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工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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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掘河北钜鹿遺址時,得到一件北宋素漆盤,還用朱漆記載當時價錢。

    杭州新出土一份南宋臨安府窦家造的素漆器,上面也有造作店鋪和年月,刻在漆器邊沿上。

    可見,直到宋代,民間漆器都還遵守這種古老制度。

     彩繪漆和金銀裝鞍具,曆史文獻和詩歌中既常道及。

     又《幹寶晉紀》并稱: 泰始以來,中國相尚胡床貊盤,及為羌煮貊炙。

    貴人富家,必有其器,吉享嘉會,皆以為先。

     胡床是“交椅”,相傳因漢靈帝喜好而流行。

    晉代才相習成風氣,使用日多。

    直到宋代,上至帝王,下及官吏,出行時還特别用一仆從肩扛自用交椅。

    軍營帳幕中的虎皮金交椅,則直沿襲用到明、清。

    由胡床的應用,中國人方改變了古代的坐法,逐漸養成兩腳下垂的習慣,到晚唐,由方榻和直幾、曲幾相結合,才産生男子用的“直背靠椅”和“圜曲圈椅”。

    又由另外一種婦女薰香使用的竹制金銀畫漆衣薰籠,才發展成唐、宋婦女坐的“半圜矮圈椅”和“鼓式繡墩”,及“月牙杌子”,對于中國人生活起居方式,引起完全的變化。

    “貊盤”則和中國人飲食習慣發生聯系。

    “羌煮貊炙”在當時社會雖流行,吃的究竟是些什麼東西?我們知識可并不多。

    “羌煮”可能和“束皙餅賦”吳均“餅說”提及的“馄饨”“羅”“水引餅”“湯餅”“牢丸”面食有關。

    是中原人民生活采用面食為主食的發轫。

    “貊炙”也是一種不同傳統的菜食。

    照劉熙《釋名》解釋,以為是“全體炙之,各自以刀割”,已近于後世燒烤。

    “胡床”雖已知道是交椅,哪一種交椅更近于早期交椅式樣?“貊盤”和普通盤子,形式上又有什麼不同?試從這個階段出土文物,及反映到壁上和紙絹上畫迹考查,似乎還有一點線索可尋。

    繪畫中極重要的,是傳世《北齊校書圖》。

    這個畫卷照《畫錄》記載,有作顧恺之《文會圖》,或《勘書恻》,有作唐閻立本《北齊校書圖》,又有截取中間部分,加上樹木背景,題作五代邱文播《義會圖》的。

    現存傳世卷子可能晚到宋代,本來畫稿必傳自北朝,因為主要衣着器具都是北朝制度,不能早也不會晚,唯馬形已近唐代或更晚式樣,和北齊馬式不大合。

    畫中一胡床,卻可代表早期的胡床,形象極具體。

    卷中主要部分大榻群像中,除琴硯外,還有個豆式高腳承盤,或可當貊盤稱呼。

    實物則應數河北景縣北朝封氏墓出土一個豆黃、淺綠二色混合釉同式高腳盤可以比證。

    這種式樣的器物,漢墓中猶未發現,它的高度又恰好适合遊牧民族帳幕中使用。

    同式承盤到隋、唐還得到不斷發展,有印花,有刻花,不作三彩花紋,就作刻畫串枝寶相,前者和漆中的“斑犀”漆極相近,後者近于金銀器及印染絲綢花紋。

    如“貊盤”兼指花紋的斑點而言,就應當是“犀毗漆”的前身,是由此發展而成襄州“碎石紋漆器”的。

    又《東宮舊事》載“漆貊炙大函一具”,可知貊炙中還有方形器。

    函必有蓋。

    我們試從同時方形器加以注意,同屬晉南北朝時期,南方紹興出土缥青瓷中,曾出現過一種長方形有蓋分槅器物,槅數多不相等,北方也出過這種瓦器,基本上都近于從竹篾編織出或卷木作胎而成的漆器。

