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Ⅲ)正文(二)

關燈
約翰遜的結論雖然可以對,但其否認的方法,是不足以難倒貝克萊的。

    以後J.S.穆勒對于此種分析,加以非難,說我們豈是以“手杖”的觀念,用“打”的觀念,打“地”的觀念。

    這卻大大的進了一步,決非約翰遜一頓時所能預料。

    到現在新唯實主義者分析的結論,純粹是從邏輯的先假裡得來的,是經過多少方面批評與淘汰的結果。

    貝克萊可以對付常識的非難如摧枯拉朽,但是無法推翻新唯實主義邏輯搜求之結果。

    所以我們現在相信外界宇宙(Externalworld)之實在,不是經不起批評的。

    (1)把我們所謂實體的意義,分析明白,而掃除種種不相幹的觀念。

    (2)所以結果不僅明晰,而且更為确定。

    經過怎樣精辟的思想家如貝克萊之攻擊以後,所餘剩的,可以說是經過烈焰以後的真金了。

    所以新唯實主義者的桌子,仍然不是常識的桌子。

    這并不是還原,乃是确切的進步。

    詹姆士在哲學與科學兩方面都是有曆史地位的人,他對玄學進步的意見是: 在幾方面,“科學”所得的進步,還不及“哲學”——若亞裡士多德與笛卡爾重生今日,看見科學界最盛行的概念,并不以為奇。

    東西的組織成于原子,組織之演化,能力之不滅,宇宙之機械論等,在他們看起來,真是“司空見慣”。

    即科學的小發明,如顯微鏡、電燈、電話之類,在他們眼中隻是玩物。

    但是如果他們打開我們玄學的書,或是拜訪我們哲學的教室,則一切東西,都是奇異的。

    我們現在哲學中全部理想的,或批評的态度,在他們皆屬新奇;而且他們要采取起來,還要需費時日。

    注147 難二: 然則你們玄學所問,還不過是文字的。

    你們名為批評與綜合各種科學的基本觀念,其實搬來翻去的,還不過是一些名詞。

    你們所說的,是字面上人人可以閑談,而實際上沒人能知道的。

    你們還說到什麼地方去? 答二: 無論何種發現,主觀的或客觀的,都不能不托身于名詞,然後有思想的組織可言。

    所以精細明白的推求名詞之确切意義,并不是不重要的事;不如此,精粹的思想為不可能。

    況且玄學的審察名詞,并不是止于名詞的本身而已,并不是把一組通常的觀念,換一個擺大架子的專門名詞;乃是審察名詞所含本質之内容,定各項觀念所表示的本質是否确定,是否清晰,是否相容。

    譬如康托爾诠定“連續”(Continuity),并不是指明某某名詞可以替代“連續”。

    其主要的部分是要找出來若是我們要稱某種東西為有連續性,其中必有某某本質(Property)存在;若我們不稱為有連續性,亦必其中缺少某某本質的存在。

    這不是我們個人願意不願意的問題,乃是在知識努力中應當不應當的問題。

    玄學一方面從各種觀念的根本上去審察,一方面綜合各系統中的觀念,看其不但在一部分,并且在全體上是否講得過去。

    他不但進一步使我們深入知識的精蘊,而且讓一步也至少使我們知道我們說的什麼。

    名詞苟系代表确切之意義,我們對于名詞能夠亂用的嗎?托名的數學家劉易斯·卡羅爾(LewisCarroll)是一位極有哲學思想的人。

    他的寓言小說中,有可以發人深省的一段: 漢普蒂·鄧普蒂(Humpty-Dempty)帶着幾分發怒的口吻說道:當我用一個字的時候,我要他的意義是什麼,他的意義就是什麼——一點不多,一點不少。

