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論中國藝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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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之心。

    物與物不相通,惟人與人心與心能相通。

    聖本訓通,通則成其神,斯謂之神通。

    如人坐電燈下讀《論語》,則可神通孔子。

    此與坐油燈下讀《論語》,亦何異?倘以電腦代人腦,則烏得有通神之妙。

    故以電燈代油燈,此亦可欲。

    以電腦代人腦,則不可欲。

    可欲在人在心,而不在物,亦可不煩論而知。

     自己不學好好做一人,卻欲做出一機器人。

    教人做出一機器人,何如教人學聖與神。

    此乃一藝術,非科學。

    做一機器人,違反自然。

    學聖與神,則依順自然。

    科學違反自然,藝術則依順自然。

    中國人重藝術,修心養性齊家治國平天下皆藝術,非科學。

     故于中國藝術中求加進西方科學,其事易。

    于西方科學中求加進中國藝術,其事難。

    如何好好使用人腦外,再加進電腦,如何好好做人外,再加進一機器人,則可,又易。

    反之,非不可,但難。

     餘嘗有質世界與能世界之辨。

    西方科學重物質,乃為質世界。

    中國藝術重心靈,則為能世界。

    從質世界言,則人亦一物,其地位至為卑微。

    從能世界言,則人為萬物之靈,天工人其代之,人之地位乃見其高。

    西方科學自物質不滅轉入電子,則亦已開由質轉能之端,即當由科學而轉進于藝術。

    但其事難。

    中國人主神通廣大,此非近代西方科學之所能。

    西方科學又從三度空間轉到四度空間,亦可謂由科學轉進到藝術一開端。

    中國人最重時間觀,求可久,則電腦遠不如人腦,機器人亦遠不如自然人。

    非有人則電腦機器人皆不可久。

    而原子彈則更要不得。

    惟有隻顧目前,隻在三度空間内,此三者始見為有利。

    從朱子《大學補傳》之格物窮理論中,再加入近代西方科學觀念,則其事易。

    若從西方科學觀念中,要加入朱子格物窮理之理論,則其事難。

    換言之,中國孔孟傳統觀念中盡可加進西方科學。

    晚清儒有中學為體,西學為用之主張。

    若必依樣葫蘆,一尊西方科學,則孔孟自宜在批反之列。

     西方科學又與其宗教相對立。

    然西方社會亦不能隻有科學,無宗教,故兩者仍并存。

    宗教亦近似中國人所主心靈之通,但終非一最佳之可欲與可信。

    故宗教亦近藝術,而終非一最高之藝術。

    中國古人兼言魂魄。

    魄屬物世界質世界,魂則在能世界心世界中。

    人死則魄滅而魂存。

    故中國在人世界中,又能涵有鬼世界。

    抑且鬼世界更悠久,實可謂鬼世界涵有人世界。

    中國五千年曆史,盡已成一鬼世界,但仍包涵有後世之人世界,不能分别作兩世界看。

    惟鬼世界無可改造,而人世界則仍可改造。

    中國人正貴此改造。

    為子者,貴能幹父之蠱。

    秦始皇焚書坑儒,此下兩千年曆代君主,再不重蹈其覆轍,此即亦為改造曆史。

    中國人教人做人,重要在改過遷善。

    以前種種譬如昨日死,以後種種譬如今日生。

    故鬼世界不為一至善可欲之世界,而人世界則可期望其達于至善可欲,而其本源則仍從鬼世界來。

    則鬼世界中乃有一神世界。

    故中國之史學,乃亦成為一最高藝術,非科學,非宗教,非哲學。

    而亦即科學,即宗教,即哲學。

    故得成為一神通廣大之最高藝術。

     中國文學亦可以此意通之。

    凡中國文學最高作品,即是其作者之一部生活史,亦可謂是一部作者之心靈史。

    此即作者之最高人生藝術。

    其他中國一切藝術品,亦必見有其作者之心靈。

    西方人則放其心于文學藝術中,非能存其心于文學藝術中,此又當辨。

     中國人主通,而名則在于别。

    老子曰:"名可名,非常名。

    "但非孔子所謂"必也正名乎"之名。

    如父母夫婦兄弟君臣朋友,乃成為中國人倫之大道,正此名,乃可超乎實質人自然人之上而可常。

    故孔子正名亦即一人生藝術。

    中國人生與西方異,亦可謂皆從孔子正名之義來。

    而其主要用心,則仍即孟子之主可欲與可信。

     4 西方人分宇宙大自然為真善美三項。

    哲學科學求其真,宗教求其善,藝術求其美,故亦稱美學。

    中國人不主分,不特立藝術美學一名目。

    但中國人非不知美。

    姑以女性言,《詩》曰:"美目盼兮,巧笑倩兮",其美不在目與口,乃在盼與笑,更在盼與笑者之心。

    使其盼與笑不真不善,則亦無美可言。

    又曰:"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窈窕非色,乃其行,其心,其德。

    故曰:"未見好德如好色者"。

    孟子曰:"充實之謂美。

    "中國人論美,在德不在色。

     東施效颦。

    西施之笑非不美,而颦則尤美,故東施效之。

    人生有笑有颦,有憂有樂。

    西方人以悲劇為文學之上乘,然西方人生則終以求喜求樂為目的。

    求之不得,乃成悲劇。

    中國則不然,孔子曰:"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

    "怨乃人文心理中之更高級者。

    心憂則有颦,怨則更不止于颦。

    儒家人生最高理想不當有怨。

    孔子稱伯夷叔齊"求仁得仁又何怨"。

    屈原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