    如果“貊炙”不盡如劉熙《釋名》所說,卻兼對南方近海民族通稱,原物本來或者還是綠沉漆做成的!這種食器多分成九槅或十二槅,近于晉人常及的“九子十二子方樏”。

    貊炙必加鹽、蒜,晉人記載中常道及。

    也可能還包括許多不同品種的蜜餞煎炙雜食,作法則來自嶺南或山越方面。

     “胡床”“貊炙”我們隻是在這裡附帶提出,具體說明還有待專家專文商讨。

    這裡主要是說涉及金銀加工鑲嵌及有色漆工藝,在晉南北朝以來,它的發展和這些事事物物部分不開。

    這種鑲嵌刻镂工藝,從政治風氣說,隋代初期不會得到如何特别發展的機會,從社會生産說,卻又必然在一定期間後,續有發展。

    例如裝飾紋樣,僅從敦煌洞窟壁畫藻井、天蓋、佛背光布置而言,也反映出這種紋樣上的華麗和細緻特征。

    新近河北曲陽、四川綿陽及山西刻石群像的出土,更可證明在這個曆史階段中,時間雖不過二三十年,藝術上的成就和裝飾上的特征,十分鮮明,唐代初期工藝上的成就,大都是從這個固有基礎上繼續發展的! 唐代重幹漆造像,因迎神賽會,便于各地轉移。

    幹漆造像法,就是漢代“夾纻”法,和元代的“抟換脫活”法的結合。

    談漆工藝史的,多以為傳自南方,因東晉雕刻家戴逵就擅長這一道,曾作過夾纻佛菩薩。

    齊梁均有作夾纻佛菩薩記載。

    其實如就技術說,戰國楚墓中就已發現“布骨”羽觞、飯盤、奁具等等器物。

    漢代更通行金銀扣參帶式漆器,就是為增加夾纻漆器堅固而發展的。

    朝鮮出土漢漆器有好些就是夾纻器。

    懷安、洛陽、長沙都有出土,不過,轉用到佛像造作上,從晉代開始。

    北朝和南方一樣,夾纻法必廣泛用于當時佛像塑造上。

     楊衒之作《洛陽伽藍記》稱,宗聖寺像高三丈八尺,節日出遊,傾城仕女往看,照情形而言,像高三丈八,是隻有用夾纻法做成的塗金布彩漆像,才便于擡出行香的。

    又遇佛生日,有集中洛陽城中一千多廟宇佛像到三千軀,其中一部分,也應當是夾纻漆作的。

    這些雕塑雖已無一存在,從新發現麥積山部分塑像和河北曲陽、四川綿陽各地出土的同時期雕塑看來,精美程度必然是和《伽藍記》叙述情形相差不遠的。

     唐代貞觀初期,政治上相尚儉樸,不重華侈淫巧。

    但工藝依然繼續相對保存。

    張彥遠《法書要錄》記,蕭翼幫太宗設計,從辯才和尚賺得蘭亭真迹後,即得賜金銀镂花瓶各一。

    到武則天以女主專政時期,社會生産一恢複,風氣更日趨變化。

    官宦貴戚子弟,上承陳、隋華靡享樂習慣,無不在車馬、園池、歌姬、舞女衣服裝飾上用心,競富鬥美。

    宮廷重要興建和宗教迷信鋪張處,更加驚人。

    史傳稱太平、安樂公主,及諸寵臣親貴園池第宅華美處,多和天宮景象相近。

    薛懷義命工造一夾纻佛像,一手指即能容數十人。

    龍門奉先寺石窟雕鑿,動用人工數萬,并設一專使督工,現存二天王像還高達數丈。

    這一面反映社會生産的發展,一面也反映人民在工藝上的偉大成就。

     唐代國家牧養官馬,由四十萬匹到七十萬六千匹。

    并于全國重要交通大路上,每三十裡設驿站一處,共設一千六百三十九處水、陸驿站,陸站經常都各有一定數量的公用馬匹。

    私人行旅,男女多用馬代步。

    唐人喜郊外遊山玩水,男女都能騎馬,因之鞍具自然也日益華美,當成一種炫耀手段。

    裝飾品和實用器物各部門,金銀加工的藝術和漆工藝結台,因之才在開元天寶之際,出現有時代特征的金銀平脫,成為國家官工業之一種。

    這種工藝技術上的基礎,我們說它是由于南北朝金銀鬧裝鞍具的制作,和樂器中的琴、筝、琵琶,用器中的奁盒、薰籠、書案等等生産,而得到鞏固和提高,才産生唐代精美無匹的金銀平脫漆,比較符合曆史本來。

