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一浮之書劄(第一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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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卒乃反求諸己,周匝無餘。

    其貶剝禅教,皆是教人求己,不從他得,非是以矛陷盾,有一毫勝心存乎其間也。

    若非實到此地,則徒增人我,翻成礙塞。

    達磨一宗亦隻有這個消息。

    大抵立教之初,言皆簡要樸質。

    法久弊生,後來旋添得如許閑絡索。

    非特先生不喜,彼宗亦自少之。

    此性不落迷悟,無有高下。

    故執悟者成迷,好高者見下,說禅者是俗,真見道者一切平常,不驚不怖。

    初無奇特玄妙可言,豈有索隐行怪而可以為道者乎?杜撰禅和,妄逞機鋒,胡喝亂棒者,如稻麻竹葦,願且倚閣,不足多留神慮也。

    誠感示教之切,不可以虛言相酬,故不覺僭易至此。

    癸亥十二月。

     四 一九二四年三月 睽違日久,學無所進。

    疾病憂患,紛然并乘。

    講習既疏,候問亦阙。

    辱書猶荷存錄,但有愧悚。

    高論亹亹,是真法語,肅容起誦,疢苦都忘。

    譬猶雜毒盈前,忽逢上藥;伊蘭遍野,乍植旃檀:喜可知也。

    浮平居不慎,寝疾兩月,始能出戶。

    形神羸頓,遂遜昔時。

    感幻質之易衰,懼朝聞之不逮。

    益仰松柏之姿,實由天笃,非後生所及也。

    示谕直内方外、先行後言之旨,固是千聖同符,萬世一軌。

    然知言之哲,自古難之。

    今時噂口沓,每涉隐怪,但可以欺下劣,不足以誘中人。

    得一法吏,便可遏絕,不必待名世而後息也。

    君子之憂,乃不在聾俗之誣,而在士習之陋。

    人之契理,因藉其習。

    心習未化,理智不冥,往往執吝所知,自以為極。

    情存有立,則封蔀随生。

    從來諸家異計所以沄沄不已者,見病累之也。

    若夫日月合明,天德無首,其必滌除玄覽,廓爾忘身。

    乃知窮理盡性,實本分之事;加民及遠,皆自然之符。

    非有矜得之心、期豫之計,然後能觀其會通,以行其典禮矣。

    見大忘小,則萬境本齊;虛中無我,則有感斯應。

    此乃先儒雅言,非同衲僧伎倆。

    先生為時坊表,耳順無餘,豈假虛談,仰酬神解。

    所以不匿蒙滞,亦是摭其剩義耳。

    參承尚隔,懷仰彌勤,何日莅杭,重得奉手?盛夏唯充養深密,道履淳和,不宣。

    甲子二月。

     五 一九二六年十一月六日 辱問近況,因錄此詩,略見所懷。

    睽違日久,亂離日深,索然意盡,無複可言。

    承患手風,喜見字迹遒逸如故,知不為憂也。

    未知奉手當在何時?如以鄙什為不苟作,或垂賜和,亦使荒寒乍見煦澤。

    霜晴,伏惟道履貞和,不宣。

    浮再拜。

    香嚴先生坐下。

    丙寅十月二日。

     六 一九二七年七月 每憶範蔚宗語雲:“事苦則矜全之意薄,生厚故安存之慮深。

    ”先生所謂省事之效,至今日而彌驗。

    然滔滔者方面是而舛馳,齊冠帶于毛倫,同寒暑于一瘧。

    乃歎顔李之說,實為濫觞;東原導欲,尤啟夷行。

     先生不喜陸王,深非禅學。

    浮愚,竊謂今世本無是學,亦無是人。

    若其有之,或當在得見斯可之例。

    來教重重料簡,自是藥狂起廢之言。

    末法亂統,實有斯弊。

    若以格量古德,竊疑未可同科。

    古德于遍參之前,多周曆講肆,廣習經論,必俟三學赅練,密行成就,始能發悟。

    未有不明義學,不淨毗尼,而可鹵莽承當者。

    其有言下神解,不曆聞修,自非久植德本,乘願再來,不能與于此數。

    後人不從因地考之,乃徒詫舉悟緣,侈陳機辯,遂緻承虛接響,漸即支離,起模畫樣,益增系縛。

    如實言之,豈特悟不足矜,行亦了無足異。

    本分事上,無悟可立,即無禅可名。

    六度萬行皆日用尋常,不容贊歎。

    程子言:堯舜事業如一點浮雲過太虛。

    朱子釋《易傳》“行其典禮”,謂典禮猶言常事。

    如堯舜揖讓、湯武征誅,皆家常茶飯,即典禮是也。

    教立多門,實皆順此劣機,馴其粗識。

    凡夫每堕轉計,故立破紛然。

    《中論》“八不”,破外道情計略盡。

    如今歐羅巴人言哲學,或主心物二元,或主心物一元,皆計異不得,轉而計一。

    餘若常斷等轉計,今日尤盛。

    乃知凡夫情計,總不出此二途。

    菩薩聞法不驚,故息言冥契。

    棒喝臨機,亦非得已。

    棒喝令乃直下截斷葛藤,所謂“千斤之弩不為鼷鼠發機”。

    陳君言為廣場說法辨淆訛者,恐未明棒喝下事。

     且自天童密雲悟後,三百年來,亦無人更行此令。

    今時沙門乃是師子身中蟲,何足與議?譬彼射侯既徹,弓矢斯藏。

    士夫之間,亦少深入,直無所用其彈诃耳。

    竺土靈文,有同詞賦,剖析名理,語并華贍,故常失于奢,未若中土聖人言皆簡實。

    洛閩諸儒所以遊意既久,終乃求之六經。

    若達磨一宗,迹同高士。

    每謂王倪、齧缺、林類、榮期并宜抗顔祖錄,何必南能北秀區區争一伽黎為哉? 《易》有象,《詩》有比,彼其機語雖有小大險易,雅俗萬殊,以吾觀之,則亦象耳、比耳,皆《詩》、《易》之支與流裔。

