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講 中國曆史上的經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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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經濟是人生一個“基本”問題,它是人生中很重要的一部分。

    若使經濟問題不得好解決,其他一切問題都将受影響。

    可是經濟問題并不包括人生的整個問題,也不能說經濟問題可以決定人生其他的一切問題。

    我認為經濟在全部人生中所占地位,消極的價值多,積極的價值少。

    缺少了它,影響大;增加了它,價值并不大。

    譬如一個人要五百元維持一月的生活,缺少了一百元,對整個生活影響大;但增多了一百元,則此一百元之價值決不能和缺少的一百元相比。

    甚至經濟上無限增加,不僅對人生沒有積極價值,或許還可産生一種逆反的價值,發生許多壞處。

    個人如此,整個社會世界亦複如此。

    所以經濟價值是“消極的多于積極的”。

    換言之,經濟隻是人生中少不得的一項“起碼”條件。

    若論經濟情況的向上,卻該有其一定比例的限度。

    由整個文化、整個人生來看經濟,經濟的發展是應有其比例的“限度”的。

    倘若個人或社會,把經濟當作唯一最重要的事件與問題,那麼這個人的人生決非最理想的人生,這社會也決非最理想的社會。

     馬克思的“唯物史觀”,認為經濟可以決定一切,全部人生都受經濟條件的支配,這一理論,就今天西方世界來說,未嘗沒有它部分的真理。

    但是這個真理,已是病态的真理。

    我們若真受經濟問題來支配決定我們的一切,這一個人生,這一個社會,這一段曆史,這一種文化,已經走上了病态。

    馬克思的理論,是在西方社會開始走上病态後才産生的。

    因此他講人類社會演進,完全在經濟問題上着眼。

    他說:“人類社會從封建社會走向資本主義的社會。

    ”這樣講法,至少有兩個缺點: 第一,他隻能講通半部西洋史。

    中古時期的歐洲,是一個封建主義的社會;近代歐洲,是一個資本主義的社會,這算是對了。

    可是以前,還有很長的一段。

    在希臘、羅馬時期,馬克思說它們是奴隸社會,這話便太牽強。

    單拿“奴隸社會”四個字,包括不盡希臘的文化人生和羅馬的文化人生之顯然不同處。

    我想馬克思是先研究了近代歐洲社會,再推到中古時期,認為是由封建社會轉成資本主義的社會,這算是對了。

    再向上推,而仍要單從“經濟”一觀點來講西方全部曆史,就有些說不通。

     此刻我們單根據他後半一段來講,封建社會有兩個階級之存在,一是“貴族”階級,一是“平民”階級。

    這裡有該特别注意的一點,西方的貴族階級,不全是政治上的公爵侯爵等,同時還有教會,也等于封建大地主。

    這一社會漸漸演變,到近代都市興起,乃有新的工商業,所謂“中産階級”,起來向上面的封建貴族争取自由,争取政權,造成現代資本主義的社會。

    他們講個人平等信仰自由,結果造成了“資産階級”和“無産階級”間經濟上的“不平等”和“不自由”。

    馬克思在一百多年前的倫敦,看到當時種種工業生産之不人道,經濟上的不平等,發表他的“資本論”“唯物史觀”“階級鬥争”一套的理論。

    他說:資本愈集中,無産階級愈擴大,中産階級便不可能存在。

    無産階級經過了資本主義的嚴格管理,他們有知識,有訓練,有組織,隻要擴大的無産階級團結起來,推翻資産階級,這個世界就變成了無産階級專政。

    可是大家都說馬克思這個預言失敗了。

    照他的理論,應該在資本主義極度發達的國家,才愈容易引起無産階級的反動。

    今天共産主義并不産生在美英等國,而産生在經濟落後的俄國。

     實在馬克思預言也并不錯。

    我們若不把各個國家分開單獨看,而從整個世界的共通處去看,由于資本主義個人自由的經濟發展,在國内固造成有産、無産階級之對立,但由資本主義之向外發展而成為帝國主義之殖民侵略,卻使國内窮的不太窮,富的更富了。

    但就整個世界言,正如希脫勒所講,有許多變成“有”的國家,有許多變成“無”的國家,如是則并不是在一國之内變成為有産階級與無産階級之對立,而是在整個世界上分成了“有”的國家與“無”的國家之對立。

    俄國正是一個經濟落後的“無”的國家,所以列甯要補充馬克思所沒有強調的一句話,即是“打倒帝國主義”,這隻是馬克思預言的局部修正。

     今天的世界,若沒有更好的方案,終不免會産生“有”的國家與“無”的國家的鬥争。

    這是說明了今天的西方,已經走上了經濟問題成為最主要問題的時代,這根本是一個病态的時代。

    馬克思确實指出了近代西方的病态,但共産主義并不能解決這個病。

    有了資本主義才有共産主義,共産主義隻是資本主義發展過程中一“反動”。

    倘使資本主義不加修正,共産主義不可能完全消滅,這是西方現代文化一大困難。

     二 今天要講的是中國曆史上的經濟問題和社會形态。

    照我下面所講,卻可證明馬克思理論的第二缺點。

    它隻能講西方,不能講中國。

    因為中國曆史并沒有依照馬克思觀點而發展,特别重要的,中國社會乃由其他部分來領導經濟,控制經濟,而并不單純的由經濟問題來領導社會、控制社會。

    所以經濟問題在中國曆史上,并不占最重要的地位。

    中國曆史實在比較地能把經濟安放在其“消極價值”之應有地位上。

    今天中國人縱然就此吃了虧,似乎一向太不注意經濟的發展。

    但就中國全部曆史看,經濟問題所以不成為中國社會人生惟一大問題的,乃因其有領導控制的經濟力量在。

    這個力量,我們要客觀地指出,平心地檢讨。

     第一點,中國社會與西方有一顯然不同處。

    西方社會常有顯明的“階級對立”,中古時代是貴族與平民,近代是資産階級與無産階級。

    中國在西周及春秋時,也可說是一封建社會,但與西方中古時期的封建社會不完全相同。

    西方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