    這種工藝,到宋代還将繼續影響馬具制作。

     中國寫生花鳥畫和水墨山水畫的發展,在絹素紙張上得到一個确定的特殊重要地位,影響中國繪畫史約一千年。

    這種成就過去人多孤立地認為是五代宋初三五名家高手的成就。

    這是把繪畫和其他方面生産分别開來的一種解釋,不夠正确的。

    其實從原料和社會要求兩方面看來,花鳥山水畫的發展,主要還是當時生産發展所促成。

    黃筌父子、徐熙祖孫和荊關董巨等人的成就,是由于隋、唐以來,工藝方面先有個花鳥裝飾圖案的底子,有百千種不同優秀成就,反映于當時的各種日用工藝品上,為人民所熟悉,所喜見樂聞。

    對于山水園林的愛好,又從晉六朝以來,即反映于詩文中,早成一個單獨部門。

    到唐代男女郊遊,看山玩水已習成風氣。

    各州郡生産的顔料,品質又日益提高。

    特别重要還是唐末五代以來,江南造紙制墨的手工業,不僅品質有了極大改進,産量也普遍提高。

    西蜀和江南,更因社會比較安定,生産發展,宗教迷信日益薄弱,寺廟中自然也就無從吸收更多藝術家從事于以宗教為主題的人物畫。

    社會現實的要求,對藝術家課以一種新的任務,“接近自然,反映現實”!因此這些花鳥山水畫家,才能夠在那個曆史階段中,藝術創造得到進一步的成功! 寫生花鳥在工藝上的普遍反映,實成熟于唐代。

    這個時期,絲綢、瓷器、彩繪、木刻、金銅鑲嵌,無不有制作得栩栩如生的作品。

    特别是青銅加工鏡子和平脫鑲嵌,花鳥格外精美。

    絲綢錦緞和樂器、家具裝飾圖案,都有在小簇花鳥和山水畫背景中,作狩獵紋形象。

    唐人詩文中經常形容過的“金銀鞍”“寶馬雕鞍”的鞍具制作,既無科學院在武威唐墓發現的平脫馬鞍出土,我們也可推測得出,這時裝飾花紋,必和同時一般鑲嵌工藝花紋十分相近! 至于馬镫的式樣和品質,我們目前得到的實物,雖無花紋,但去年長安底張灣出土的大型陶馬,曾配有一對鎏金馬镫,故宮博物院陶瓷館陳列一個唐三彩大型陶馬,也配有相同鎏金馬镫。