    禮失求野,亦猶披沙簡金,往往見寶,秘為獨得,其陋可嗤。

    必屏諸四夷,亦似未廣。

    浮年來于此事已不絓唇吻,其書亦久束閣。

    尚欲以有生之年,專研六藝,拾先聖之墜緒,答師友之深期。

    雖劫火洞然,不敢自沮。

    先生誓願無盡,或未遽斥其狂。

    所憾緣會難必,空有咨決之心,複憚間關之役。

    矧積雨之後,繼以毒熱,殊未能即途,但有馳仰。

    铄石流金,伏維那伽在定,不吝餘誨。

    不宣。

    丁卯六月。

     七 西溪山水幽勝,足以發先生之詩。

    近雖蒹葭已蒼,而霜林野水,彌複清遠。

    欲以廿九日敬肅杖履,聊續清遊,并約陸居士、張山人與偕,願以清晨集于陋巷。

    此處須溪行十餘裡,至松木場放桌。

    始見佳勝,故往必以早。

    屆日當炊鬻以待,幸過敝齋早食。

    能在八鐘前最佳。

    謹先以白于左右,不宣。

    潛廬先生。

    浮再拜。

    廿七日。

     八 承招預清遊,耆舊并集,良以得奉餘談為幸,敢不趨承?盛柬所不敢當。

    又喻公尚未通谒,并乞先為道候。

    不具。

    浮再拜。

    香嚴先生左右。

    廿七日。

     九 昨奉燕談,娓娓竟日。

    法界之觀,中道之谛,非黎眉望氣之所得預也。

    命題魏造象卷子,辄敬錄靈運《佛影銘》于後方,似其倫猶稱。

    良以粗言假說,不如前哲善巧,資彼先制,避此妄作,不亦可乎?甚雨,未能摳衣陟嶺,謹以遣呈。

    杖履即還,将更承誨,不宣。

    浮再拜。

    香嚴先生左右。

    五月二日。

     一〇 向者數接餘教,歎仰滋深。

    故知已證法身,善作初心方便。

    雖複智局于窺牖,亦将悟漸于聞熏。

    請退倉遽,乃忘所攜陳蘭浦《聲律通考》二冊,遺在賓幾,敢煩小史以付山僮。

    偶綴短句,聊複寫上,乞镌其瑕谪。

    浮拜啟。

    香嚴先生左右。

    二月廿一日。

     曹居士寄詩見訊,頗憶西溪山水之美,夙約于是中共結淨居,因書此答之,速其重來,兼報謝子啬庵 掌上山禽靜不翩,詩來蜜味徹中邊。

    猶餘肥遁栖人域,且喜安禅出義天。

    自注:曹子近修禅觀,力趣大乘。

     萬壑千岩斯地迥,青林翠竹四時妍。

    沙洲徙住須君久,祇愧劉虬語入玄。

     《史記&bull禮書》:“人域是域,士君子也。

    外是,民也。

    于是中焉旁皇周浃,曲得其次序,聖人也。

    ”按《荀子&bull禮論》篇,阙“人域是域”句。

    竊疑聖人是佛境界,君子是菩薩境界,民是二乘境界。

    菩薩示現一切刹土,而非流浪,所謂“人域是域”者,非邪?用此不嫌生硬否?乞教。

     一一 平居不戒慎,緻傷暑濕,卧病七日。

    陸子藥之,今始能起。

    先生書來尚伏枕而讀,未能答也。

    曩蒙見示手批《思辯錄輯要》,今謹以赍還。

    垂詢《漳浦遺書》,浮乃求之久而未得。

    至《誠齋禮咒》,向所得者亦即孫氏本,已寄葉左文,恨别無善本可進,以佐校錄,甚皇愧。

    病起力羸,未蹋懸崖足心已澀,仰先生之居如在雲日間矣。

    少可即當自前,不一一。

    浮再拜。

    潛廬先生左右。

    八月二日。

     更有請者,尊處如有建德縣志或嚴州府志,乞命小史暫以見假。

    二者得一斯可,得縣志尤佳。

    浮再啟。

     一二 昨聞人言,先生有赢博之戚,未敢遽信。

    因托同莊詢之志局,何意遂已征實,為歎惋者久之。

    先生以耆年闵育,失此甯馨,何以為懷?伏念世兄齒未比于童烏,慧已齊于金鹿,苗而不秀,亡之命夫?或者師子不住人間,麒麟複歸天上。

    先生集諸福德,遍是兒孫。

    異日作轉輪王,固有千子圍繞,是如來種,亦可從法化生。

    然則世兄于昔未嘗來,于今未嘗去。

    彼夫彭殇等壽,哀樂一觀,猶是世流布語,未足以稱于長者之前耳。

    未能馳慰,謹奉書申意,惟釋情安道為望。

     一三 辱示失子詩,見止慈之德。

    菩薩視衆生如一子地,願先生因而大之,即入慈行三昧矣。

    憶《史記正義》引張君相釋老子名号雲:“老子者,是号非名。

    老者,考也;子者,孳也。

    言考校衆理,達成聖;孳乃孳生萬物善化濟物無遺也。

    ”按:考校衆理之謂,義實曲鑿。

    “考”、“考”舊雖同音通假,不可以“考”徑釋于“老”。

    老考子孳,實是古訓。

    蓋考表性具,孳表新成。

    老即本覺,子即始覺,性修合舉,始本不二,故号老子。

    老言壽量難知,子言妙用繁殖。

    老是德相,子是業用。

    依此廣釋,即同如來。

    老以會寂,子以明照。

    故洞上立王子,内紹外紹,皆在偏位,是知正位惟屬于考。

    父南面,子北面,亦此義也。

    體用一源,理行一緻,福智一身,故父子一性矣。

    張氏得一失一,蓋猶未詳夫此耳。

    蓋古義乃與洞上宗石霜五位王子之說,若出一轍。

    求之内外經籍,義盡冥符,蓋子孫衆多雲者,實表福德之聚,故王者廣繼嗣,即顯示廣修福德。

    《孝經》說“續莫大焉”乃同于内紹,此純明法性邊事,非情識所到。

    然則先生今日失子,依世谛則不無,依真谛則不有。

    若證法身,眷屬無量,異日兒孫遍天下。

    在此乃誠谛之言,非是聊為譬遣。

    因本此意率成一詩奉答。

    雅厚大似偈頌,不由常軌。

    俟滬上還轅之日,忽若賜鑒,悲忻之情,或可頓易。

    漸熱,伏維清涼自在為祝。

     李叔同 俶同 弘一 演音 一 一九一七年四月八日 壁上琴弊,向者足下欲取而彈之,因命工修理,久之始就。

    曾告徐君,便欲遣童赍往。

    未辱其答,恐足下或如金陵。

    比還杭州,願以暇日枉過草庵,安弦審律,或猶可備君子之禦耳。

    浮頓首。

    叔同先生足下。

    閏月十七日。

     二 一九一七年 昨遊殊有勝緣,今晨入大慈山,入晚始歸。

    獲餐所饋上馔,微妙香潔,不啻淨土之供也。

    長水大師《起信論筆削記》,善申賢首之義,謹以奉覽。

    故人彭君遜之,耽玩羲《易》有年,今初發心修習禅觀,已為請于法輪長老。

    蒙假閑寮,将以明日移入。

    他日得與仁者并成法侶,亦一段因緣耳。

    俶同先生足下。

    馬浮和南。

    法輪長老屬為道念。

    廿八日。

     二 一九一七年 昨複過地藏庵,與楚禅師語甚久。

    其人深于天台教義,綽有玄風,不易得也。

    幻和尚因衆啟請,将以佛成道日往主海潮寺,遂于今夕解七,明日之約蓋可罷已。

    海潮梵宇宏廣,幻和尚主之,可因以建立道場。

    亦其本願之力,故感得是緣。

    月法師聞于今日荼毗,惜未偕仁者往觀耳。

    浮和南。

    叔同居士足下。

    初六日。

     四 一九一八年六月十二日 所奉《三藏法數》,其第四冊遺而未奉,頃乃覺之,特以遣呈。

    《天親菩薩發菩提心論》頃已寄到,謹奉去二冊。

    又有省庵法師《勸發菩提心文》,語亦警切,可導初機,并往二部,仰助行化。

    《淨土論》浮尚有副本可以借人,前所見還一本,茲亦并往,即可留覽,可不須别求也。

    音公居士坐下。

    浮和南。

    五月五日。

     五 一九二八年六月二十七日 别遂經歲,俗中擾擾不可言。

    伏惟道體安穩,少病少惱。

