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建安和正始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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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詠懷詩》。

    《詠懷詩》不是一時之作,它們真實地表現了詩人一生的複雜的思想感情。

    如"夜中不能寐"一詩: 夜中不能寐,起坐彈鳴琴。

    薄帷鑒明月,清風吹我襟。

    孤鴻号外野,翔鳥鳴北林。

    徘徊将何見,憂思獨傷心。

     這詩表現了生活在黑暗現實裡的詩人内心苦悶,末兩句更充分表現出他那看不見任何希望和出路的憂思。

    "獨坐空堂上"一首則典型地表現了詩人孤獨索寞的感情。

     在魏晉易代之際,最刺激詩人心靈的是政治的恐怖。

    "嘉樹下成蹊"一首寫道: 嘉樹下成蹊,東園桃與李。

    秋風吹飛藿,零落從此始。

    繁華有憔悴,堂上生荊杞。

    驅馬舍之去,去上西山趾。

    一身不自保,何況戀妻子。

    凝霜被野草,歲暮亦雲已。

     詩人通過自然景物由繁華而零落憔悴的過程,形象地揭示出曹魏政權的由盛而衰,表現了自己生命難保的憂懼心情。

    "一日複一夕"一詩更表現了詩人處于這種險惡環境中"終身履薄冰,誰知我心焦"的戰戰兢兢的心理。

     阮籍盡管有懼禍的思想,但對暴虐的現實政治仍表現了一種守正不阿的品格: 徘徊蓬池上,還顧望大梁。

    綠水揚洪波,曠野莽茫茫。

    走獸交橫馳,飛鳥相随翔。

    是時鹑火中,日月正相望。

    朔風厲嚴寒,陰氣下微霜。

    羁旅無俦匹,俛仰懷哀傷。

    小人計其功,君子道其常。

    豈惜終憔悴,詠言著斯章。

     詩人用朔風微霜比司馬氏的肆暴,用走獸飛鳥比小人的逢迎馳骛,用羁旅比自己的寡俦,清楚地表現出時局的狀況和詩人的處境。

    但詩人卻堅定地表示不學計功的小人,而要做守常的君子。

    此外,他在一些詩中歌頌"氣節故有常"的壯士,揭露"閑遊子""工言子""誇毗子""佞邪子"等小人,以及"外厲貞素談,戶内滅芬芳"的虛僞的禮法之士,也正是這一主題的發揮。

     阮籍不僅不滿司馬氏黑暗殘暴的統治,從進步的政治思想出發,他對曹魏統治者的日趨荒淫腐朽也進行了揭露。

    如"駕言發魏都": 駕言發魏都,南向望吹台。

    蕭管有遺音,梁王安在哉。

    戰士食糟糠,賢者處蒿萊。

    歌舞曲未終,秦兵已複來。

    夾林非吾有,朱宮生塵埃。

    軍敗華陽下,身竟為土灰。

     這首詩借古以寓今,揭露了魏國後期政治的腐敗和統治者的荒淫。

    結尾大膽地指出這必将導緻滅亡的命運。

    "湛湛長江水"一首表現了同樣的主題。

     《詠懷詩》是一個複雜的總體。

    除了上述這些積極内容之外,也有不少作品表現了詩人意志消沉、畏禍避世的消極思想。

     阮籍處于政治高壓之下,雖然滿腹憤懑不平卻不能直接說出來,因此,盡管他是"使氣以命詩"(《文心雕龍?才略》),在表現上卻多用比興手法:或用自然事物象征,或用神話遊仙暗示,都是言在此而意在彼,隐約曲折地表現思想内容,正如《詩品》說的:"言在耳目之内,情寄八荒之表。