    由此可知,這時代馬镫比較精美的,或用金銀做成,鎏金卻是常見格式。

    至于馬镫的形式,從實物和雕塑、繪畫作比較研究,我們對于它的特征,因此也逐漸明确,知道至少有三種基本式樣: 一、如昭陵六駿,踏腳部分多作長條形,整體卻比較扁圓。

     二、如傳世實物,和《虢國夫人出行圖》《唐人遊騎圖》,雖同樣是條子式,上部把柄較長,整體也較高些。

     三、如《張議潮出行圖》侍從騎士所見,踏腳部分多作圓盤式,已近于宋、明以來鐵作馬镫樣子。

    五代以來,鐵作器物已日益普遍,大如佛塔,小如錢币,都有用鐵做的。

    馬具中的踏镫,更宜于用鐵制。

    這種馬镫或在晚唐即已流行。

    《張議潮出行圖》的騎從,用的大緻就是鐵镫! 到宋代,政治上因趙匡胤弟兄統一了五代以來軍閥割據的局面,社會生産還在繼續發展中。

    由于政治上的新中央集權,兼并了各個偏霸時,雖得到土地和物資,同時也接收了許多官僚,因此官僚組織特别龐大。

    五代以來,地方各自為政,衣服無制度,金銀鬧裝鞍具的濫用,必須加以整理,才重新加以等第,和官位品級發生聯系。

    必然因為是競奢鬥巧,不合制度,才禁止逾越制度。

    但是,求台新的制度,另一面也就更發展了這部門生産中的官、私手工業。

     宋王栐著《燕翼贻謀錄》稱: 鞍具之别,亦始于太宗,太平興國七年正月,诏“常參官銀裝絲縧,六品以下,不得鬧裝。

    仍不得用刺繡金皮飾鞯。

    未仕者烏漆素鞍”。

    則是一命以上,皆可以銀裝鞍也。

     《宋會要稿》曾把天禧二年各種鞍辔官價列出,共計約三十種不同式樣。

    最貴者為“金鍍銀鬧裝”,值二百二十三兩。

    最賤的為“微窊”和“白成銀鉸具”,各值十二兩。

    一般高級官僚用“金鍍銀鉸具”分三等,計一百兩、八十兩及七十兩。

    “漏塵寶相花”八十一兩。

    此外還有“麻葉”“寶相花”“洛州花”(或指牡丹)、“陷墨花鳳子金解絡促結”“頻伽三镮”“孩兒三镮”“鹿兒三镮”“鹦鹉三镮”“白成銀陷墨銀花瑞草”“龜鶴”“麒麟”“蠻雲子”等等名目,價值都不相同。

    這必然是把五代以來各個地區流行的圖樣所做的一種新的安排。

    從《宋史》卷一百五十記載,我們還得知道,這些鞍具除貨币價值以外,和官制品級的密切關系。

    例如賜宰相、親王、樞密使,必金塗銀鬧裝牡丹花鉸具,值八十兩,配有紫羅繡寶相花雉子方鞯、油畫鞍、白銀銜镫。

    賜使相樞密副使、參知政事、宣徽使、節度使等等,金塗銀鬧裝太平花鉸具,值七十兩,配有紫羅繡瑞草方鞯、油畫鞍、陷銀銜镫。

    ……皇親分六等,宗相女婿分二等。

    賜契丹使值七十兩,副使值五十兩。

    因社會情形不同,政令也時有更改。

    景祐三年,則五品以下不許用鬧裝銀鞍。

    政和三年,諸王又特賜金花鞍鞯。

    宋代宗室功臣都是世襲恩蔭制,每遇國家有大事,如與契丹訂約,郊天,帝王大婚,還另外贈賜一大批官爵,在朝、在野大小官僚達四萬餘名員。

    六品以上都可用鬧裝銀鞍,起碼小官也可用銀花鞍,可知鞍具制造,官、私生産量必然都不小。

    會要雖提起過許多種不同花紋,這方面實物知識,我們是不多的。

    隻能從部分繪畫,和《營造法式》“雕琢”與“彩繪”部門,及反映于其他陶瓷、銅鐵雜器等花紋聯系,得到一種近似的印象,知道部分必從唐代傳來,部分新起,事實上認識還不夠具體。

    又宋代雖一再禁令人民仿效契丹服裝和騎乘制度,但是在聘問往還中,卻照例要贈送契丹及西夏來使鬧裝鞍具,因此在遼墓或西夏古墓中,如發現有純中原風格的精美鞍具,是不稀奇的。