    前累蒙惠寄法書,時出展對,如仰身雲,暫可慰念。

    去月李榮祥居士見寄尊撰《五戒相經箋要》卅部,已分贈所知,并感垂誘之切,敬謝無量。

    曩時奉對,曾謂欲得《清涼疏鈔》一部。

    今嘉興陸序玆願以其父無病居士遺書奉贈。

    謹托同莊為緻之,至時希命侍者賜答。

    有人言師近入大羅山,誅茆宴坐,未審然否。

    何時複還錫杭州,兼望示及,不具。

    論月大師坐下。

    馬浮和南。

    戊辰五月十日。

     宗白華 伯華 一 一九一七年十二月三日 比遊富春,淹泊甚久,昨始返杭。

    足下書來,逾旬乃得見之。

    承力學好問,勵志進修,甚善甚善!至以求道之切,乃于浮有見師之意,此非鄙陋所敢任也。

    《學記》曰:“君子知至學之難易而知其美惡,然後能博喻。

    能博喻,然後能為師。

    ”《論語》曰:“溫故而知新,可以為師矣。

    ”二者浮皆不能有之。

    平日于記問之學,猶有所不及,曷敢抗顔而為足下之師乎?且師者非徒以多聞博識而已,必其道德已立,言行皆儀法,然後學者心悅誠服,嚴事而不倍焉。

    如浮者何足以拟于是?苟如來書之言,不惟遺浮以近妄之失,亦使足下蒙不擇之嫌,故期期不敢奉命。

     若夫先聖之教,備在經籍;德性之本,具于一心。

    為仁由己,不假外求;讀書窮理,實有餘師。

    樂取于人,鹹資淑艾。

    深之以思繹,益之以講貫,謹之于微隐,笃之于踐履,其日進于道也夫孰禦之?如浮焉者,豈能有所增益于足下乎哉? 别示所識方外友某君欲以山居之事見商,甚愧未能為謀。

    武林山中禅房,故為萬慧師所借。

    向以慧師未返,室中悉未嚴飾,尚不可居。

    又其地荒僻,一狂僧守之,無左右給侍,炊爨薪汲皆須自力,于事良多不便,恐非所以處某君也。

    詳來書雲,某君拟三年後歸省父母,今其父母尚未知其出家,并蹤迹亦不以告。

    斯言也,竊聞之而不安。

    某君既舍從軍而出家,此亦大事,須告之父母。

    即父母不欲而某君志不可奪,亦須善為慰解以安其親,何以出家日久,猶不欲令父母知之?三年而後歸省,不亦已緩而傷父母之心乎?足下既與之遊,宜以是勸之。

    無論世間法、出世間法,皆以是為根本也。

    僭妄及此,想不為過,此亦學問之事也。

    率答不具。

    丁巳十月十九日。

     二 一九三九年八月二十九日 巴渝快晤,倏忽經時,遠迹嘉州,曠于書劄。

    頃奉惠教,足慰闊懷。

    書院經始,百無足稱,哲匠風規,徒存虛願。

    僅假山寺數椽,聊作栖止。

    水邊林下,日與僧侶為緣,講學雲乎哉。

    一瓢初挂,半菽才分,弟子方如出鷇之雛,先生不飽五升之飯。

    其為苟簡,匪夷所思。

    承介虞君早習因明,飛聲講肆,堪以分坐接物,固不當失之交臂,深合禮延。

    惜生徒既無受教之資,精舍亦阙束修之奉,不敢以屈高賢。

    量分待時,請以俟諸異日可乎?老友熊子真來此未及一月,樂山全城煨燼,子真既歎焚巢,複憂傷足,跛而能履,已同絕後再蘇。

    現亦避難山中,共數晨夕。

    乃知據亂之世,初無堯桀可分,遭命不辰,亦複蘭艾無擇。

    因來問,故及之,想有同喟也。

    率複,順頌撰安,不具。

     莫伯恒 一九一七年 累枉不一答,久習疏簡,遂忘其慢,亦恃公不我責也。

    昨晤貞長,知公将橫江而漁。

    雖複事近虞衡,亦乃迹同樵牧。

    在今日官制中,特為風雅。

    戲謂江海之大,以公為之,當令魚鼈鹹若,不可勝食,但宜以數罟為戒耳。

    或雲今仕宦非美事。

    吾謂上蔡大儒,亦監竹木;季鷹高士,實念蒪鲈。

    以此為公解嘲,不亦可乎?都勻田君偉,廉謹士也,昔嘗為公屬,使主清湖征稅。

    繼公後,唯張稻孫頗器之,後遂不複見錄。

    君偉益落落恥幹谒,閑居有年矣。

    母老無以為養,義不擇祿,猶欲得賢者而事之,如公者固其所願托者也。

    使其仰活于屠沽,曷若從公投竿而釣乎?公既以魚為事,将有濠梁之招,宜可以君偉為煙波之侶。

    昔伊川語韓持國:居位者奈何不求士而令士自求?持國悚謝。

    今君偉非自求者,吾雖未能比德伊川,公何遽不若持國?事雖不同,其義一也。

    吾既與公與君偉皆故交,疑有可言之道。

    微公固無所容吾言,吾亦決不肯及。

    今使公為不失人,吾亦不失言,不亦善乎?賓暇宜有以見報,不宣。

     蔣再唐 一九一八年三月 蔣君撰《華嚴劄記》見示,意主和會儒佛,多取《中庸》、《大學》以證《華嚴》之理,并準賢首《義海百門》,一一比傅。

    其豁然處亦若可喜,微憾教相未晰,條理不舉。

    故粗述愚計,聊與商搉。

    但取解頤,不可為典要也。

    戊午春二月,浮記。

     詳所綜會,并臻玄解。

    齊收五味,直剖衣珠。

    可以羽翼深經,扶揚大教,前此所未聞也。

    良由宿因薰發,遇緣而現,浮也何幸,得睹斯篇。

     原夫聖教所興,同依性具。

    但以化儀異應,聲句殊施,故六藝之文顯于此土,三藏之奧演自彼天。

    法界一如,心源無二,推其宗極,豈不冥符?果情執已亡,則儒佛俱泯。

    然诠表所寄,義相實繁。

    苟欲一一比而合之,二教廣略靡定,隐顯時别,分齊有所難析,塗慮患其不周。

    故忘筌之旨既得,則拂迹之談可舍。

    察乎此者,交參互入,并行不礙。

    前賢以異端屏釋,古德以外道判儒,遂若體物有遺,廣大不備,其猶考之未盡密耶? 嘗以西來衆典,義啟多門;鄒魯所乘,道唯一貫。

    彼則一乘是實,此乃易道至神。

    今欲觀其會通,要在求其統類。

    若定以儒攝佛,亦聽以佛攝儒。

    須以本迹二門辨其同異。

    蓋迹異故緣起有殊,本同故歸緻是一。

    就迹則不奪二宗,依本則不害一味。

    若迹同者,二俱不成。

    若本異者,一亦不立。

    今雙立儒佛,正以同本異迹。

    故存迹以明非即,舉本以明非離,則不失于二,不違于一。

    是以儒佛得并成也。

    二家互攝,彼依五教,則圓及終、頓為近;義學諸師判教不同,賢首後出為勝,故今用之。

    簡去前二者,以小乘不了法源,始教但明空義,偏權非實,體用未彰,不與儒相應,故不得攝此也。

    法相宗立真如,不許随緣,有成佛,有不成佛,但為接引一類之機。

    慈恩判為中道了義,未可依準。

    此與無相宗校之儒理,皆為阙而不具。

    此依六藝,則易與禮、樂為如。

    六藝俱得攝彼。

    但《詩》、《書》、《春秋》多表事,為迹異;《易》、《禮》、《樂》,多顯理,為本同。

    舉本而言,該理則盡。

    前義以俟彼教之哲,後義則是君子今日之志也。

    使廣為辨釋,窮劫猶病。

    但标舉大義,亦可得而略言。

     如《詩》次《風》、《雅》、《頌》,正變得失各系其德。

    自彼教言之,即是彰依正之勝劣也。

    鄭氏《詩譜序》明此義最詳。

    《書》叙帝、王、霸,虞、夏、商、周各以其人。

    自彼教言之,即是示行位之分圓也。

    如峻德為天子、九德為三公、六德為諸侯、三德為大夫;帝者天稱、王者美稱之類,即是其義。

    漢師多明之。

    《春秋》實兼《詩》、《書》二教,推見至隐,撥亂反正,因行事加王心。

    自彼教言之,即是攝末歸本,破邪顯正,即俗明真,舉事成理也。

    終、頓之義亦可略攝于此。

    然此是迹異門。

    迹中有本,本同故可攝。

    唯以其迹,則不見有攝義也。

