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文章病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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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就不成一句話。

    反過來,說得太噜蘇了,把不相幹的東西都裝了進去,也同樣地不成一句話。

    這種毛病的原因在于不曾把意義想得周全,就提起筆來寫;如果作者的言語習慣不良,平時慣說那些支離的、累贅的話語,寫起文字來也就會有這樣的病象。

    試舉幾個例子。

    ‘當《辭源》出版時,公司當局拟即着手編纂專門辭典二十種,相輔而行’,在‘相輔而行’怎麼少得了‘與《辭源》’幾個字?‘際此内憂外患之時’成什麼話?必須說‘際此内憂外患交迫之時’才行呀。

    不說‘以……譯表為标準’,或‘依……譯音表’,而說‘均依本館所出外國人譯音表為标準’,這是累贅不通的話。

    不說‘使國民參與政治’,而說‘召集國民參與政治機關’,這也是累贅不通的話。

    像第三号病患者因為要說青年感情豐富,關心國事,先把老年人也知愛國來作陪襯;卻說什麼‘明知行将就木,即使國亡,為奴稱仆,亦無幾時,然猶攘臂切齒,慷慨陳辭,鼓其餘勇,義無返顧’,仿佛把老年人譏諷了一頓,這更是累贅的無用的話了。

    ” 朱志青停頓了一下,又說:“一句話裡,前後不相連貫,一串話裡,彼此不相照應,這也是重大的毛病。

    如第一号病患者說:‘此十餘年中,世界之演進,政局之變革,在科學上名物上自有不少之新名辭發生。

    ’這隻是一句話而已,然而前後不相連貫。

    正如文章病院的‘醫生’所說,‘揣摩這裡的語氣,“世界”與“政局”對立,“科學”與“名物”對立,而以“科學”應“世界”,“名物”應“政局”。

    世界演進,科學研究益精,因新發明、新發見而産生新名辭,那是不錯的。

    但是,“政局變革”與“名物”有什麼關系呢?’沒有關系而牽在一起,這句話就前後不相連貫了。

    又如第二号病患者說:‘“一緻對外”為本黨與全國人民共同之呼聲。

    大會認為尚有急需注意者。

    國内生産日漸衰落。

    因生産衰落而……’這是一串的話。

    那前三句因為沒有什麼關系詞把它們連起來,彼此便不相照應,好像是各各獨立的。

    又如第三号病患者開頭說‘我國家民族苦東西帝國主義者之侵略壓迫也久矣’,依理接下去應該說侵略壓迫從什麼時候起頭,直到現在已曆多少年,才可把怎樣地‘久’說明,與第一句相照應。

    而第三号病患者不然,卻說‘平時則經濟侵略、文化侵略在在足以制我之死命,有事則政治壓迫、軍事壓迫無所不用其極,凡有血氣,疇能堪此’,好像把自己方才說的第一句話忘記了。

    這種毛病的原因大概在于思想不精密。

    犯得太多的時候,雖然說了一大堆,寫了一大篇,實際全是瞎說;不是叫聽者、讀者上當,便是叫聽者、讀者莫名其妙。

    真是危險的毛病。

    ” 朱志青又把稿紙上的标題抄上黑闆,一壁說:“這種毛病可以叫作‘意義不連貫,欠照應’。

    ” 他把稿紙納入衣袋裡,繼續說道:“我們摘錄下來的例子還多,完全說出來,未免使諸位生厭,所以隻說了一小部分。

    把許多例子歸聚起來,就看出它們犯的不外剛才所說的三種毛病:用詞、用語不适當;意義的欠缺和累贅;意義不連貫,欠照應。

    再加仔細分析,毛病的種類當然還可增多。

    但是我們想,這三種毛病該是最普遍的了。

    我們寫作文字,如果能夠避免這三種毛病,用辭、用語處處适當,每一句話意義都完足,也并不累贅,而且一直到底,互相連貫,彼此照應,這樣,我們的文字不就通順了嗎?” 下課的鈴聲催促他趕快作結束,他簡括地說道:“我們以為要做到這地步,實在也并不困難,隻須在思想習慣和言語習慣上留意。

    《文章病院》裡的三号病患者的思想習慣和言語習慣太不好了,遠不如我們,提起筆來又不肯先檢點一下,所以犯了這許多毛病。

    我們從他們的失敗上,正可以找到成功的路徑。

    這是我們今天要把研究結果告訴諸位的本旨。

    ” 朱志青說罷就走下講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王先生站起來了,露出滿意的臉色,說:“志青他們的研究報告雖然簡略,可是很扼要。

    《文章病院》裡的三号病患者所患的毛病固然不盡屬于這三類,然而多數屬于這三類。

    就是一般不通的文字,你說它這裡不通,那裡不通,歸納起來,大緻也離不了這三類毛病。

    志青結末說的話是不錯的。

    一個人如果能在思想習慣和言語習慣上留意,寫下文字來就不用進《文章病院》了。

    ” 王先生又用慨歎的聲調說:“那第三号病患者——《勸學生複課書》最要不得,思想習慣完全是‘八股’的。

    想不到民國二十年的中等教育界中還會出現這樣的文字!它為什麼要不得,下一次我要給你們仔細地講一回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