    (熱河遼驸馬墓出土鬧裝銀鞍具,即近于宋制。

    )特别是在西北方面,元昊部屬騎士用銀裝鞍,還極普遍。

    他們和中原馬具的區别,我們還少知識。

     唯北宋以來,一般器物中用鐵已成風氣,馬具中的踏镫,凡說“銀銜镫”的,有時另一記載又說是“陷銀馬镫”,可知是鐵嵌銀,正和其他器用制度相合。

    花紋多用“球路”“連錢”“萬字流水”作錦地紋,或另留出開光部分,再在上面嵌刻動、植物花紋。

    由于銅韌而鐵脆,材料性能不同,馬镫式樣因之條子式漸少,圓盤式日多,是必然的發展。

    宋代馬的應用範圍雖還廣泛,至于和其他生産比較,關于馬鞍具的制作,卻明顯可以看出算不得是生産重點,随同社會生産發展中,人民的創造力,已轉移到造紙、造墨、刻書、燒瓷器、制茶、煉礬,從膽礬水中取銅,織錦、染缬、作剔紅漆器等等,和其他許多方面去了。

    宋代婦女已少騎馬習慣,這是和唐代大不相同的。

     唯宋代金銀細工、漆工,和唐代比較,技術依然還在發展中。

    宋代特種金屬礦的開采,是曆史上極興盛時期。

    海外貿易送出去的多是絲綢、瓷漆器。

    進口物除香藥外,也吸收了許多金銀。

    金銀器和金銀胎漆器的使用,數量範圍遠比唐代更多、更廣。

    當時不僅宮中有大量金銀器和金銀胎精美雕紅漆器,并且部分瓷器也用金銀包口。

    民間還保留大分量金銀作種種使用。

    北宋雖也想繼續用神道設教愚弄人民,并減輕外來壓力,在開封就很修建了幾處大廟宇,以為可吸收人民的信仰,增加統治上的威信。

    如用六年時間修建玉清昭應宮,集天下名畫師用分朋比賽法日夜趕工,共完成一千三百多間的房子裝飾畫。

    文人官僚也喜歡阿谀附會,作了許多談鬼志異的筆記小說。

    可是人民卻日趨實際,已不如六朝、隋、唐對于鬼神的熱烈迷信。

    北宋雖一再禁令人民不許濫用金銀,并提起十八九種在服飾上用金的名稱,但《東京夢華錄》記,開封有七十二店,日夜販賣酒食,其中二十座大酒樓,都能容納上千主顧,一般多用金銀酒食器。