    若《易》與《禮》、《樂》則是本同門,本中亦有迹,本同故迹泯。

    唯以其本,故不見有不攝義也。

    《樂記》曰:“知禮樂之情者能作,識禮樂之文者能述。

    ”情謂其本,文謂其迹。

    樂之聲律,禮之名物,皆迹也。

    今主略迹明本,故不取侈陳三五之異。

    略舉其例。

    如樂主和同,即是平等一心;禮主别異,即是差别萬行。

    萬行不出一心,一心不違萬行,故有禮不可無樂,有樂不可無禮。

    禮樂皆得,謂之有德。

    此即攝圓教義。

    孔子假杞、宋以求征,寄《韶》、《武》以發歎,明禮樂之至,存乎其人。

    彼教歎大褒圓,何以異是。

    樂由中出故靜,不動真常湛寂之本也。

    禮自外作故文,不壞功德業用之相也。

    樂者天地之和,禮者天地之序。

    和,故百物皆化,刹土塵毛,身悉充遍,無量世界海,佛身悉充遍。

    所謂化也。

    序,故群物皆别,行布圓融,重重無盡,一塵一毛端,各各現刹土。

    所謂别也。

    此皆圓教義也。

    《大學》明德、新民、止于至善,先後有序,是禮教義;依性說相,即性之相也。

    《中庸》大本、達道,一于至誠,天人合言,是樂教義;會相歸性,即相之性也。

    《大學》攝終,《中庸》兼頓,合即成圓。

    故先儒雙提二篇以顯聖道也。

     樂由天作,禮以地制。

    明于天地,然後能興禮樂。

    天地者,法象之本。

    幹知大始,即表心真如,所謂一大總相法門體也。

    坤作成物,即表心生滅,出生一切法,能攝一切法也。

    乾元即真如門,真如;坤元即生滅門,覺義。

    《樂記》雲:“樂者敦和,率神而從天;禮者别宜,居鬼而從地。

    故聖人作樂以應天,制禮以配地。

    禮樂明備,天地官矣。

    ”又曰:“樂着大始而禮居成物。

    著不息者,天也;着不動者,地也;一動一靜者,天地之間也。

    故聖人曰禮樂雲。

    ”是知禮樂之義本諸乾坤矣。

    終、頓、圓三教并用此義。

    乾坤成列而《易》行乎其中,性相交融而覺周于無際。

    體用一源,顯微無間。

    故聖道可得而立,佛法由是而現。

    天道、地道、人道一也,苦身、法身、煩惱、般若、結業、解脫一也。

    彼教謂之“翻三染成三德”。

    此圓教義也。

    《禮》、《樂》統于《易》,猶終、頓該于圓。

    《禮》、《樂》以人道合天地之道,猶以一心開二門。

    終、頓準之。

    背塵合覺是終,離幻即覺是頓。

    克己複禮是禮,天下歸仁是樂。

    《易》以天地之道冒人道,猶以一法界總收一切法。

    圓改準之。

    “範圍天地之化而不過,曲成萬物而不遺”;“無不從此法界流,無不還歸此法界”。

    “仁者見之謂之仁,智者見之謂之智,百姓日用而不知”,所謂衆生身中悉有如來智慧也。

    “繼之者善,成之者性”,所謂“十住初心便成正覺”也。

    “繼之者善”,是有修有證;“成之者性”,是無修無證。

    《易》無方無體,無思無為,而盛德大業,開物成務,原始反終,窮神知化,寂而常感,感而常寂,以言乎遠則不禦,以言乎迩則靜而正。

    孔子歎《易》之德曰:非天下之至精至變至神,其孰能與于此!此猶《華嚴》之稱大方廣矣。

    精言其不雜,是體大;變言其不窮,是相大;神言其不測,是用大。

    《通書》立誠、神、幾。

    誠即至精,幾即至變。

    故謂圓融具德,緣起無礙,無盡法界,相即相入。

    如來不思議境界者,正是《易》教所攝也。

     愚計所及,略見于斯。

    未盡兩端,何論一谛?竊謂欲融攝二宗,須令教相曆然,義無掍濫,如量而說,稱法而止。

    唯當依義,無取随文,庶诤難可消,醍醐不失。

    否則易堕相違,旋成戲論。

    程子緻誡于亂真,清涼取譬于盜牛。

    二教之師,由來交讓,欲使一朝渙然,誠未可期也。

    以上所陳,大抵摭彼教之卮言,證儒家之孤義。

    粗為比傅,慮不中倫。

    如其條理,以俟智者。

    戊午春二月。

     劉靈華 一九一八年四月二十八日 浮和南,敬問靈華大士少患少惱,安樂行不?衆生易度不?别後三得書,并示諸偈,未即訓答。

    龐道玄雲:“若問日用事,即無開口處。

    ”仁者終日言未嘗言,浮終日不言未嘗不言。

    故欲謬托忘言之契,如實而說,卻被龐居士道破,真開口不得也。

     寄來書目,當随緣分送。

    近頃接見數人,皆因讀仁者書習靜坐法,轉而學佛者。

    楊葉止啼,豈非仁者善權方便?諸法無決定相,祇是随感赴機,應時施設。

    無少法可得,始與授記,不起諸見,名坐道場。

    此是諸佛誠言,向上一路。

    時人讀仁者書,多起法見。

    卻後似須照顧,勿令初機誤執抑揚之教,堕入情量分别中不得出離也。

    藏經成帙第十四冊,想是當時遺漏,不曾收還,容當查之。

    向于求借者初不記錄,以是未能決定為何人所借。

    此亦疏闊之過。

    幸諸借書人為數不多,或可考詢而得。

    然若無人承認,即便無法追繳,浮實不能辭其咎耳。

    有永嘉徐叟者,沒于海,投在鬼神道中,現形留照,其事不誣。

    今聊往一桢,以便示人,證輪回之說。

    赤霞已還青陽,嘗通問否?行化有暇,乃希不吝誨示為幸。

    戊午三月十八日。

     某某 一九一八年九月十二日 某君汲汲功利,或以心性為空談,至少亦當謂迂闊而遠于事情。

    莊生雲:“天下皆得一察焉以自好,人皆為其所欲以自為方。

    ”此無足異也。

    戊午八月八日。

     羅少秋 一 約一九二〇年 前荷惠臨,深蒙矜愛,銜感無已。

    今屬彭生訪前,乞借皮尺一卷,并希示知工部營造尺每弓合英尺若幹尺,即請面告彭生,為禱!少秋先生左右。

    浮頓首。

    十月十九日。

    程莘翁均此緻候緻謝,不另。

     二 一九四四年五月一日 少秋先生左右: 得昆明惠書,獲詳近履,深慰闊懷。

    秉承治事之餘,留意《易》象,甚善,甚善!世事變易無常,唯知《易》者,雖與民同患而可以無悶。

    先儒說《易》切近人事而可以為處憂患之道者,莫過于《伊川易傳》。

    承問故及之。

    書院已罷講習,近年唯稍事刻書。

    某已休假,不複問事。

    今囑院友附奉書目一紙,聊備采擇。

    率複,順頌佳勝,不宣。

    浮頓首。

    甲申四月九日。

     三 一九四六年二月十三日 少秋仁兄先生左右: 向荷滇中惠詩,曠答經年。

    幸寇亂粗定,懷仰彌積。

    近得杭訊,聞已返旆任市府要職,為之欣慰。

    弟羁蜀九年,亦亟思旋裡。

    書院謀東遷于杭,董事會函請省府指撥院舍,并推鐘鐘山先生赴杭商洽。

    頃得來訊,已承省府撥予西湖蔣莊屋宇,但尚駐有少數軍隊,未即遷讓。

    又書院請撥基地,預備自行建築,聞前清藩署舊址可望指撥。

    關于接收及劃地定界諸事,須經市府洽助,深望左右為力言于周市長,予以惠愛。

    扶持文化亦是美政之施,将來書院或能小立規模,其有賴于仁賢者甚大,諒君子之用心,必不以此為妄渎也。

    此書即托鐘山先生轉奉。

    順頌嘉祉,不具。

    弟馬浮拜啟。

     王育春 植坤 一九二五年 遠承寄示尊撰《周易周義》,千裡之外,如親音誨,何幸今日尚有此事!所以久而未報者,書苑同人雖以未能代任剞劂之役為愧,猶欲錄副,傳之士友,相與贊仰著述之勤。