     阿麗斯(Alice)說道:這個問題是:你是否可以把這些字意當作許多不同的東西。

    注148 難三: 請從你們得意的思想史看看,二千年前,你們哲學的範圍何等廣大;所有的知識,都在哲學的範圍以内。

    但是從科學的研究開始以來,天天看見你們的領土縮小,凡是可以單獨成一系統研究的,都分出去了,成為獨立的科學。

    這不是你們破産的明證嗎?況且科學與玄學混在一處,永遠不能進步;即進步亦屬有限。

    不看物理學,若是沒有伽利略、道爾頓、法拉第等脫離亞裡士多德的解說,而另起爐竈研究,哪有今日的物理學?不看現在的心理學嗎?心理學家當今的努力,就是要脫離玄學的羁絆,使其研究方法愈趨客觀愈妙。

    你們玄學自保之不暇,更有何辭以強顔自解? 答三: 照我們研究的結果,我們确定的知道玄學并不是包括一切的知識,為一種變相的科學“百科全書”。

    以前什麼知識都屬于哲學的名義以内,不但是科學的不幸,而且是玄學的不幸。

    因為玄學所要考察的,是各個知識系統的基本觀念,而且綜合所有系統間的關系,求其究竟的含義而估定其價值,所以各種系統愈能獨立研究,各求其基本的結論,各定其明析的範圍,愈可供玄學嚴确的審察。

    若是知識愈是含渾不清,有如洪鈞大冶中的飛塵熔鐵,則玄學的意匠愈難着手。

    科學的分立,并不是割據玄學的領土——因為玄學本來就不曾宣告這是他的領土——乃是供給玄學真正堅實清楚的材料,為知識全體建潔白無塵的琉璃淨塔,作宇宙人生全體的暢觀。

    所以我們可以坦白的說:孔德(Comte)先有神學,然後從神學到玄學,然後從玄學到實證科學的三個時期之分類,是錯誤的。

    本來做這個籠統的斷論,是最危險的事。

    若是說神學及玄學的起源,可以在初民時代找出,則科學的起源亦何曾不見于初民時代?一切的知識活動,都是根據人類固有的天性,雖活動的方向有時不同,卻萬不能有嚴确的時代之強分。

    孔德為一時科學的發明所震眩,居然說是玄學過去了。

    其實孔德的“目的論”(Teleology)就是一派的玄學;而且複按思想史,則自孔德以後,玄學的進步,不知若幹。

    照我們的眼光看去,乃是有了各種真正的科學系統以後,才有真正的玄學;科學的進步愈遠,而玄學問題的研究也愈深。

     難四: 不問你們玄學的問題如何重要,但是你們能夠解答這些問題嗎?縱能有許多玄學家為之解答,但是不久又有人發現其錯誤;看一個一個的系統過去,就知道你們要作最後的解答,是不可能的事。

    縱然有這些重要的問題,但是這些問題的解決,也非人類的知識所能及的。

    明知其不能解決而強欲解決,豈不是枉費時間嗎? 答四: 玄學發動他的搜讨,并不是存心的要去給問題以最後的解決;隻是由于我們“愛智”的心理,首先看見這些問題,而以“不求近功”的精神,去作遠征的探訪。

    玄學家知道這些問題是堅持不懈的而不能有最後解決的。

    因為知識的簾幕,層層的永遠不能卷完,所以這些問題,也是不能有最後的解決。

    但是簾幕多卷一層,則我們看見裡面的堂奧愈深一層。

    玄學縱不能作根本問題最後的解決,但是隻有玄學能以一貫的思想,深遠的Vision,引導我們逼近這些問題的最後解決。

    玄學縱不曾解決最後的問題,但是他至少能夠教我們問有意識的(Intelligent)問題。

    這種問法,不是“亂問”,而是“追問”。

    不是求片面事實上的膚淺解答,而是逼近步步入勝的根本解答。

    為問題本身而發問題,這種純粹的知識玄想(Intellectualcontemplation),難道不是人類思想上最高的動作嗎?這算是空費時間嗎?我又忍不住要引劉易斯·卡羅爾一段深刻的話:注149 阿麗斯長歎地說:“我想你對于這時間可以好好做一點事,不要像現在樣把他空費,問些沒有答案的謎兒。