    ......厥旨淵放,歸趣難求"。

    《詠懷詩》繼承了《小雅》和《古詩十九首》,但比興手法的大量使用,則又顯然是受了楚辭的影響。

    所以阮籍不僅是建安以來第一個全力作五言詩的人,而且能吸收多方面的影響,創造獨特的風格,在五言詩的發展中是占有重要地位的。

     阮籍這種以詠懷為題的抒情詩對後世作家有很大影響。

    陶淵明的《飲酒》,瘐信的《拟詠懷》,陳子昂的《感遇》,李白的《古風》,這些成組的詠懷之作,顯然都是繼承阮籍《詠懷詩》這一傳統而來的。

     阮籍的《大人先生傳》是一篇有價值的散文。

    傳中所塑造的超世獨往、與道合一的大人先生形象雖然是虛幻的,并有某種引導人們脫離現實的傾向,但對封建社會的批判和揭露卻是深刻尖銳的。

    傳中說:"君立而虐興,臣設而賊生,坐制禮法,束縛下民。

    "一語便揭穿了封建統治的本質。

    作者指出這樣的統治是無法鞏固的,必有一天會遭遇"亡國戮君潰散之禍",到了這時,那些依附封建統治的寄生蟲也必然同歸于盡: 且汝獨不見夫虱之處于裩中乎?逃乎深縫,匿乎壞絮,自以為吉宅也。

    行不敢離縫際,動不敢出裩裆,自以為得繩墨也,饑則齧人,自以為無窮食也。

    然炎丘火流,焦邑滅都,群虱死于裩中而不能出,汝君子之處區内,亦何異夫虱之處裩中乎? 在客觀上散布了對封建社會的悲觀思想。

    這篇散文顯然受了《莊子》寓言、楚辭神遊、漢賦鋪張的影響。

    全篇使氣騁辭,奇偶相生,韻文與散文間雜,有它的獨特風格。

     嵇康(223-263),字叔夜,谯國銍(今安徽宿縣西)人。

    他的性格明顯地表現為兩面:一面崇尚老莊,恬靜寡欲,好服食,求長生;一面卻尚奇任俠,剛腸嫉惡,在現實生活中鋒芒畢露,因此為司馬氏所不容,而遭殺身之禍。

    嵇康的反對司馬氏,固然與他為魏室姻親有關,但根本的原因卻在于他不滿意司馬氏的黑暗、殘暴的統治。

    他在《太師箴》中揭露"季世"的情況說:"驕盈肆志,阻兵擅權,矜威縱虐,禍崇丘山。

    刑本懲暴,今以脅賢。

    昔為天下,今為一身。

    "這實際是對司馬氏統治的痛斥。

     嵇康在反抗現實的表現上比阮籍激烈,詩歌成就卻不如阮籍。

    他的詩歌着重表現一種清逸脫俗的境界。

    如《酒會詩》之一: 淡淡流水,淪胥而逝;汎汎柏舟,載浮載滞。

    微嘯清風,鼓檝容裔。

    放櫂投竿,優遊卒歲。

     不過他也有一些詩,如《答二郭》等明顯地表現了憤世疾俗的感情,特别是因呂安事牽連入獄後所寫的《幽憤詩》,叙述了他托好老莊不附流俗的志趣和耿直的性格,雖然也責備自己"惟此褊心,顯明臧否",以緻"謗議沸騰",但他并不肯改變素志,最後表示要"采薇山阿,散發岩(山曲)",仍然是以俊逸之辭表現他的硬骨頭。

    詩風的"峻切",于此可見。

    他的四言詩藝術成就高于五言。

     嵇康的《與山巨源絕交書》是一篇有濃厚的文學意味和大膽的反抗思想的散文。

    文中說:"人倫有禮,朝廷有法。

    自惟至熟,有必不堪者七,甚不可者二。

    "他的"必不堪者七",是表示蔑視虛僞禮教,"甚不可者二"更是公然對抗朝廷法制,所謂"每非湯武而薄周孔",正是公開揭穿司馬氏争奪政權的陰謀。

    也正因為這篇書信,司馬氏終于殺害了他。

    這篇散文自始至終貫串着對司馬氏腐朽統治的決絕态度。

    他把山濤薦他作官比做是"羞庖人之獨割,引屍祝以自助;手薦鸾刀,漫之膻腥",極盡辛辣諷刺之能事。

    并表示如果司馬氏要強迫他作官,他就會像野性難馴的麋鹿,"狂顧頓纓,赴湯蹈火"。

    全文嬉笑怒罵,鋒利灑脫,很能表現他峻急剛烈的性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