    亦思疏記所疑,貢其愚淺,竊附講論之末。

    會遭時多虞,州裡之間,時有寇警。

    同人多不遑甯處,往往開卷未終,辍翰興歎。

    乃知橫經講道之業,固未可期之兵革之世也。

    原稿不敢複留,懼或者有一散失于同人之手,其為疚滋大,今謹以付郵奉還左右。

    書至之日,切望賜複,以慰懸系。

    既不獲從容研讨,因略舉所疑數端,用答足下求友之意。

     一、标題“周義”,自以直接文周,蓋謂漢、宋諸儒無所取裁,疑于自任太過。

    漢自京、孟迄于虞、荀,雖拘于象數,皆有所明,各有所通。

    自王輔嗣創忘象之說,後儒或譏其流入老氏。

    然專主義理,實由王氏啟之。

    故後之說《易》者,雖流派萬殊,不越義理、象數二家,而宋之程、邵實為其宗。

    竊謂過此以往,雖有作者,不能廢已。

    朱子雖主蔔筮,其言象數實本邵氏,義理則祖伊川。

    今謂諸儒皆于四聖之旨一無所當,雖以毛奇齡、惠棟之嫥,固猶有所不敢。

    夫《易》道廣大,學者天下之公,非一代一人之私也。

    自來漢、宋分流,已陷“同人于宗”之吝。

    今欲以一廢百,無乃不可乎?且“周”雖斷代為名,實具“普遍”之義。

    此康成舊說之可從者。

    竊謂賢者宜取其後義,而勿龂龂于三《易》之稱。

    雖複當仁不讓,未可遂绌漢、宋以申己說。

    凡著書立言,不可存纖毫勝心。

    注經尤宜緻謹。

    若抑揚太過,就使立義無失,亦非所以為教也。

     一、畫卦緣起,《系辭》中“包犧氏之王天下也”至“于是始作八卦”一節,其文甚備,所取非止一端明矣。

    今乃專取以男女之交為說,其詞近媟。

    即謂近取諸身,事義亦廣,夫豈如斯而已哉。

    又以鳥獸之文屬之牝牡,則未審于天文、人文又名何等?竊謂此類斷宜刊落,望必有以易之。

    不然,恐深為全書之累。

     一、圖書之說,向來聚訟。

    然諸儒不用圖書者,特不信劉牧所傳之圖耳,非并其數而不信之也。

    其數固明載《系辭傳》“大衍之數”一節。

    自鄭康成、虞仲翔皆為之說,揚子雲作《太玄》,劉子駿說《洪範》五行,亦皆本之,不待陳搏、阮逸也。

    即謂古無是圖,圖之傳實由方外,然既本數而作,其理無違,雖晚出,何害?竊謂《顧命》之東序河圖,與《易》、《論語》所雲“河出圖”者,本系兩事。

    黃梨洲謂河圖為九丘之類,此以說《顧命》之河圖則可,以說《易》、《論語》之河圖則不可。

    今賢者之說,視梨洲又過之。

    謂文王居羑,河洛諸侯競獻其版圖以歸之,上書請文王為天子。

    是乃以河圖為職方之名,洛書為勸進之表。

    其事不特無征于古史,抑且難信于稗官。

    無乃與東坡對策所雲“瞽瞍殺人,臯陶曰殺之三,舜曰宥之三”者相類耶?此皆愚陋所不敢苟同。

    仰荷不鄙之盛懷,亦不敢有匿于君子。

    故不避僭易而妄言之。

    至若覃思所得,深有明于寒暑變易之理,而務以行其典禮為歸。

    此固百世可俟之義,足裨先儒阙遺,豈獨同人所共歎仰?序言中深非時制,尤見賢者憂患之遠。

    然康成以漢制說經,後儒猶或議之。

    妄謂有關時制之言,不妨别存文集,不必系之《易》序。

    蓋注經自有體例,其立言初不為一時而發也。

    讀卷後世德記,深敬賢者一門行誼之美。

    然附之經注,古來罕見其例。

    竊謂此卷亦宜别行。

    凡此之言,直抒胸臆。

    所見雖淺,誠以足下以道自處,故不敢失之。

    如曰未當,則各從所好。

    昔伊川作《易傳》,六十後始下筆,自謂“逐旋修改,期以七十其書可出”,蓋其慎重如此。

    又嘗語學者曰,某于《易》亦祇道得七成耳。

    黃楚望,元之醇儒也。

    于六經皆行補注,未嘗輕與人言。

    以為其人學不足以明聖人之心志,不以六經明晦為己任者,雖與之言終日無益也。

    或謂之曰:“先生幸經道已明于己,而又閟之于人,豈無不傳之懼乎?”楚望曰:“聖經興廢,上關天運,子以為區區人力所緻邪?”後經寇亂,其書亦竟散阙。

    晚得趙東山,始傳其《春秋》之學,于《易》則僅存《易學濫觞》一卷而已。

    同人區區所望于賢者,願以伊川、楚望之志事為法,不患其書之不傳,而憂其說之容有未至。

    度士友之間,或未有以此言進者。

    惟其愛重足下,不勝拳拳,故不敢不盡其誠,非謂其言之足采也。

    裁答稽遲,幸勿為罪。

    時方蹇難,伏維履道貞吉,不宣。

     肇安 一 一九二五年 承和蘭亭詩,理緻高絕,故是奇作,而運詞稍樸,微似有憾。

    師之所存,豈在區區文字之末,正複以此彌見真味耳。

    詠歎反複,觸動宿習不能自休,遂忘其僭謬,為竄易一二處,風旨未失而句格較諧,欲使後來讀者豁然意解,或亦師之所許乎?晉簡文謂“何平叔巧累于理,嵇叔夜俊傷其道”,仆嘗笑之。

    以為嵇、何去道理尚遠,俊巧亦未許渠。

    今此弄筆,雖似撮鹽益海,舉乳糁酥,賴幸免嵇、何之诮耳。

    若謂“解不謝子,文當相揖”,則吾豈敢? 二 一九二八年十二月二十二日 昨談為不怡者久之。

    誣罔乃是小人恒态。

    夫縱象觸途,系盆指腹,自如來在世,猶所不免。

    把火燒天,庸何傷乎?黃龍南在獄中,橫被榜掠而證遊戲三昧。

    建隆慶受謗于惡徒,端師子見辱于邏卒,皆以諧笑處之。

    公風格不讓古人,豈屑與狐狼野幹之屬校其是非邪?頃丁群孚居士來雲,買寮之舉,須俟旬日後傘師還杭面洽。

    世情莫測如此,若輩蓋不知尊禮耆德為何事,亦無足怪詫。

    固知虛己相延,卓庵供養,絕不可期之于今人也。

    此事有同賃庑,彼以市道來,吾以直道應。

    何往不是旅泊,又奚擇焉?以無心遇之可矣。

    遲之旬日,想亦無礙。

    所耿耿者,坐視法道陵夷,仁賢困厄。

    大德将無寄恫于祖庭,吾侪亦不能不緻嘅于聾俗耳。

    臨書喟然,仰唯珍重,不宣。

    戊辰十月十一日。

     三 來詩未欲剿絕,不免更和一轉。

    幸自無事,盡得逍遙。

    和尚信手拈來,湛翁信口謅去。

    口悉唎蘇噜,直教七花八裂,祇成得個饾饤禅耳,有甚用處!然雖如此幹打哄,忽若遇着個漢,眼裡有耳,觸着磕着,從此悟去,也未可知。

    承索照海明珠,祇得撒手呈。

    似若雲依稀似曲,真是滿面慚惶。

    三十棒湛翁自甘,和尚亦須點檢始得。

     四 來書真實相為,可謂及時及節。

    湛翁小出大遇,亦幸不負所期。

    向來不顧危亡,也要和尚委悉。

    豈敢點胸自許,未免妄傳消息。

    如今雙放雙收,始成正信條直。

    古雲相續大難,吾亦常于此切。

    眼正行履自端,白足何嘗膿滴?為伊俗人亂走,和尚故示足疾。

    彼此照顧腳下,自來全得他力。

    料應藥病兩亡,終日不妨提挈。

    但可随緣好去,敢保步步踏着。

    靈雲雖是谛當,玄沙道個未徹。

    龐老遇着馬師,猶然弄巧成拙。

    半肯須半不肯,一擡更與一搦。

    願師承當個事,臨機不避截舌。

    雖然唱拍相随,折合歸來無得。

    湛翁重複頂禮,肇庵大善知識。

     馬君武 一 一九一二年七月 君武南都解绂,輪蓋還鄉,而浮方偃息蓬蒿,遂成間闊。

    昨枉手教,承已莅滬,書辭惓惓,不忘布衣昆弟之舊,恍然如在西京坐闆屋中席地共話時矣。

    然淡墨斜飛,字大如拳,亦以知君武之劇忙也。

    誡以杭州非可安居,欲令相從滬上,此誠君武勤勤之厚。

    天下滔滔,豈有樂土?委巷之民,何暇擇地?杭州雖惡,自浮視之,不異岩穴耳。

    雖有室廬,如在露處。

    雖有人民,如适曠野。

    臘丁語曰MayrucioitaoMaynnsolitudo亦猶此意耳。

    主持文學,自是當世賢豪之事,君武以此見勖,益非闇陋所能庶幾,且未審将何藉以為主持之術。

    矧革新之初,未遑此事,天下嚣然喪其樂生之心,道德仁義,猶将摧滅,安在區區之文學?此殆自然之勢,亦何所容忻戚于其間乎?CpemctingNutnouonHuhenldnhichnedmellmisisMgueoklynessl.方糟糠不餍,居杭日用儉約,三旬九食,猶得奉其長老。