    ” 哈特(Hatter)說:“若是你知道時間和我知道一樣,你也不會說是空費他了。

    ” 難五: 我們科學之所以可貴,就是我們可用實驗來證明。

    你們說我不對,我可重做一個實驗給你們看。

    你們的玄學怎樣?縱然我們承認玄學問題的重要,但是你們解答起來,有什麼實驗可折服我們? 答五: 這種實證的論調,是狹義的歸納派科學家最得意的。

    但是狹義的實證主義,在科學中也不過是一部分,要用他籠蓋知識全部,是說不過去的。

    就在科學裡演繹的方面——如數學等——至少是與歸納的方面同樣重要,或者還要基本一點。

    證明的方法,也不隻是有具體的實驗(Experiment),并且有理性的演證(Demonstration)。

    如步步的推理而要實驗,則數學為不可能,而數理邏輯将為笑話。

    當然實驗可以複核真理,而常時因此發現真理,我們承認其寶貴的價值;但是反過來持那種的狹義實證論,其結果并實驗科學的本身亦将毀滅,因為即舉任何種歸納的科學,并不是所有的材料都能經過實驗的,推其基礎,還是根據一部分實驗之所得,以作推論(Inference)。

    推論雖不及演繹的包含(Implication)之确切,然其邏輯上的先假,還是認定理性為可靠。

    不然,知識的成立,将為不可能的事。

    關于具體的實驗與理性的演證之區别和關系,可舉相對原理為我們一個最好的說明。

    我們可以說相對原理現在已經從日蝕等項實驗上得着證明,且其初嘗借邁克耳孫-莫雷實驗為出發點。

    但是若說相對原理中最精越而最複雜的數理部分——此部分僅有本身獨立的興趣——僅由具體的實驗而來,豈非笑話?相對原理之妙境美境,還在其以數理的推演,而能剛剛恰好的解釋許多困難不可通的宇宙現象。

    若是僅從“上當學乖”的方法能得這樣的結果,則J.J.湯姆森也不至在皇家學會集會時宣告:“人類的智慧,到愛因斯坦發揮到極點了!”實驗的功用,隻是複核理性的結果,與理性以新的刺激和張本,梳剔理性中夾雜着而不曾經過覺察的不純粹或不相幹的分子,使理性有所照顧而不緻空跑與武斷。

    注150但這種深入一層的觀察,實驗的真價值所在,有多少實驗室中的科學家能夠自覺呢?若從專門的方面講,玄學是用不着實驗的,因為實驗所根據的基本概念或假定——如時間、空間、物質、因果、經驗共性等——就是玄學所要考察與批評的。

    若從普遍的方面講,玄學綜合各種知識系統,求其基本的觀念和含義,則凡屬科學的工作,都是玄學的實驗了! 難六: 縱然放棄那種狹義的實證論,但是你們玄學内部是不能一緻的。

    你們有各種的系統,而且常能自己作有力的辯護。

    看看我們科學怎樣?譬如我們講到化學的化合律或Benzenenucleus的構造,我們就老老實實的按照一定求得的定論說出來;并不要管道爾頓是怎樣說的,凱庫勒(Kekule)是怎樣說的。

    但是問到你們玄學家一點事,你們就立刻把柏拉圖說的,亞裡士多德說的,休谟說的,康德說的……一齊擡出來。

    可見你們所說的不過是個人的意見,而不是客觀的真理。

    你們一動就把柏拉圖、亞裡士多德、休谟、康德……擡出來,隻是你們沒有确定的回答,所以借此躲閃罷了。

     答六: 這種的攻擊,不待科學方面來發動,而且我們哲學裡面還有一班帶浪漫性的人引以自豪的;兩方面根本上的誤解,都是一樣。

    這些浪漫的先生們說:我們玄學的态度,是最不統一的;你看我們有柏拉圖哲學,有貝克萊哲學,有康德哲學,有黑格爾哲學,有羅素哲學,有杜威哲學,有桑塔亞納哲學……究竟誰是對的?所以我們玄學所問的,不是共同的真理,而是所發生的影響。