    一座樊樓即有過萬件酒食器。

    一二人看座吃喝點什麼,上桌的金銀酒食器皿,也重過二百兩。

    小酒攤子還用銀碗、銀杓上酒。

    汴梁失陷,金人把公、私金銀數千萬兩都搜刮而去。

    到南宋建立臨安行都時,《夢粱錄》叙市容極詳細,藉此得知燒去不多幾年的臨安,就已恢複了往日繁榮,各種商業都分門别類,金珠彩帛交易,還是動辄千萬。

    漆器類則分行出售,“金漆行”外還有“犀皮行”,可知生産量之大,和生産上的明确分工。

     宋代除剔紅漆器代表特種生産,比一般描金漆、彩繪漆及各式不同犀毗,在技術上的進步,是生産越加普遍。

    例如犀皮漆就有許多種。

    “斑犀”“剔犀”“滑地福兒犀”,都成熟于這個時代。

    就中唯螺甸平脫不及唐。

    又當時軍事上用漆也極多,作器仗常過百萬件,鐵片甲和稍矛類一般都得上漆。

    作箭達千萬枝,箭杆也有部分得塗漆!契丹遼和兩夏都是騎馬民族,特别喜好畋獵,契丹騎兵五十萬,鞍具當時即著名精美。

    唯不過在工藝上的特征,我們卻少具體知識。

    契丹多用唐制,馬具也近于唐代制度。

    唯必然有些不同處,宋政府才用法令禁止。

    如近年熱河遼驸馬墓出土鞍具,則似屬于宋之鬧裝鞍具,金鈴累累,起于北朝誕馬,于北朝俑中猶有反映。

    傳世李公麟繪《免胄圖》,即唐郭子儀單騎見回鹘故事。

    騎兵裝備有研究價值。

    因馬甲為羌胡民族所慣用,北朝以來騎俑即常着甲,騎士則穿裲裆衫,當顱部分作華飾,向上翹舉如金冠。

    這種馬飾在古匈奴族墓葬中就早有發現,應即古所謂“金鋄”。

     蔡邕《獨斷》記載: 金鋄,高廣各四寸,在馬鬣前。

     這種用镂金銅加其他裝飾馬首之物,宋唯鹵簿引駕馬有之,《宋史》卷百五十有“銅面插羽”形容,這畫上的馬頭還相近。

    這類裝飾既不會是畫家憑空而作,但在萬千種曆代墓俑和石刻壁畫車馬形象上均少見到,它的來源,還需要進一步探讨。

    西北洞窟壁畫,又從未發現過這種馬頭裝飾,或者來自中國偏東北部遊牧民族,也未可知。

     宋代馬具雖有種種不同制作,以名目種類而言,并且比曆史上任何時代都多些,唯宋代肩輿已經流行,通稱“擔子”,先還隻是宗室老臣上朝可用,稍後即越加普遍。

    特别是中層以上婦女出行,唐代騎馬風氣已完全結束,即出城遊觀掃墓,能坐轎的也必用轎。

    到南宋,因東征西伐,道路險阻,帶兵大官既多文臣出身,百官于是都用轎了。

    當時理學家雖有“以人代畜”議論,請求政府用法令限制,還是無從限制。

    理學家本人出行,大緻也還是要坐轎了。

    另外一個原因,即由于江南馬匹不多,軍用馬就不足數。

    國家為吸收來自西北的馬匹,茶馬司還在川蜀特設官錦坊,專織特種錦緞,并掌握茶葉生産,便于每年按期用“和買”制交換西北、西南各屬軍用馬匹。

     明人因筆記常提及元代“戗金”器和技術處理,後人多誤以為元代始有在器物上加金習慣,正如把古代金銀錯認為是夏代發明又通稱“商嵌”一樣。

    其實戗金如指用金銀片、絲、星點嵌于銅漆器物上,是由春秋戰國開始,用于青銅兵器、容器、車馬器上。

    到漢代,更在鐵、漆及絲織物上也使用到,并進一步普遍發展了鎏金法和泥金銀法。

    一直使用下來,從未斷絕。

    唐代禁止用金十四種,可知當時至少服飾用金技術即已達十四種。

    宋代禁止用金十九種,還僅就衣飾上用金而言。

    元代“戗金”雖使用于鐵兵器什件上比較多,從部分遺物看來,也可明白是這部門工藝的繼續,而且是技術衰退時期。

    正和社會各部門重要生産一樣,在這個将及一世紀的時間中,遊牧民族落後政治統治中,國家适合軍事需要的官工業,在組織上雖若更加嚴密,更加專業化,提高了生産上的品質和數量,例如毛紡織物,和加金絲織物,在技術上也得到一定成就。

