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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當專限理氣一問題。

    朱子論心性,亦當注意。

    又其論鬼神,與西方宗教科學均有關,似亦宜涉及。

    芝生依餘意,增《鬼神》一篇。

    并告餘,朱子論心性,無甚深意,故不再及。

    并在西南聯大作講演,謂彼治哲學,乃為神學。

    餘治史學,則為鬼學。

    專家學者,率置其專學以外于不論,否則必加輕鄙,惟重己學有如此。

    于是文學、史學、哲學,及考古發掘龜甲文等各項專門之學,一時風起雲湧,實可謂皆自新文化運動啟之。

     但适之提倡新文化運動,其意不在提倡專門,凡屬中國舊學,逐一加以批評,無一人一書足資敬佩。

    亦曾提倡崔東璧,然亦僅撰文半篇,未遑詳闡。

    适之晚年在台灣出席夏威夷召開之世界哲學會議,會中請中日印三國學人各介紹其本國之哲學。

    日印兩國出席人,皆分别介紹。

    獨适之宣講杜威哲學,于中國方面一字不提。

    則适之所主持之新文化運動,實為批評中國舊文化,為新文化運動作準備。

    當時有唱全盤西化之說者。

    而适之僅提倡賽先生科學與德先生民主兩項。

    于宗教則避而不談,又主哲學關門。

    适之有"大膽假設小心求證"一語。

    其所假設者,似僅為打倒孔家店,中國舊文化要不得。

    一意廣泛批評,即其小心求證矣。

    至民主科學兩項,究當作何具體之開創與設施,則初未之及。

    亦别有人較适之更作大膽假設者,如線裝書扔茅廁,廢止漢字,改為羅馬字拼音等。

    又如陳獨秀之主張共産主義。

    适之對此諸端,則并無明白之反對。

    要之,重在除舊,至于如何布新,則實未深及。

     不幸而日本東侵,一九四九年後一切情勢皆大變。

    中國舊文化、舊傳統、舊學術,已掃地而盡。

    治學則務為專家,惟求西化。

    中國古書,僅以新式眼光偶作參考翻閱之用,再不求融通體會,亦無再批評之必要。

    則民初以來之新文化運動,亦可謂已告一段落。

     繼此當有一大問題出現。

    試問此五千年抟成之一中華大民族,此下當何由而維系于不壞?若謂民族當由國家來維系,此國家則又從何而建立?若謂此一國家不建立于民族精神,而惟建立于民主自由。

    所謂民,則僅是一國家之公民,政府在上,民在下,無民族精神可言,則試問西方國家之建立其亦然乎?抑否乎?此一問題宜當先究。

     又所謂分門别類之專家學,是否當盡棄五千年來民族傳統之一切學問于不顧。

    如有人謂,非先通康德,即無以知朱子。

    但朱子之為學途徑與其主要理想,又何嘗從先知康德來。

    必先西方,乃有中國,全盤西化已成時代之風氣,其他則尚何言。

     早于治朱子必先通康德之說之前,已有人主張不通西洋史即無以治中國史。

    于是帝王專制與封建社會之兩語,乃成為中國史之主要綱領。

    又如謂非取法西方文學,即無以建立中國之新文學。

    于是男女戀愛武力打鬥,乃為現代中國新文學必所共有之兩項目。

    以此而言,一切學術,除舊則除中國,開新則開西方。

    有西方,無中國,今日國人之所謂現代化,亦如是而止矣。

     餘曾著《中國學術通義》一書,就經史子集四部,求其會通和合。

    今繼前書續撰此編,一遵當前各門新學術,分門别類,加以研讨。

    非謂不當有此各項學問,乃必回就中國以往之舊,主通不主别。

    求為一專家,不如求為一通人。

    比較異同,乃可批評得失。

    否則惟分新舊,惟分中西,惟中為舊,惟西為新,惟破舊趨新之當務,則竊恐其言有不如是之易者。

     此編姑分宗教、哲學、科學、心理學、史學、考古學、教育學、政治學、社會學、文學、藝術、音樂為十二目。

    其名稱或中國所舊有,或傳譯而新增。

    粗就餘所略窺于舊籍者,以見中西新舊有其異,亦有其同,仍可會通求之。

    區區之意,則待國人賢達之衡定。

     一九八三年冬錢穆自識于台北士林 之外雙溪時年八十有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