    這種的錯誤,是與玄學無進步的觀念,有連帶關系的。

    當然凡涉及理論方面的解答,不及一部分固定事實研究之能同意;即科學内部涉及理論之處,也有許多争端,不能決定。

    但是玄學的解答,就絕對沒有公共的标準嗎?換句話說,我們的思想就沒有最合理的軌道可循嗎?玄學隻是與各種知識系統之所研究以最基本的解答,所以玄學并不是超越或背反事實,而玄學本身的酸素試驗,就是看他的解答所包含的事實範圍之完備與否,以及解答本身之合理的程度與邏輯的一貫為标準。

    譬如斯賓諾莎以他的一元論攻擊笛卡爾的二元論,而萊布尼茲又以多元論攻擊斯賓諾莎的一元論。

    自從萊布尼茲以後,研究在萊布尼茲以前哲學的人,作興而且實有再作一元論或二元論的,但是這個主張決不能再如當年笛卡爾或斯賓諾莎的所說,而須将萊布尼茲所指出二元論或一元論所不能解答的事實,也包括進去。

    所以有人說是休谟、康德以後,哲學界無論何人重治休谟、康德以前的哲學系統,而且采取哪種系統,都是作興的事,但是再要不批評,不審察的承受一種系統,是不可能的事。

    新康德派的哲學乃是重新把一部分近代科學觀念陶鑄以後而發生的,遠非當年的康德哲學。

    康德哲學之中,固有一部分不可磨滅而仍然存在的真理;但是其系統的原狀,可以說随着他的空間時間一同過去,隻留得曆史上一個偉大的位置。

    我們可以信新康德論,做一個康德的近代私淑弟子,但是我們主張決不是毫不變更的當年康德之學說。

    我們加以前代大師的名詞,一方面不過是表示曆史上系統的來曆,一方面也隻為人類思想的活動,不能超出相當的“可能的限度”以外。

    我們雖然因系統的關系而提出前哲之名;或前哲的貢獻因為我們以新的知識眼光去看,有時重行發現是正對的,但是誰敢說是我們所說的柏拉圖、亞裡士多德……就正是當年的柏拉圖、亞裡士多德……?況且我們指出來過了,玄學是不停改造的,随着知識的增進,一步精澈一步。

    投石水中,每個圈子層層的擴大,而同以投石之點為圓中,誰敢說外一重的圈子就是等于内一重的圈子?至于近代哲學中有分歧的系統,也是受知識的限制之不得已的情形。

    因為各個哲學家所用的參考系不同,所以對于實體的觀察,也有方面的各異。

    其實把各種參考系參合攏來,其中歧異之點,并不如普通所想者之甚。

    玄學家根據一部分的知識——或者是他最得意的知識——以作全部的斷論,是很危險的事,不但我們以前指明,而且近代有地位的玄學家也常盡力避免;不過玄學家也是人,對于人類在知識上的限制,有時也無可奈何。

    在當年希臘的時代,知識的聚積有限,而亞裡士多德一人事實上為一切學問的大師;亞裡士多德根據這種淵廣浩繁的知識而建設之玄學,自然能壓倒一切,主宰歐洲思想界千數百年。

    自伽利略以後,各種科學漸興,慢慢的難于對付。

    然康德一人于所謂數理科學及自然科學各方面,都有曆史的地位,是極不容易的事。

    皮爾遜說當19世紀初葉的知識,以德國大博聞強記之天才如亞曆山大·馮·洪堡尚能做一全體的總測;注151但是自19世紀中葉以來,雖有十百亞裡士多德、康德、洪堡,也無辦法。