    若至滬濱,便當立槁,何從苟得以為遊衍之資邪?聞無量且來,為之喜而不寐。

    惜君武身在廚俊之列,賓客輻辏,恐乏餘閑。

    若能俟無量之至,聯翩見過,則雖樵蘇不爨,坐對山水亦可得意忘言。

    南山洞壑之奇,不讓桂林,君武惜未經遊,不可不一窮其勝。

    每攜命獨上,頫瞰諸天,不知世人何為依依而不知息也。

    君武豈能來乎?書字之惠,何如空谷之足音。

    浮頓首。

    七月。

     二 一九二六年七月一日 向者君武來杭州,三日而始一過于吾門,其所言,皆戲也。

    又三日而後去,謂将再過而忘之,知此言亦戲也。

    吾與君武疏闊久矣,見君武之好戲,蓋有甚于前。

    以是施我,吾無憾焉;以是而施天下之人,無乃不可乎?吾猶自以與君武為故人,曠十年不緻一字之問,雖其所可言者,未嘗一以為言,是亦吾過也。

    今欲有言于君武,可乎? 慈溪洪巢林,詩人也。

    涉學既博,善骈文,性又和易,安靜退。

    年逾五十,始為教授于北京大學。

    既數載,遭亂而歸。

    其父耄矣,不欲更北,而又方賴束脯以為養。

    浙中主教事者,皆新學後生,又未有大學之制,無以待之。

    君武方主大夏大學于上海,夫既号為大學,必有文科,文科宜有詩教,如欲為諸生擇師,此其人也。

    洪君在北學主講史書,愚謂不如使以詩教。

    雖君武未嘗求師于我,吾于君武,疑有可言之道焉。

    甯使吾言不用,不欲使君武失此佳士,故遂言之。

    洪君故與無量同學相善,無量知之深。

    吾言傥未足以信于君武,盍以書咨無量?君武而猶以浮為故人也,其必有以報我。

     林大同 同莊 一九二七年九月十六日 拙存見謂公欲為吾蹇修,此誠友朋之好,過以相與;然向時晤對,乃無一語及之,何也?浮德非虞鳏,生無立錐之地;才謝孔父,已鄰衰白之年。

