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藝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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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事有近于此者,不可不辨。

     《論語》較《孟子》為簡,孟子之時,固自有其不得已處。

    張子韶《孟子傳》便多信筆自寫己意處。

     孔子所說之事皆是理,所說之用皆是體;老子反是,其言理也,皆是事,其言體也,皆是用,此孔老之别也。

    孔子言“為政以德”,“修己以敬”,“出門如見大賓,使民如承大祭”,所言皆是事,而無一非說理,皆是用,而無一非說體。

    “四時行,百物生”,是從用上說,而“天何言哉”,則泯然無迹,其言平實。

    老子處處講用,其語多險,流弊遂多,後世陰謀家蓋由是啟之。

    老子惟首章最好,以下則不能盡純。

    如衆人如何,我獨如何雲雲,似有自喜之心,疑與首章語言不倫,想不免六國時人為之攙亂。

    老子是否應關尹之請即為著書,亦一疑問。

    先秦古書皆難讀,惟《論語》《孟子》為可靠。

    《禮記》出七十子後學之手,《中庸》《大學》最好,《樂記》《曲禮》亦好,《禮運》大同、小康之說便近似道家言,《王制》似出漢博士所為,《儒行》亦不類孔子之言。

    是故經未嘗不可疑,疑經始于孟子,而要當以義理斷之。

    趙岐稱孟子長于《詩經》《書經》,孟子去孔子未遠,而于《武成》祇取二三策,斷之曰:“以至仁伐至不仁,而何其血之流杵也。

    ”是純從義理上辨别得來。

    講考據,則不必可靠矣。

    但從義理上斷制,須是自己義理純熟,方能辨得分明耳。

     問:人性既善,惡從何來?答雲:氣質之性有善有不善,不善之來,起于薰習。

    又《樂記》雲:“好惡無節于内,知誘于外,不能反躬,天理滅矣。

    ”惡之細微者,祗是無節,發而不中,過與不及皆惡也。

    此在佛家即是無明,由于一念不覺,故有昏失。

     讀《遺書》《語類》,觀其語言時有抑揚,前後有時不同。

    須知此是對治,病不同,藥亦不同,本無此病,何必此藥?《論語》所記,“與回言終日”,除問仁與為邦外,皆不得聞。

    想來顔子高明,夫子與語者非是對治,自外則皆對治語也。

    即如仲弓問仁,而告之以敬,曰:“出門如見大賓,使民如承大祭。

    ”乍看似不相幹,實則仲弓天才高,而于“敬”字工夫或有未足,近于桑伯子之儉,故告之以敬,而仁在其中矣。

    又如一貫之旨,嘗以語子貢,又嘗以語曾子,旨義雖同,而所以告之與其所以應之者,均不相同。

    子貢聰明,故開口雖錯,立即自疑其非。

    然聞一貫之說,竟無下文,可見承當不下。

    曾子則時機既熟,一呼便唯,谇啄同時,千載一遇,令人欣喜慶快。

    釋氏雲:“夜靜水寒魚不食,滿船空載月明歸。

    ”可惜子貢竟未上鈎耳。

    有問于佛者,先告以定法,次日又告以不定法。

    問:如何昨日是定法,今日是不定法?答雲:昨日是定法,今日是不定法,皆對治之謂也。

    顧雖雲對治,聞者亦均有益。

    佛家說聞擊塗毒鼓者,遠近皆死,但有遲早耳。

     《太極圖說》及《通書》直接《易經》,《西銘》直接《孝經》,《二程遺書》直接《論語》。

    《外書》則時有精語,但多沒頭腦處。

    《朱子語類》收羅廣博,不及《二程遺書》之精。

    治朱子學者,于《四書集注》求之足矣。

     說:“盡性至命,必本于孝弟;窮神知化,由通于禮樂。

    ”因雲:紹興陶氏為大姓,族長某先生嘗見告,族中子弟良莠不齊,平日惡之而無可如何,歲時緻祭,少長鹹集,叆然忾然之餘,頓忘惡之之心雲雲。

    其言甚好。

    緻齋緻思之後,自己精神與祖考精神感通,便覺合族如一,忘其有身。

    實則祖考精神即是自家精神,故曰“祭如在”也。

    祭義難明在此,此非口舌上事。

    今人言及孝弟,自以為無甚虧欠,語以“盡性至命”,則承當不下;言及禮樂,自以為可以了解,語以“窮神知化”,則又視為玄妙。

    不知性命神化不離乎孝弟禮樂,“百姓日用而不知”者此也。

    今人又好言生命而不及性命,好言文化而不及神化。

    語其粗不及其精,而不知精者即在粗者之中,所差祇此一點,明乎此,則動容周旋莫非天理之流行矣。

    《易》雲:“窮神知化,行之盛也。

    ”《樂記》言:“禮樂皆得,謂之有德。

    ”其義密合。

    “悴然現于面,盎于背,施于四體,四體不言而喻”,君子之神化也;“天地位,萬物育”,聖人之神化也;“四時行,百物生”,天地之神化也。

    “其為物不貳”,一故神也;“觀其生物不測”,二故化也。

    性命之理,人之所受于天,聖人未嘗多,凡夫未嘗少也。

     禮屬陰,樂屬陽,言屬陽,行屬陰。

    言即是樂,行即是禮。

    “言行,君子之所以動天地”,“出其言善,則千裡之外應之”,陰陽感通,理固如是。

    聖人教人,遇高材懸解之士,固可相喻于無言,否則亦須語言感通。

    其或言行不足以感人,自是猶有過咎在。

    即如天氣寒暖無常,而人受感冒,可知氣本相應,若不爾者,不至感染也。

     陰陽一氣,仁義一事,動靜一理,寂感同時。

    言,樂也,屬陽。

    行,禮也,屬陰。

     德有禮、相、用則可,以體、相、用為三德則不可。

    九卦相望說為體、用,亦可,但不可立“體德”、“相德”、“用德”之目。

     問:《大學纂疏》十七頁有雲,若說各格其物,各緻其知,則似不成言語。

    竊疑事物之理,天下之公,故物上不容着“其”字。

    若“知”字上着“其”字,似無礙否?答雲:知即知此理。

    知亦是天下之公,人所同具也。

     中土固有學術,将來難免如印度大乘教之落沒。

    然印度經典之亡,中土能傳譯之,中國學術一旦淪亡,西人無譯本,中國人又不能自為之,是誠可憂者也。

     文化即是禮樂,禮樂本于孝弟,孝弟本于愛敬。

    禮即是行,樂即是言,故禮樂即是言行。

     行之順理者謂之禮,言之足以感人者謂之樂。

    存諸中者盡是孝弟之心,斯見于言行者,莫非禮樂之事。

     天地間有感必有應。

    凡有動皆為感,感則必有應,所應複為感,感複有應。

    如是而不已之感應道理便是化。

     “言行(者),君子之所以動天地也”,這個“動”字,就是化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