    此外來自人民的戲劇小說,因當時吸收了許多有文學才能人士,生活又面對群衆,得到許多新的成就。

    棉花則由黃道婆從嶺南傳來種植和加工技術,于長江下遊松江一帶大量種植後,人民得利極大。

    至于其他一般生産文化,實際上居多是停頓或後退的。

    即“戗金”技術,和先前比,也少進展性。

    遊牧民族軍事統治者,對于乘騎的愛好和重視,雖由來已久,在歐、亞二洲廣大地區進行的大規模軍事行動,更必須靠幾十萬鐵騎來維持。

    馬镫在西方的傳播,就有人認為是從這個時期開始,因之改變了世界古代旅行、射獵及戰争技術。

    然而元代馬具,卻未聞有何特别改進處。

    日人從傳世畫馬名家任月山的一幅畫迹引證,認為元代馬镫本于宋制。

    其實這幅畫從馬形說來,正和一般傳說趙松雪畫馬情形相同,多從唐代粉本摹寫而成,并非元代馬式。

    到目前為止,關于元代鞍具的實際知識,我們也是不夠多的。

    比較可靠還是從明初騎乘注意,能夠明白得到一點印象。

     元代漆工藝成就在南方民間。

    著名的如張成、楊茂,在設計上和制作藝術技法上,都是優秀的。

    明初由張成兒子張德剛主持的果園廠剔紅漆器的成就,基本上還都是從元代兩大名家技術得到的。

    陶宗儀著《辍耕錄》,曾提到元代漆器種種生産作法,并叙述及“戗金”漆器。

    又從元明之際通俗識字讀物《碎金》一書中,還可知道在這個時期,漆器中已有如下各種名目:“犀皮”“罽漿”“錦犀”“剔紅”“朱紅”“退紅”“四明”“退光”“金漆”“桐葉色”……一面可知宋元以來有色漆的種類,另一面也也可推想這種多色漆,在宋元以來必然大部分都有機會用到木制高橋鞍具上。

    至于馬镫的制作,我們知道“雙虹飲梁”或“二龍戲珠”必流行于元代,而影響到明、清。

    至于從畫迹上來考查這時期的鞍镫,似乎還需要在畫迹年代上,先做出正确判斷,才可用作根據,不至于錯誤。

    因為一般傳世《番騎圖》,從明代以來繪畫鑒賞家,為簡便計,在著錄上提人名,多一例把它當成“胡虔”“胡瑰”“東丹王”“陳居中”等人遺筆,提主題,總不外“番騎”“射獵”“遊騎”等事。

    其實這些畫幅是包括有回鹘、契丹、女真、西夏、蒙古……一系列不同對象的舊畫,更包括三四個世紀許多有名、無名作者的成就。

    對于這些繪畫的引證,是應當謹慎一些,詳明時代,比較妥當的。

     明代在馬具鞍镫工藝問題上,正和明代青銅鏡子工藝一樣,時代雖然比較近,曆史文獻也比較詳悉,但一到必需聯系實物來商讨舉例時,特别是從“發展”上有所說明時,我們知識反而越加不具體!從日用銅鏡子說,是因為大型鏡子制作比較漢、唐簡陋,在工藝上多不足保留,卻在玻璃鏡子興起以後,把它當成廢銅熔化了的。

    鞍具不易從土中發現,則有兩個原因: 一是殉葬時紙作明器車馬,多當場焚化。

     一是墳墓中已無用真實馬鞍殉葬的制度。

     但明代鞍具的制作用銀風氣,從記載上說“鋄銀事件”還是可以知道。

    明代青銅金銀加工技術,可分作三個方面來認識: 第一是基本上發源于金銀錯,技術上有了進一步突破,因之演進成為一個新的生産部門的,是景泰年中“掐絲琺琅”的出現,“景泰藍”因此成為中國工藝美術具世界性一個部門。

    早期景泰藍屬于國家官工業,主要生産品和果園廠漆器相近,是為裝點宮廷需要産生的瓶爐圓器。

    到清代,才作多方而發展,也有用作鞍镫的。

    由于不切實用,并且容易損壞,雖有鞍具制作,還是缺少發展性。

     第二部分是直接由青銅加金技術演進而出,在仿古鼎爐彜器制作上加嵌金銀絲花紋,有署名“石叟”的作品,在明、清兩代士大夫玩宣德爐成風氣時期,十分流行。

    不過器物多仿作,因之真僞難分。

    又有雖同樣直接由金銀錯技術發展,卻用“剔紅法”“堆花法”做成芝麻地或錦紋地加凸雕龍鳳折枝花等等鼎爐瓶壺器物,厚鎏金,還影響到清代造辦處制作。

    在明、清銅工藝成就中自成一格的,有署名“胡文明”制器。

    數量、種類雖不如石叟作品之多,藝術成就卻比較高。

    但所作器物多屬于當時所謂“清玩”一格,馬具鞍镫還少見。

    又雲南昆明元、明以來就有“烏銅走銀”技術,在繼續生産小件日用品,直延續到現代。

    技術上有用近于唐、宋人說的“識文隐起”法的,也有完全平嵌,如金銀嵌和唐銀平脫兩種技術混合的。

    不過花紋既多用一般折枝花鳥文字,又多從墨盒等小件應用器物上發展,因之和石叟作品已同源異流,更不大容易看得出他和古代金銀錯彼此關系了。

    二十年前,中國偏西南各省區,山地行旅交通,用馬力代步需要還相當多,因此馬鞍具在這些地區,也還有一定生産量,昆明地方的馬鞍,還常有用彩漆繪成精美圖案的,因色漆重髹,磨光處紅黑斑斓,十分美觀,還可證《因話錄》說的古犀皮色澤來源。