    分當枯木寒岩,自同方外。

    此而猶議婚娶,私亦訝其不倫。

    況日昃行歌,人間何世?朝飛動操,無感予心。

    公輩雖欲以孫明複、邵堯夫處我,又安可同日而語乎?願回誤愛,終諒愚懷,幸謝良遊,别求佳士,不宣。

    浮頓首。

    同莊尊兄足下。

     鄧伯成 鄧叔存 一九二九年十月二十七日 離索以來,瞬逾十載。

    雖在宗邦,而有居夷之感。

    盛夏忽枉手書存問,殷勤念舊,情溢于言。

    兼承動定勝常,德業并進,何慰如之!出入懷袖,欣若暫接。

    然累月經時,未報一字,簡忽棄禮,無所逃罪。

    亦以人事乖謬,都無好懷,因成杜口,徑廢筆硯。

    賴在忘言之契,或不以是見絕耳。

     平生所好唯有二端,一為友朋,一為山水。

    承招北遊,豈不深惬素願?既慰契闊,亦快登臨。

    且兩兄持論,并号談宗,亦欲因此餘年,藉聞勝義。

    然憂患所迫,遂至早衰。

    羸病日增,興味頓減。

    但有神往,發足無期。

    雖息慮忘緣猶慚古德,而寒岩枯木久謝時人。

    是以空勞投轄之思,遂沮臨河之轍。

    望遠增歎,歉然何極?陳君百年曩曾枉書,近複緻電,以講學見屬。

    蓋重兩兄之言,遂忘迂陋之過。

    其書久置未答。

    律以世谛,已為不情。

    得電之日,不容不複。

    電語簡略,意恐未宣。

    旋得夷初來書,複相慫恿,備道陳君意旨,責以立答。

    因複去一簡,粗述鄙懷,别紙錄奉,亦欲使兩兄知之,非浮之必欲自遠也。

    蓋随緣赴感,須辨來機。

    語若非時,翻成過咎。

    君子之道,或默或語,其緻一也。

    若陳君見詢,并希代謝前者不答之愆,釋今日未往之故。

    佛法所謂教起因緣,儒者謂之有命,誠未可以成心處之也。

     赤霞今夏曾過杭州,談論浃月。

    無量亦嘗邂逅滬上,唯萬慧久絕消息,季上聞居天津,亦時通問否?垂老無朋,發言莫賞,能無寂寥之感?然非世人所喻也。

    比日秋高,唯餐衛鹹宜,與道俱适,不宣。

    己巳九月廿五日。

     陳大齊 百年 伯年 一 一九三〇年八月十二日 烏君來,奉惠書。

    不遺鄙遠,以大學方拓研究院,欲使備員導師。

    但有牖啟之責,初無講論之勞,是所以待名儒顯學,浮愚,何以當之?方今學子,務求多聞,則義理非所尚;急于世用,則心性非所先。

    平生粗究終始,未盡玄微。

    恥為一往之談,貴通天下之志。

    亦知語默道同,物我無間,酬機赴感,教所由興。

    但恐無裨仁賢厲學之心,不副髦俊研幾之望,是以未敢遂承,匪欲自隐其陋也。

    若謂孟、荀亦預稷下之遊,生、肇并集逍遙之肆。

    備鴻都之禮樂,四裔猶願來同;萃觀聽于橋門,岩谷不容自遠。

    處以學職,則餘病未能;暫接清言,則猶或可逮。

    亦須幹戈載戢,弦誦無虞。

    雖不設于臯比,将無辭于遊履,但今殊未可必耳。

    此乃誠言,非為虛讓。

    率爾奉答,諸維朗照,不宣。

    庚午六月十八日。

     二 一九三〇年十二月二十八日 函、電均悉,承促北遊。

    非欲自遠,徒以衰年久習疏放,倦于行旅,終覺此意鼓舞不起。

    教人不由其誠,教之所由廢也。

    即使勉徇尊意,強為一行,己既未能鼓舞,何以鼓舞學者?今請薦賢以自代,可乎?黃岡熊君十力,昔嘗教于大學,公所知也。

    或徒以其善唯識,實未足以盡熊君。

    近方養疴西湖,數與往複論義,知其所學,不惟直湊單微,亦能旁通曲暢。

    雖與浮持論未能盡同,浮自以為弗如。

    觀其與學者筆語,皆剀切沉摯,足使感發興起,此真導師之選也。

    公若能禮緻熊君,必能為諸生造益弘多,勝浮遠矣。

    夫公之見招,豈不以其言為可信耶?願公即以信浮者信熊君之善教,勿失此賢。

    浮誠思之甚稔,所以答公虛己勤求之雅,慰諸才俊親師樂道之心,其道在是,不必其自至也,故坦然言之而不疑。

    望公裁擇,并弛其不至之責為幸。

    聘書仍合奉繳外,往熊君近出語錄一冊,并希察入,不宣。

    庚午十一月九日。

     王子餘 一 一九三〇年九月十日 惠書具道竺君藕舫見期之意,久而未答。

    良以今時學校所以為教,非弟所知。

    而弟平日所講,不在學校之科,亦非初學所能喻,誠恐捍隔不入,未必有益,不如其已,非以距人自高也。

    今竺君複再三挽人來說,弟亦不敢輕量天下士,不複堅持初見。

    因謂若果有學生向學真切,在學校科目系統之外,自願研究,到門請業,亦未嘗不可。

    此實勉徇來教,不欲過拂竺君之意。

     昨竺君複枉過面談,申述一切,欲改來學為往教。

    為體恤學生計,此層尚可通融。

    但竺君所望于弟者,謂但期指導學生,使略知國學門徑。

    弟謂欲明學術流别,須導之以義理,始有繩墨可循,然後乃可求通天下之志。

    否則無星之秤,鮮有不差忒者。

    群言淆亂而無所折衷,實今日學子之大患也。

    若祇泛言國學,譬之萬寶全書、百貨商店,雖多,亦奚以為?且非弟之所能及也。

    此意竺君如以為然,能喻之學生,使有相當了解,然後乃可與議。

    否則圓鑿方枘,不能收敩學相長之效。

     與竺君相見兩次,所談未能盡意。

    在竺君或以為弟已肯定,然弟實疑而未敢自任。

    不欲令種子斷絕,此天下學者所同;然雖有嘉谷,投之石田,亦不能發榮滋長。

    故講即不辭,實恐解人難得。

    昔沈寐叟有言,今時少年未曾讀過《四書》者,與吾輩言語不能相通。

    此言殊有意味。

    弟每與人言,引經語不能喻,則多方為之翻譯。

    日日學大衆語,亦是苦事,故在祖國而有居夷之感。

    處今日而講學,其難實倍于古人。

    “師嚴而後道尊,道尊而後民知敬學”,亦難責之于今。

    樂則行之,憂則違之,吾行吾素而已。

     竺君不以弟為迂闊,欲使諸生于學校科目之外更從弟學,大似教外别傳,實為特殊辦法。

    弟之所言,或恐未足副竺君之望,餍諸生之求。

    其能相契,亦未始非弟素願。

    若無悅學用力之人,則語之而不知,雖舍之可也。

    此當視諸生之資質如何,是否可與共學,非弟所能預必,非如普通教授有一定程式可計日而畢也。

    故講論欲極自由,久暫亦無限制,乃可奉命,否則敬謝不敏。

    此意當先聲明,并希代緻竺君諒察為荷。

    以左右與竺君相望之意甚誠,故坦直奉答,不敢有隐。

    當暑而涼,敬想餐衛多勝,不宣。

    庚午七月十八日。

     二 一九三〇年九月二十三日 前荷惠書,尚未具答。

    初意且俟竺君之來,再與面論,察其所見是否與愚拙相同,然後從違之情一言可決。

    蓋博士之業,漢之博士,即今之大學教授。

    非弟所知。

    當世不乏名教授,且竺君所延納已盡一時之選,弟固無能為役。

    必欲相求,須在學校中所有科目之外,純粹以講學意味出之,使知有修己之學,不關幹祿之具,然後乃可進而語之以道。

     今日學生皆為畢業求出路來,所謂利祿之途然也,不知此外更有何事。

    荀卿雲:“古之學者以美其身,今之學者以為禽犢。

    ”開宗明義,須令學生了解此意,方可商量。

    因恐竺君事繁,或未暇計及,辄不避越俎,為代拟設立國學講習會之旨趣及辦法。

    力求淺顯,粗具崖略,留俟讨論。

    偶為張君聖征言之。

     昨竺君複托他友緻語,以講習會之名恐引起幹涉,非學校所宜。

    大學規程弟所未谙,然未聞政府有講學之禁也。

    此項名義亦與他種集會性質不同,此而須受幹涉,則學校各系講堂上課亦須受幹涉邪?既于學校無益而有妨,何為多此一舉? 今将所拟講習會旨趣附呈一覽,即便毀棄,不必更轉竺君。

