    但是,他寫這部書的目的,主要不是為佛教作宣傳,而是通過這些佛寺曆史的追叙,揭露"王公相競侵漁百姓"(《廣弘明集》卷六)的罪惡。

    例如本書《高陽王寺》及《壽丘裡》兩節中,他以諷刺的文筆描述了北魏幾個王侯窮奢極欲的生活,以及他們的特權思想和貪鄙性格。

    河間王元琛公開對人說:"晉世石崇,乃是庶姓,猶能雉頭狐腋,畫卵雕薪。

    況我大魏天王,不為華侈!"章武王元融看見元琛的豪富氣派以後,更氣得"不覺生疾,還家卧三日不起"。

    尤其突出的,是胡太後有一次把宮中絹帛賜給百官,任他們自取。

    别的官僚都是拿得起多少就取多少,而元融和另一個豪富陳留侯李崇卻貪心不足,"負絹過任,蹶倒傷踝"。

    其他寫窮奢極侈的王侯邸第的建築,也頗寓諷刺之意。

    本書善于用簡短文字叙述故事和人物。

    《法雲寺》一節,寫善吹壯士歌的軍樂家田僧超,他追随征西将軍崔延伯作戰,每次臨陣,"僧超為壯士聲,甲胄之士,莫不踴躍。

    延伯單馬入陣,旁若無人"。

    用語不多,頗能顯示這個民間音樂家所吹軍樂的動人力量。

    同篇中寫劉白堕的釀酒,烘托尤為神妙: 河東人劉白堕善能釀酒。

    季夏六月,時暑赫晞,以罂貯酒,暴于日中,經一旬,其酒不動,飲之香美,醉而經月不醒。

    京師朝貴多出郡登藩,遠相饷饋,逾于千裡。

    以其遠至,号曰"鶴觞",亦名"騎驢酒"。

    永熙年中,南青州刺史毛鴻賓赍酒之藩,路逢盜賊,飲之即醉,皆被擒獲,因此複名"擒奸酒"。

    遊俠語曰:"不畏張弓拔刀,惟畏白堕春醪"。

     書中寫建築物也相當精彩。

    如寫永甯寺的九級浮圖,"金盤炫日,光照雲表;寶铎含風,響出天外",使我們驚牙于當時勞動人民建築藝術的高度水平。

    從波斯國僧人達摩對此寺及浮圖的贊歎中,可以看到這在當時是"極佛境界亦未有此"的偉大建築。

    書中還記載了許多類似南朝志怪小說的宗教神怪故事。

    這部書文字基本是散文,但比《水經注》更多骈俪成分。

     顔之推(約529-591),字介,琅琊臨沂(今山東臨沂)人。

    初仕梁,梁元帝江陵敗亡後,由南朝輾轉奔竄北齊,官至平原太守。

    後仕周、隋。

    學識淵博,閱曆深廣。

    所著《顔氏家訓》,雖多是用儒家思想教訓子弟,但往往插叙他親身的見聞,從中可以窺見南北士族風尚的不同。

    文詞雖時有骈體,但風格平易親切。

    間用諷刺之筆,亦能引人注目。

    如《教子篇》舉北齊一個士大夫公然對人說:"我有一兒,年已十七,頗曉書疏。

    教其鮮卑語及彈琵琶,稍欲通解。

    以此伏事公卿,無不寵愛。

    "《名實篇》叙一個"近世大貴"在居喪服禮時,竟以"巴豆塗臉,遂使成瘡,表哭泣之過"。

    着墨不多,人物的無恥、虛僞的面目已躍然紙上。

    在《文章篇》中,他紀錄了一些南北朝作家論文的見解。

    也發表了他自己對文章的看法,觀點頗近劉勰。

     總的來說,南北朝是散文中衰的時代,要徹底改變這個局面,還有待于唐代的古文運動。

     當骈文畸形發展的南北朝時代,在史傳、地理等學術著作中,還可以看到一些比較質樸的叙事、抒情、寫景的散文作品。

    但是,這些作品仍然在不同程度上受到骈文的影響,和魏晉以前的散文,風格頗有不同。

     範晔(397-445),字蔚宗,順陽(今河南淅川)人。

    博涉經史,好為文章,通曉音律,官至太子詹事,後因事被殺。

    他删削整理自東漢至宋初十幾家東漢史籍,寫成了《後漢書》九十卷。

    這部書從創作價值來說,遠不及《史記》、《漢書》,但是整理剪裁的功績,并不在班固之下。

    他第一次在史書裡立《文苑列傳》,既表現當時重視文學的新風氣,也對後來的史家有一定的影響,對文學研究也是有利的。

    書中有一些人物傳記,寫得真切動人。

    例如《範滂傳》裡,他對這個嫴直剛介的人物深表同情,寫範滂被殺以前訣别母親和兒子的對話,慷慨悲涼,頗有悲劇的色彩: ......其母就與之訣,滂白母曰:"仲博孝敬,足以供養。

    滂從龍舒君歸黃泉,存亡各得其所。

    惟大人割不可忍之恩,勿增感戚。

    "母曰:"汝今得與李、杜齊名,死亦何恨!既有令名,複求壽考,可兼得乎?"滂跪受教,再拜而辭。

    顧謂其子曰:"吾欲使汝為惡,則惡不可為;使汝為善,則我不為惡。

    "行路聞之,莫不流涕。

     這篇傳記使青年時代的蘇轼深深感動,并不是偶然的。

    在《逸民列傳》的"漢陰老父"一節中,寫"老父"對尚書郎張溫當面痛斥昏君的言論,也很可以看出範晔的進步觀點。

    範晔對書中一些列傳的序論,頗為自負。

    今天看來,雖然超越前人的精辟見解并不多,但是他贊揚賢明、指斥昏佞的進步傾向,還比較鮮明。

    論述政局世風的變化,思緻也相當周詳。

    筆勢之擒縱開合、詞句之麗密精煉,和史、漢相比,也有不同的特色。

    清代史學家王鳴盛稱贊他的《黨锢列傳序》:"說兩漢風俗之變,上下四百年間,了如指掌。

    下之風俗,成于上之好尚。

    此可為百世之龜鏡。

    蔚宗言之切至如此,讀之能激發人。

    "(《十七史商榷》卷三十八)他的《宦者列傳序》不僅細緻地分析了宦官易于得寵的種種原因,而且憤怒地指斥了宦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