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藝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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聰明睿知雲:象山有言:“汝眼本來自明,汝耳本來自聰,見父自知孝,見兄自知弟。

    ”常人聰明多是誤用,目欲色,耳欲聲,溺于物故也。

    孟子雲:“形色,天性也。

    ”《洪範》說視、聽、言、貌、思,《論語》說視、聽、言、動,佛氏言六根,惟聖人乃能踐形,能得其理。

    聰則“聲入心通”,明則“目擊道存”。

    睿知說心,心之官主思,“思曰睿,睿作聖”,此當佛氏所謂般若智。

    到得聖人地位,則聰明睿知,六根門頭無不放光動地,全是大用也。

     《論語》每以古今對舉,而思古薄今。

    孔子雲“信而好古”,由今視昔,其人與骨均已朽,其事已往,是故信古者須是信其理。

    如以事言,則“天王狩于河陽”,“趙盾弑其君”,固均非事實也。

    古亦有可疑者,如孟子之不信《武成》,直以義理斷之,乃能斷得分明。

     《論語》“夷狄之有君”一章是《春秋》教,當是為吳季劄而發。

    美其讓國,猶泰伯三以天下讓,可謂至德也。

     《論語集注》須與何晏《集解》比較讀之,乃知朱注之精。

    《集解》全是玄學,令人無從捉摸。

    例如“志于道,據于德”一章,《集解》但雲“道不可體,故志之而已;德有形,故可據”,實本《道德經》“道失而後德”之旨。

    朱子則雲“道則人倫日用之間所當行者”,下語如千鈞之重,字字不可移。

    “德”字先作“行道而有得”,後乃改作“得其道于心而不失之謂”,均是的當親切,絕不蹈于玄虛。

     “論”字從龠省,便有和樂之義。

    傳者,傳也。

    “傳記”之名,不如“宗經論”、“釋經論”為佳。

     《論語》之言簡,《孟子》便詳。

    濂溪之言約,二程便廣,《朱子語類》更加博矣。

    所以然者,為後人說法,不得不俯而就之,陳壽《諸葛武侯傳論》言之詳矣。

     “興于詩,立于禮,成于樂”,詩不必指三百篇,禮不必指三千三百,樂不必指五聲十二律,但貴好學深思,心知其意耳。

     程子言:“孔子盡是明快人,顔子盡豈弟,孟子盡雄辯。

    ”顔、孟氣象容易了解,獨孔子之明快,吾嘗疑之,意聖人言多含蓄,不當以為明快也。

    繼而思之,孔子直是明快,以其語語澈上澈下,無所蓋藏,故曰:“吾無隐乎爾。

    ” 問:《論語》出七十子後學所記,而于孔子弟子過失皆不諱言,何不隐惡?答雲:示教豈可為隐?為賢者諱,别是一義。

     問:程子說《論語》成于有子、曾子之門人,故其書獨二子以子稱,近見西人蘇慧廉所譯《論語》,緒論中舉子華使齊、冉子退朝兩章。

    答雲:子亦通稱,不必定出門人。

    《論語》自是七十子後學所記,其間或出遊、夏之手者亦有之。

    但以領會全書為要,蘇慧廉輩瑣瑣考據,何足道哉! 凡經傳之言,祗是一理,自不相違。

    孟子不必定根據《大學》,其言自然符合,不得有異耳。

     孟子曰:“人之有德慧術智者,恒存乎疢疾。

    ”故憂患為進德之助。

    然且勿為出位之思,盡其在己所得為而已。

     孟子說“盡心知性”,當《大學》“格物緻知”。

     舉皇侃《論語義疏》“葉公問孔子于子路”章示學者雲:此章引江熙說雲:“葉公惟知執政之貴,不知天下複有勝遠,故夫子欲子路抗明素業,無嫌于時,得以清波濯彼穢心也。

    ”似此文字大佳,玄言亦何可廢。

    吾之為人講說,亦是此意。

    舉世滔滔,積非成是,吾亦是冀以“清波濯彼穢心”耳。

    又雲:馬融言“君子儒學道,小人儒矜名”,此漢儒之說,亦不可廢。

     問“遊于藝”,雲:“藝”字本義是種植,《詩》所謂“我藝黍稷”者是,此與英文culture一字頗相當。

    鄉三物以禮居六藝之首。

    《荀子&bull禮論》篇雲:“禮者,養也。

    ”“養”字之義正與培養黍稷之意為近。

    教育亦藝也,要亦貴能培養。

    但鄉三物所謂禮、樂,仍就事上說,非其養也。

    居今日而言六藝,射禦既皆不習,樂又早亡,其事雖缺,貴在能通其義。

    能通其義,則言即是樂,行即是禮,真須臾不可去身者也。

     孔子言:“去兵,去食,無信不立。

    ”去食之義,蓋今人所不解。

    兵之為物,老子雲:“聖人不得已而用之。

    ”《易》雲:“聖人以除戎器,誡不虞。

    ”王者之師,有征無戰,故兵宜備而不用。

    汲汲用兵,霸者以下事耳。

    今西洋各國競事工商以求富,因而不得不求資源,不得不争市場,複為保護工商利益計,不得不養兵。

    然而工商業雖有所得,轉耗于兵,故國家愈富,适以愈成其貧。

     “老安,少懷,朋友信之”,較之“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更進一步,無所謂己矣。

    肇公雲:“聖人無己,靡所不己,會萬物為自己。

    ”既曰渾然一體矣,而又有物現前,便自不是。

    《大學》講潔矩之道,而以上下、左右、前後言,用字妥當。

    譬如一人之身,盡可有上下、左右、前後之分,而仍不害其為一體也。

    黃道周《孝經集傳》言聖人之視草木鳥獸猶身體發膚,故殺一獸、斷一樹,不以其時,以為非孝。

    此與西人所謂征服自然意味大不相同。

    西人自倍根說“知識即權能”一語先已錯起,沿流而下,遂有征服自然之論。

     孔子之言直捷了當,老子則好轉彎,如雲“知常容,容乃公,公乃王,王乃天,天乃道”之類是也。

    孔子說“為政以德”,若出老子之口,則雲“以德為政”矣。

     孔子是明快人,誠精故明,神應故妙。

    快即是神,“不疾而速,不行而至”之謂也。

    觀其答鄙夫之問,何等明快! 孟子所說“民為貴”之義,與後世之民治主義不能牽合比附。

    “天生民而作之君,作之師”,君之與民,本屬一體,非判而為二、彼此對待者也。

     《孝經》總攝,《論語》散見。

     孟子引孔子之言曰:“道二,仁與不仁而已矣。

    ”直指人心,最為親切。

    仁與不仁之别,實即迷悟之别。

    務外求名,皆是心術之害,皆不仁也。

     孟子直指本心,謂“人能充無欲害人之心,而仁不可勝用也;人能充無穿窬之心,而義不可勝用也”。

    稍知自愛,斷無起此心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