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論中國考古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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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最主要者,一為考古與龜甲文研究,一為語言學。

    語言學一門,亦來自西方。

    在西方則語言重于文字,在中國則文字當重于語言。

    欲通中國史學,非先通文字不可。

    欲治龜甲文,亦非先通後代之文字不可。

    《中庸》言:"書同文",此為中國曆史一大進步。

    試問研究龜甲文,以及研究各地白話方言,又與治中國史具何關系。

    治龜甲文過于舊,治語言學又過于新,新舊相沖突,惟具是模仿西方,則不知覺。

     中央研究院曆史語言研究所外,同時代表一代之新風氣者,則為白話新文學。

    古詩三百首,傳誦百世。

    果使近人所為白話詩,亦得傳遞久長,則一如許氏《說文》,代龜甲文而興。

    龜甲文不受國人反對,古詩三百首,宜亦不必反對,亦何必嚴加新舊之分,又必謂舊文學乃死文學。

    無奈今之白話詩人自創造,自名家,無宗師,無後學。

    過一世三十年,則其人姓名已不在後人記憶中,則惟求變求新,可謂無生命,又無成。

    其成則隻在一二十年内,已為有其知名度,此非斯文之掃地而何。

    白話文亦然。

    有風氣,無學問,能識字,能操筆,即得為之。

    舊不變,新不起,而不再有一時間觀。

    果謂有時間,又暫而非久。

    乃又提倡考古之學,此誠中國近世一可悲事矣。

     抑更有進者。

    龜甲文本殷代蔔筮之辭,而蔔筮之術,至周已變。

    不再燒炙龜甲牛骨,以蓍草數字占八卦,其辭則載在《周易》。

    下至秦末漢初,《周易》乃列為五經,後世傳誦不衰。

    然《周易》本為蔔筮書,則上自孔子,下迄朱子,皆言之。

    今人又尊《周易》為中國一部至高無上之哲學書。

    若謂中國在蔔筮中亦能涵有哲學深義,豈不為中國學問增高其地位與價值。

    但近人必一依西方觀念,謂《周易》乃一部哲學書,則其地位自高。

    謂《周易》乃一部蔔筮書,則其地位自低。

    故必主其為一部哲學書,而不再肯認其為一部蔔筮書。

    則何不再下一番考古工夫,以資認定。

    乃竟有人主張治孔子哲學則當治《周易》,不當讀《論語》。

    其人亦本治西方哲學,國人遂不複反對,并群加尊重。

    如此風氣,又何以言學問。

    學必學于舊,問必問之舊。

    今人之盡務新學,其實亦乃西方之舊。

    故今日之言求變求新,則亦惟一務西化而已。

    以彼之舊,易我之舊,變則然矣,新恐未必。

     中國堯舜禹三帝,後世皆無明确墳墓可尋。

    下至商湯周文王武王,其死後,其子其臣,皆不為大興墳墓。

    然中國人事乃有大堪驚詫者。

    若謂好古守舊,乃孔子首倡其說。

    然孔子之死,其門人弟子乃為特建一孔林,其規模殆已為前世帝皇之所無。

    而當時如魯哀公及季孫氏,亦一任其門人所為,不加禁止。

    孔子殁後,百家競興,未聞其有如孔林同樣之興造。

    此姑不論。

    孔子門人及其儒林後起,卒亦未有身後墳墓有如孔林之規模者。

    然則所謂中國人好古守舊,可知當别作解說,不得謂凡古皆好,凡舊皆守矣。

     抑且後代帝皇墳墓,其規模,其形勢,豈遂不如孔林。

    然而自秦以下,迄于明代,帝皇陵寝,皆随其朝代而荒破。

    僅明清兩代,年曆尚短,諸帝陵寝,尚得保留。

    然亦卒未有如孔林之獲有全國之崇仰與瞻拜,曆兩千五百年而不變。

    此可見中國人之好古守舊,乃中國曆代後人之事,非古人所能安排其如此。

    埃及人亦幸而及早衰亡,否則金字塔連續興建,迨今将無埃及人生存之餘地。

    雅典人亦幸而及早衰亡,否則雅典一小城,又何得常有新建築興起。

    西方人既不計後起之必有繼,乃求變求新。

    中國人必主後起有繼,故曰創業垂統。

    有統可傳,則其新其變自有限。

    既尊孔子為至聖先師,後起者遂皆不敢自居為聖。

    其為師,亦惟傳孔子之道而已,此謂之好古守舊。

    亦豈《論語》以後,遂無百代儒林之不斷著作之繼續興起乎。

    孔子殁後,而中國儒林日臻繁盛,但亦終不有如孔林之再度出現,則古舊之可好可守,亦宜知其所在矣。

     一九四九年後,大陸考古一業,則特見發皇。

    而尤著者,則為秦始皇帝墓之發掘。

    秦始皇帝開始以郡縣政治統一中國,創自古未有之宏業,然而二世即亡。

    鑒古知今,乃中國史學一大理想,大貢獻。

    而司馬遷《史記》則已盡其職責,勝任而愉快。

    後世曆代帝王再不敢複效秦始皇帝之所為,豈非考古之功乎。

    近人則謂中國自秦以下兩千年帝皇專制,此可謂不考古之尤矣。

    輕蔑古人,自受其禍,吾國人宜亦知所自警矣。

     秦始皇帝集當時六國宮殿建築之大成,造為阿房宮,雄偉壯麗,卓絕前古。

    項王入關,付之一炬。

    乃後代中國人,未聞有加以惋惜者。

    直至唐代文學家作為《阿房宮賦》,亦以重申警惕,非以追溯懷想,則古有絕不可好,舊有絕不可守者,中國人反複之詳矣。

    至于秦始皇帝墓,或在秦始皇帝生前已有計劃,或全出秦始皇帝死後營造,此皆不足深論。

    要之,秦祚之不得其久,則司馬遷書已詳列之,而阿房宮非其要端,更何論其身後之墳墓。

    今之發掘,亦僅供觀光遊覽,亦為政府添一筆收入,而舉國喧傳,若可為舉世人增一番知識,為吾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