    羅素以數學為出發點,杜威以心理學為出發點,桑塔亞納以美學為出發點……所以他們的玄學系統,都不免自己根據方面的彩色,無可諱言。

    他們雖然不願意固守一隅,極力從他方面開拓,以求得一最合理而經得起批評的全體真相,但是這些大思想家縱能超過常人的智慧,也不能超過人類知識本能的限度。

    我并不是說玄學家就當擁有一切的知識,這是不可能的事;也并未說不能擁有一切的知識就不能建設玄學:因為玄學所抓住原是各種科學的基本觀念及其系統之大體。

    亞裡士多德對于當年種種科學都能有貢獻固好,不然,也不損其為玄學家。

    現在我想指明的隻是,即欲真能抓住各種科學的基本觀念和系統,在知識發達到如此的境界,也是不容易的工作,有時還當知道他們内部的工巧。

    最近哲學界中發現好幾種分工與協力而成的重要著作,注152也由于自己覺悟到這種限制。

    可見玄學的系統無論如何分歧,而玄學家的目的還是在一個最完備而能一貫的全部解答。

    外面的攻擊,或者是由于不知道玄學活動的内容,但是有些治玄學的浪漫分子,不反省而痛息我們知識的限制,遽以此自豪,則不但太為感情所蔽,而且和近代哲學界努力的精神是違背的。

    各種哲學系統的并存,還有一種意外的好處,就是因此可以知道一件事物的各面觀,激動有反想能力者之反想。

    不和普通科學的傳授一樣,僅組織好一部分的事實,或抽出事體的一方面交給他人。

    哲學之不容易武斷,或者也是在此。

    但是這系哲學的本分,我們斷不以此自豪。

     難七: 總而言之,你們玄學所談的東西,是一點不合實際的。

    這些所談的,與人類生活,有什麼關系?難道不談玄學的人,就不能生活嗎?他人都在社會上實際的服務,而你們在那裡高談什麼基本問題。

    縱然談得最高,也不過是九霄雲外,放蜻蜓蝴蝶式的風筝,落不到我們身上。

    若是你們談談社會哲學,還可以說得過去,你們在現代的社會裡談玄學,真是無可再恕的了! 答七: 這種的論調,在現在“功利迷”的社會之中,号稱實際的人,尤為好作。

    但是我首先不懂的,就是他們所謂“實際”的意思。

    難道人生的經驗,隻有他們心目中所認為“實際”的部分嗎?隻是造火車,坐輪船,拉洋車……才是實際嗎?若是人生的經驗隻是這部分,也就沉悶極了,我敢咒詛這種的“實際”,早下地獄,人生早日毀滅。

    但是可惜人生不是這樣狹義,這樣沉悶的。

    玄學果然能與人生分離嗎?玄學是思想發揮的最高部分;若是說玄學可與人生分離,無異說思想可與人生分離。

    我們并不說沒有玄學以前,人就不能生活,我們卻肯定的說有了玄學以後,人生的确受玄學觀念的影響和轉移。

    正如洛克雖然笑“三段論法”,以為不是上帝造了人,必待亞裡士多德給他三段論法以後才能思想的;但是亞裡士多德造成了三段論法以後——無論是好或是壞——人類的思想和判斷就受了他的影響幾千年。

    一反想思想史和人類活動的程序,立刻就可知道玄學觀念影響之偉大。

    芝諾根據他非動的分析,而建設一個靜止的宇宙觀與人生觀。

    赫拉克利特(Heracleitus)以為世界的本質為火,無時停止,無物常住,遂開數千年動的哲學之先河。

    斯多葛派(Stoic)學者以為有普遍的邏輯主持宇宙,欲望是不正當的,于是成為“苦行學派”。

    伊壁鸠魯派(Epicurean)學者以為宇宙成于原子,所以感覺是最重要的,于是成為快樂學派。

    這都是在數千年來玄學系統在人類社會中發生影響之最彰明較著的。

    至柏拉圖與亞裡士多德則不但在中世紀疊為一統之至尊,即在今日,也不是紙上的柏拉圖與亞裡士多德,而是西方生活中一部分的柏拉圖與亞裡士多德。

    難道社會哲學不要玄學基礎的嗎?凡是經得起批評而在曆史上有影響的社會哲學,都是有玄學基礎的。

    譬如說到法蘭西大革命,雖然有種種原因,但是其中最重要的一個火種,不能不說是盧梭放的。

    而盧梭所根據的“總意”(GeneralWill),就是一個玄學的東西。

    很有影響的黑格爾、格林、博贊克特一個系統中之社會哲學,隻是他們玄學系統的旁枝。

    即霍布豪斯(Hobhouse)反對黑格爾派之玄學的國家論,但是他自己講到“Rationalgood”,而歸結于Sommunbonum,也到了很深的玄學境界,不過用他自己的玄學,代替黑格爾派的玄學罷了!注153回想全部的思想史的發展,覺得人類最了不得的地方,是不但能從經驗裡面得着觀念,而且從觀念裡面得着經驗。