    馬镫更有種種不同的式樣,既可發現長柄把條子唐式銅馬镫,也容易見到錯金銀作“球路”“連錢”“獅子滾球”“雙龍搶寶”等花紋的宋、元、明式馬镫。

    其中也有可能就是元、明舊作。

    重要是它的形制。

    值得加以收集,因為再過十來年,這些馬具恐怕就快要消失了。

    雲南烏銅走銀技術的流傳,唐式馬镫的繼續,正和雲南槌金箔技術一樣,據個人私見,它可能和唐代南诏時軍隊攻西川,擄掠四百特别技工回滇有密切關系。

    因此就技術說,它還反映唐代川蜀金工的成就,算得是古代“蜀郡西工”一個分支。

     第三部分是技術保存于長江下遊和廣東、江西,大至床榻、屏風、衣櫃、條案,小如酒盞、茶盤。

    無不生産的金銀嵌螺甸漆工藝,通稱軟螺甸金銀嵌。

    這是最源遠流長一個部門,因為金銀嵌較早作品,雖隻在春秋戰國時墓葬發現,至于螺甸作裝飾鑲嵌,安陽侯家村彩繪浮雕龍紋殘土上,就已有圓泡狀蚌片發現。

    濬縣(今浚縣)辛村衛墓的螺甸鑲嵌長方片,更近于在漆器上的殘件。

    明代以來,因南方生産發展,海外通商貿易範圍日益增加,市民階級中的中産分子生活多比較富裕,特别是寄住在江浙如蘇、杭、嘉、松、湖一帶城市,直接或間接以靠掠奪勞動人民勞動果實為生的地主官僚商人富戶,這些人的愛好,比宮廷中的愛好還更廣泛地刺激了這部分生産品質的日新月異。

    正和其他許多種特殊工藝一樣,嘉定、杭州、松江刻竹器,宜興作陶壺,蘇州嘉興作缂絲,蘇州雕玉、刻象牙,都得到發展機會。

    《髹飾錄》在這一類漆器上,提起的名目就有幾十種,可見技術上的多樣性。

    這些不同加工技術當時都必然會反映到馬鞍上。

    明人筆記稱,江西廬陵富戶家中作螺甸漆器,床榻、衣櫃當時都是聘請工人到家中定作,不計工本,不問年月。

    嚴嵩抄家時,留下一個财産底冊,也提起很多這種大件床榻工藝美術品。

    (曆史博物館收藏漆器家具中,還有一對明代制作高及八尺的大櫃,全部用軟螺甸金銀嵌法,表現元、明人雜劇本事,人物不及二寸大,樓閣、樹木全用宋代界畫法做成的。

    )當時還有用同一主題,一生專作小件器物的,例如蘇州人江千裡,就以作《西廂記》小件酒器茶盤而著名。

     明代金銀加工工藝,無論在種類和藝術成就上,雖然都有明顯彰著的發展,時代又還近,但馬鞍具可沒有留下特别精美的東西。

    除前提兩種原因,另外還有兩個不同原因: 一是轎子的流行,因為到明代晚期,不僅官僚富戶可以坐轎,照《金瓶梅》叙述,山東一個小縣份的妓女,出門也坐轎子。

     二是特别精美的金銀裝鞍具,多因剝取金銀而毀去,想保存也不容易保存! *** (1) 本文作于1954年冬,據原稿編入。

    文中列出的圖像未見對應圖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