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忽然做了大人與古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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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對樂華和大文說: “你們不是正在讀魯迅的《秋夜》嗎?現在正是秋夜呢。

    你看,星兒不是在?眼嗎?天不是很藍嗎?現在尚是初秋,一到晚秋,天氣愈清,天空看去還要高,有時竟會高得奇怪,還要藍,有時真是非常之藍。

    ” 樂華和大文點頭,如有所悟。

     “魯迅所寫的是晚秋的夜,所以文中表現出蕭瑟的寒意、凋落的棗樹、枯萎了的花草、避冷就火的小蟲,都是那時候實在的景物。

    他對着這些景物,把自己的感想織進去,就成了那篇文章。

    景物是外面的經驗,對于景物的感想是内部的經驗。

    晚秋夜間的經驗,你們是有了的,可是因為平常不大留意,在心裡印得不深。

    至于對于景物的感想,那是各人各異的,小孩子所感到的當然不及大人的複雜,即同是大人,普通人所感到的當然不及詩人文人的深刻。

    你們方才說看不懂魯迅的《秋夜》,就是經驗未到魯迅的程度的緣故。

    ” “爸爸,好像比剛才懂了許多了呢。

    ——大文,我們再去預習吧,看還有什麼地方不懂的。

    ”樂華拉了大文,再到小書房裡去。

     兩人熱心地再看《秋夜》,一節一節地讀去,覺得比先前已懂得不少,從前經曆過的晚秋夜間的景物也一一浮現在眼前,文中有許多話,差不多就是自己所想說而說不出的。

    兩人都暗暗地感到一種愉快。

     “已經看懂了沒有?”枚叔又踱進書房來。

     “大概懂得了。

    ——嗄,大文。

    ”樂華一壁回答,一壁征求大文的同意。

     “這一節恐怕你們還未必懂吧。

    ”枚叔指着《秋夜》中的一節讀道:“‘我忽而聽到夜半的笑聲,吃吃地,似乎不願意驚動睡着的人。

    然而四圍的空氣都應和着笑,夜半,沒有别的人,我即刻聽出這聲音就在我嘴裡,我也即刻被這笑聲所驅逐,回進自己的房。

    燈火的帶子也即刻被我旋高了。

    ’這一節恐怕看不懂吧。

    ” “真的,不懂得。

    為什麼要笑?為什麼自己笑了會自己不知道?為什麼四周的空氣也會應和着笑?”樂華問。

    大文也擡起頭來注視枚叔。

     “我方才曾把經驗分為兩種,一種是外面的經驗,一種是内部的經驗。

    外面的經驗是景物的狀況,内部的經驗是作文說話的人對于景物的感想。

    譬如說天上的星在閃爍,這是景物,是外面的經驗,說星在?冷眼,這是作文說話的人對于星的感想,是内部的經驗。

    外面的經驗是差不多人人共同的,最容易明白。

    内面的經驗卻各人不同。

    如果和外面的經驗合在一處的時候,比較還容易懂得。

    像這節,全然是寫作者那時個人的心境的,是純粹的内部的經驗。

    我們除了說作者自己覺得如此以外,别無什麼可解釋的了。

    ” “那麼,爸爸也不懂?”樂華驚問。

     “也許比你們多懂得一些。

    真能夠懂的怕隻有作者魯迅自己了。

    但是魯迅雖能真懂,卻也無法解釋給你們聽哩。

    ” 才在預習中感到興趣的樂華與大文,聽了枚叔的這番話,好像頭上澆了冷水,都現出沒趣味的神情。

     “這是無可如何的事。

    詩詞之中,這種情形更多,你們将來讀詩詞會時時碰到這種境界的。

    你們還是孩子,今後所讀的文字卻都是現成的東西,不是現代的大人作的,就是古代的大人作的。

    他們不但是大人而且都是文人,他們隻寫自己的内外經驗,并不預先想給你們讀的。

    你們能懂得多少,就懂多少,從文字裡去收得經驗,學習經驗的方法。

    你們不久就要成大人了,趁早把思考力、想象力練習到水平線的程度,将來才不至于落伍。

    ”枚叔說了就拔步走出去了。

     大文在樂華的小書房中又坐了一會才回去。

    樂華送他出門時,笑着說: “我們忽然做了大人與古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