    須知道我們對于知識的觀念之領略及不停的對于觀念之反應,正是生活的一部分,最精粹的一部分呢! 對于玄學的讨論,到這個地位,可以告一個結束了。

    于是有人說: 且慢,你說了許久玄學和哲學,但是你對于這兩個名詞用得最混淆不過。

    你有時叫他玄學,有時叫他哲學,究竟玄學與哲學的關系怎樣? 我的回答是: 把玄學與哲學分稱,還是以前的觀念:以前所謂哲學,實際上包括一切的學問,所以把其中最基本的一部分——卻僅是本體論的部分——特别提出來,叫作玄學(Metaphysics)。

    到現在各種的知識系統,都先後自己成立,所以哲學留下的隻是玄學:這卻是在性質上注定了永遠分不去的。

    各種的知識系統分立愈精,則玄學的根據愈多,而使命亦愈重要。

    玄學本系審察各種科學的基本觀念及其含義,一貫的思想綜合各系統間的關系而追求宇宙及人生之本體與全象。

    故各種科學雖離玄學獨立,但每逼進一步,反想或牽涉到基本觀念之處,立即轉入玄學。

    而有思想的科學家也一轉即為玄學家。

    科學的研究可與玄學獨立,然科學的基礎不能與玄學獨立。

    玄學的努力是向着“全”,向着“最後”,本身無可劃分。

    近代有許多玄學家标明其系統為“數理哲學”,“生物哲學”……等,不過表示其所用之參考系不同,及其知識範圍之限制,也是審慎的辦法。

    況且縱然從一個參考系不見得能窺得所有的本體和全象;但是從一個參考系未始不能窺得一部分之本體而推得全象。

    哲學到如今隻是一個空名詞,其本身就是玄學。

    你說我把玄學與哲學二個名詞用得混淆,我現告訴你,我把這兩個是通用的;不過我以為留心的人自能覺察,所以留到最後才來聲明罷了。

     這個觀念,哲學家大部分是能與我同意的。

    我決不敢說是由我開始,因為詹姆士早已明白的說道: 在較近代的意義中,以科學為對象而言,“哲學”就是“玄學”。

    注154 雖然各種科學,在基本上都與玄學相關,如千百通衢,齊歸羅馬;但是有幾種科學在性質上和曆史的發展上,與玄學關系尤覺密切。

    凡治玄學,勢必兼顧。

    他們不但供給玄學許多材料,并且供給玄學以工具和方法。

    當然自然科學很多,如物理學、數學、生物學等,都也重要;而且從他們轉入玄學,往往能别開生面,有第一手的貢獻發生;隻是現在每種科學都發達到很專門的時候,以此責于玄學家之一身,是不可能的事。

    玄學家最好是有一種很精澈的自然科學的根據,而能不牖于這種系統,同時把其他幾種系統的基本概念抓住。

    當然各個治玄學者都有自己的方針和計劃,不能強之使同;所以後面所舉的幾種系統,并不能說是玄學所當知的最低限度,隻能說是為性質接近與曆史相關的原因,是自來多數哲學家所最注意,而西洋學府中希望治玄學者之最好同具的背景。

     (一)邏輯 邏輯是普遍的方法,是批評和分思想的科學,自近代符号邏輯(Symboliclogic)成立以來,收入數學為其一部分,替思想界開一創局。

    注155将所有科學應用的共同方法之基礎,如“Implication”,“Probability,“Class”,“Inference”……等,均經邏輯精确的審察其真實的性質和程度。

    不但科學,就是日常人生的思想交通,又何嘗片刻離得了邏輯?注156因為任何思想的表現,不能不以形象出之。

    與欲問思想的适當與否,不能不問形象的适當與否。

    所以自命為超于邏輯或不需邏輯的人,不過是盲目的不問完善而無瑕可擊的形象,乃甘心代以一種窳陋而經不起批評的形象。

    從曆史上看過去,邏輯久為玄學的一部分,即在今日,著名的邏輯家尚公認“邏輯的範圍拓向兩方面——後為玄學的領土,前為科學的領土。

    這些趨勢表示出來,無嚴緊的區劃須一方面立于邏輯與玄學,或他方面邏輯與科學之間”注157。

    我們如比科學為人身之肢體,玄學為其精神所托之全象,則邏輯實為貫串肢體以成全象之筋絡。

    不幸分離,那大家都失敗了。

     (二)心理學 異于邏輯,心理學在近代漸成為實驗科學之一種。

    其對于玄學問題所以常有重要關系,是因為他對于知者的客觀狀态及知的程序做一種研究。

    這種研究不但可以把知者與被知者的關系上有多少啟發,而且可以使知者多少覺察到自己的地位如何。

    隻是近代心理學注重在統治的方面,所以緻力于刺激與反應的環境之操縱;雖然常問到知者與被知者之間的關系,但是對于這些關系的基本含義是不問的。

    如我們是否知道物質實體或僅感覺張本;宇宙間是否有純粹的被知者,或被知者是否受知者的影響:知的本身是否實在——這類的問題,實出自所謂科學的心理學範圍以外。

    (若是問到,便涉玄學範圍。

    )故心理學與知識論雖有密切關系,兩方職務卻不混淆。

    心理學還供給玄學許多基本的觀念,如“自我”、“意識”、“本能”、“感覺”、“知覺”……等,供玄學之審察與批評。

    玄學如要解答一切由知識研究而得的成績,則這個關于知者方面的重要研究,是絕對不可忽略的。

     (三)倫理學 以“倫理學”譯“Ethics”,本不甚妥;但“人生哲學”也泛而不切。

    倫理學是根據道德判斷而努力建設合理的人生關系,故于價值問題,非常重要;對玄學中之玄想部分,尤密切相關。

    但是他也輔助批評部分之玄學,因為他(1)以精審的态度和一貫的思想,對于人生一部分的經驗下判斷,(2)以批評的精神審察各種“信念”的本身,及“判斷”在邏輯上的先假。

    精當一貫的人生态度,不是拖泥帶水,含渾不清的;乃是鍛煉以後,颠撲不破的。

    知道個體真正的尊嚴,常須認明其在宇宙系統中所處的地位。

    談到此地,倫理學已逼近玄學。

    不過倫理學終究是種科學,注重人類在社會關系方面的實際問題,及其解決之方法。

    他一方面供給玄學以此種張本,一方面且常不免以玄學推求之結論,應用到這些實際問題上。

     (四)美學 美學的系統,也是關系玄學中之價值論的。

    因為價值的判論,有時須借美學幫助。

    希臘哲學家如柏拉圖以“真”、“美”、“善”并列。

    亞裡士多德論詩,論藝術,對于這種系統也多貢獻。

    康德可以說是建設近代所謂科學的美學的人。

    他的美學,就屬于他的哲學大系統之中,占最高的位置。

    叔本華以美術是“柏拉圖形象”(PlatonicIdea)之實現,把美學定為他的玄學系統中不可分解的部分。

    近代哲學界中,也很有許多這方面的努力。

    如博贊克特、克羅齊、桑塔亞納等的美學,都包括在他們的哲學系統裡面。

    談到美的感覺,美的起源,美的機能……是科學的問題,而談到美的最後性質,美的形象,美與真與善的關系……便到了玄學的問題。

    我們所以要問到這些問題,隻是因為美的經驗(Aestheticexperience)正是人生經驗的一部分,和他種經驗是同樣實在的。

    哲學的詩人沃爾特·惠特曼(WaltWhitman)嘗為我們解答道: Thatyouarehere—thatlifeexistsandidentity, Thatthepowerfulplaygoeson,andyoumay contributeavers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