    竺君雖有尊師重道之心,弟實無化民成俗之德。

    今其言既無可采,是猶未能取信,前議自合取消。

    此事本于學校為骈枝,于學生為分外。

    且選拔生徒,尤感困難。

    為竺君計,不如其已也。

    樂行憂違,或默或語,于弟毫無加損。

    幸為代謝竺君,勿以弟之直遂為怪責也。

    當暑,唯眠食勝常,不具。

    庚午八月二日。

     □□大學特設國學講習會之旨趣及辦法 一、本校為引導學生對于吾國固有學術之認識,兼欲啟示學生使知注重内心之修養,特設國學講習會。

     一、國學講習會設特别講座,由本校延聘主講大師,自由講論。

    每星期一次,其時間另定之。

    但主講大師有故不能到會時,得由本校商請派遣高足弟子出席代講,或許學生造門請業,仍以每星期一次為限。

     一、國學講習會純粹為養成國學基本知識,使學生離校後可進而為深切之研究,發揮本具之知能,闡揚固有之文化,故超然立于本校所有各院、各系科目範圍之外。

    不列學分,不規定畢業期限。

    但每屆一年終了時,由主講大師考詢其領受之深淺,另定甲乙。

    其學業優異者,經校長之特許,得酌予嘉獎。

     一、本校各院各系學生中,不論年級,于所修科目之外,有志研究國學,曾讀四書及五經中一經以上者,由校長選拔,令自行填具志願書,得入國學講習會聽講。

    其未讀四書者不與。

     一、國學講習會暫分經術研究、義理研究二門。

    俟學生領解力增進時,得增學術流别(即哲學評判)、文章流别(即文學評判)二門,或其他門類。

    由主講大師察看學生能力自由酌定之。

     一、學生既入國學講習會聽講,不得無故中途廢辍。

    其有領解力薄弱或不守規則者,由主講大師随時告知校長,令其退席。

     一、國内通儒顯學遇有緣會,由主講大師介紹,經校長之同意,得臨時特開講座,延請講論,示學者以多聞廣益之道。

     三 子餘、馥生先生同鑒: 昨儆廬與張君聖征見過,持示手書,深荷存注。

    并雲湖塘有李氏宅可賃,如先往相度,将為具舟楫見遲于柯橋。

    衰白之年值此亂離,猶幸不為鄉裡所棄,何厚如之。

    頃寇氛益逼,飛鸢蔽天而下,杭市連日頻遭轟炸。

    即欲伺隙渡江,勢且不可。

    儆廬本約同行,今亦未之敢請。

    雖曰南邨蔔宅,樂與素心;誠恐赤甲移居,空餘高詠。

    少俟警報略疏,徐圖相就,時日卻不敢預期。

    甚負跂伫之雅,但有愧謝。

    先此奉白,順頌道安。

    諸惟亮照,不宣。

    弟浮頓首。

    十月十五日。

     王仲奇 仲奇先生惠鑒: 久未通候,跂想增勞。

    比日秋清,唯道履貞吉為頌。

    茲有渎者,友人何雨生素患咯血。

    近遊閩中,觸發舊疾,頗見羸頓,因欲就閑養痾,道經滬上。

    夙仰先生神術,将詣前乞診,囑以數字為之先容。

    願賜以須臾之間,詳為診察,俾得祛其沉痼,不勝大幸。

    門前病者接踵,并望無使久俟為感。

    臨書無任懇禱之至。

    弟馬浮頓首。

    八月十九日。

     熊十力 子真 逸翁 一 一九三〇年一月十五日 得書,知所患漸差,甚慰。

    今晤立民雲,昨日移寓西泠時,精神尚佳,益可喜。

    因恐酬對勞神,故未及趨視。

    緻越園一箋,已由立民送去。

    聞渠新居在菩提寺路萱壽裡一号,弟亦尚未去過也。

    來書雲“前日覺有頭眩”,因念蔥白恐未宜過服,以其太辛散也。

    水腫既消,諸藥似可酌量暫停,一意靜養為上。

    弟浮頓首十力尊兄足下。

    一月十五日。

     二 一九三〇年九月一日 前日複書去後,又托高野侯作一書緻丁輔之,适立民來,遂交其轉奉,想已收到。

    尊稿如決計用仿宋印,自以在滬就中華付印為便。

    有高野侯為介,高在中華頗有資格。

    或能出版較快也。

    昨夜又得來電,詢杭地普通印刷能否一氣印成雲雲,似又尚未決定。

    弟意勸兄,既決定,則勿再更變。

    如此展轉,益費時日。

    印局自不能專印此一書。

    但與彼約,能排日出若幹闆,勿閣置,勿中辍,便已足矣。

    杭地印刷業自不如上海,非特仿宋無有,如用普通字,祇能用四号字作本文,以六号字作注亦略如《因明删注》行款。

    若欲用二号字作本文,如《尊聞錄》款式,則杭地諸印局皆辦不到。

    以普通印刷用二号字者少,故諸印局多不備二号字模。

    即有之,亦僅供排作題目大字之用,若全書用二号字,則缺乏矣。

    去年沈君印《周易易解》,亦本拟用二号字作本文,後卒改用四号字。

    印局不能為印一書添備二号字模也。

    故尊稿決以在滬用仿宋字付印為宜。

    若照《尊聞錄》或用普通二号字,亦須在滬印。

    印局出版不能如我輩所豫期,亦祇好稍稍遷就,不能過責。

    數數更換,轉益勞攘。

    連日大雨驟涼,旅中諸宜珍護,不宣。

    頌天均候。

    弟浮頓首。

    九月一日。

    功能章附識與胡君論習氣一段,宜存。

     三 一九三〇年九月五日 前日來書,具詳印書曲折。

    立民适至,遂囑立民将此書送與越園閱看,并請越園作一書徑緻丁輔之,促其趕印。

    以高、丁二君俱是越園東臯畫會中人,其言當有效也。

    昨又連得二書,知中華已送書樣來,價已讓步。

    如此便可決定,勿再改計。

    印資一層,更不須疑。

    諺雲:“一客不煩二主。

    ”此之謂矣。

    唯來教欲使再托高、丁諸人,囑其制紙闆,此意弟勸兄罷之。

    通常制紙闆另須算費,制成後又須有安頓處,第二次鑄闆但省排工、校對,而鑄費自比排版為貴。

    雖一勞永逸,在費用上并不能減省。

    今若囑其制紙闆,非特彼必另外加價,而每版排就後不能立即付印,則兩月之限又須延長,此甚非計也。

    不如俟再版時更議。

    想兄必以弟言為然也。

    聞有從子之戚,良為黯然。

    歸思自不容已,在印書期間且宜寬以居之耳。

    漸涼,諸唯珍護,不宣。

    弟浮頓首。

    九月五日晨。

     頌天均此。

     四 一九三〇年九月八日 連得三書,言皆深切,微尊兄不聞此言。

    非不感動,所以未及答者,初以書辭往複不如面談易盡曲折。

    适有方外友肇安,病目甚劇,須日往視之,恐旬日内尚不能入山相晤。

    遲久不答,則近于怠緩,故先以簡語奉報。

    語有未詳,意有未達,他日更乞面教。

     陳君已移居楊梅塢,借寮之議可罷。

    《幹鑿度》已檢出,俟張君随時來取。

    群經諸注,以弟所好者:《易》則《伊川易傳》,《詩》則嚴氏粲《詩緝》,《書》則《東萊書說》,《春秋》則《胡氏傳》,義理最精要。

    唯《禮》,則鄭氏後似未有過之者。

    無已,則葉氏《禮經會元》、衛氏湜《禮記集說》、江氏《禮經綱目》廣雅書局重刊本,皆有可取。

    弟意,說經必以義理為主,清代兩經解,實可束之高閣。

    漢人以博士所說為俗學,清人乃以是自矜,思之直是可笑。

    此語尊兄或不以為然,然弟今日所見祇如此也。

    學以講而益明,誠然。

     來書以弟頗持異同,似以議論不合為憾,而又病其問難之寡為不肯盡其誠,此或有所未察。

    弟于唯識實未用力,未敢率爾下語,此則有之,繼此當更讀《瑜伽》諸論,以為異日發問之資。

    今欲奉酬來教,直舉弟所未安處,望兄勿遂目為攻難,且留待商量,可乎?然弟言語甚略,不欲多所征引,以省簡劄之煩。

    此意亦望兄亮之。

     第一,來教謂:“熊某馬某都是天地間公共物事,不須掩諱。

    ”弟謂直是掩諱不得,不容着“不須”字。

    “潛雖伏矣,亦孔之昭”,豈有掩諱處?古德雲:“遍界不曾藏。

    ”此語尤顯。

    兄此語不如象山答學者雲:“公以為天地間有一陸子靜、朱元晦,是否道理便增得些子不成?少得二人,天地間道理便減些?”大意如此,未暇檢語錄。

     第二,來教雲:“吾侪今日須作一番犧牲自己功夫。

    ”弟謂着“犧牲”字不得。

    以成己成物本是一事,成物即是成己,何雲犧牲?若雲犧牲,是損己以成物,物我間隔,成義亦不成矣。

    兄勿謂此乃用通行語。

    文字小疵,實害根本義,似不得放過。

     又來教所舉四問題: 一、論轉變。

    弟意體上不能說變易,儒佛皆然。

    流行者方是其德,主宰正是以體言。

    于變易中見不易,是以德顯體。

    如言“幹,元亨利貞”,幹是體,元亨利貞是德。

    彖辭言“乾道變化”,“道”字須着眼。

    “至誠無息”,至誠是體,無息是德。

    欲翻尊語“此變動不居之體,有其不變不易之德”為“變動不居之德,有其不變不易之體”,二字互易,亦頗分曉。

    此說與兄恰恰相反,兄或目為故作矯辭,然弟所見實如此,不能仰同尊說。

    甯受诃斥,不能附和。

     二、論輪回義。

    尊兄說:“涅槃是非人生的,儒家終是人生的。

    ”弟愚,亦所未喻。

    經明雲“一切衆生即涅槃相”,“諸法從本來,常自寂滅相”。

    所謂超人生的即在此人生之中。

    世出世間,等無差異。

    現前法法皆涅槃,不是别有一個境界來換卻這一個。

    因亡果喪,更何有取證之者?真的生命卻是公共的,無個别的。

    如來智相之身,豈同色身疊相見?故此猶是以報身言,況法身邪?此說若一一具答,頗覺詞費。

    知兄今日決不以為然,然勿遽斥為儱侗矯辭。

    留俟他日更商量,或有相契之時亦未可知。

     三、論體用。

    今舉馬祖下禅德三平一頌為答。

    頌雲:“即此見聞非見聞,無餘聲色可呈君;個中若了全無事,體用何妨分不分。

    ” 四、三善根論仁。

    弟極所贊歎。

    教人先識三毒行相,最切要,于學者有深益,夫何間然? 五、論染淨。

    《易》系辭曰:“繼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

    ”弟嘗舉《壇經》“修證即不無,污染即不得”二語,以為與《易》大傳二語絕相似。

    來教二層生命之說,示學者亦極警切。

    然究極言之,生命隻是一層,不得有二,所謂“污染即不得”也。

    此語與兄“法相宗要活看”之說,不知亦略有相似處否? 尊兄信《華嚴》,而不信華嚴宗諸師,此論亦稍過。

    若謂諸師儱侗,尚待一一簡出,甚願尊兄節省精力,暫且置之。

    弟意終不欲輕诽古人,以為若論學地,自有深淺;若論性分,豈唯今日勝他不得,盡未來際,後後亦不能勝于前前。

    與兄講論之日雖尚淺,深服兄為學強毅缜密,與人言切摯猛利,但微似稍有急迫之意。

    固由悲心之厚,卻非病體所宜。

    甚願體“寬以居之,仁以行之”之旨,使從容涵泳,有怡然渙然之樂,似較有受用。

    吾人一心之禮樂,亦不可須臾離。

    工夫是禮,受用是樂。

    敬是工夫,和即是受用。

    先儒雲:“敬則自然和。

    ”敬不是拘迫,隻是勿忘勿助,無作意無膠。

    此真體道有得之言,敢以此語奉獻,未知當蒙首肯否?秋熱,諸惟珍重。

    弟浮頓首十力尊兄先生。

    九月八日夜。

     日中不免人事,竟未能作書,夜來下筆,不覺目眵,字迹潦草也。

     五 一九三〇年十月七日 兩書均至。

    售書事,前聞朱惠清欲商中華一家代售,此實較好辦法,後聞與總局接洽未妥。

    今為兄計,莫如與神州商之,由神州任總代售處。

    書印成後,除自己留存若幹部外,悉數交與總代售處,由彼保存及分寄各埠分售處,各分售處售得之款,亦彙交總代售處,如此可以省卻許多麻煩手續。

     所以拟定神州者,以兄于彼局熟人較多,或易于浃洽也。

    廣告必須登,即由總代售處出名,連登一星期,或隔日一登亦可。

    後此每星期登一日,以一二月為度。

    若神州肯代登固佳,否則由自己出資,由彼代交報館,指定一二種報即可。

    彼等廣告費照例有折扣也。

    既有一總代售處,則責任可專,不必自己零零碎碎與小書店交涉。

    但肯任總代售處者,第一,必須有交情面子;第二,亦須與以一種權利。

    如定價若幹,總代售處照幾成歸價。

    彼寄與外埠分售處,可加寄費一成。

    假定定價一元,總代售處以六角或七角歸價;彼寄與外埠分售處假定為八角歸價,分售處又可加寄費一成。

    如此,總售處與分售處皆有剩餘價值,彼必欲為矣。

    此輩市賈,豈知書之價值!彼固視書為商品也。

    吾輩不能自己賣書,其勢不能不聽其剝削。

    然若無交情面子,即欲聽其剝削,彼尚掉頭不顧也。

    此亦未足深異耳! 杭州分售處,中華,可責之惠清;圖書館發行所,可責之毅成,有此兩處便足。

    廣告中,外埠分售處可列入。

    先寄若幹部,将來可開單與總代售處,令其照寄。

    毅成昨來,已當面囑其與圖書館館長接洽矣。

    書端及封面題字,别紙寫就附去。

     來書附緻王邈達一紙,容晤時與之。

    越園、俶仁昨日在一劉氏宅共飯,真是閑言送日。

    心粲、毅成雖尚有向學之意,終不能立志,無所入,末梢恐入流俗去。

    稍能用力者,獨立民耳。

     兄去後,發言莫賞,能無寂寥之感乎?弟浮頓首。

    十月七日。

     六 一九三〇年十月十三日 廣告略為酌數字,原稿附還。

    書尾似不必具列代售處。

    定價一元五恰好。

    浙圖書館寄存辦法,當囑立民、毅成商之。

    别紙寄少翁、越園,容交笑春轉去。

    舊疾複動,節勞為要。

    書成恐尚需時耳。

    頌天俟兄回鄂後作何行止?念念。

    弟浮。

    十三日。

     七 一九三〇年十二月三十一日 笑春送《尊聞錄》來,得兄片簡,知近日體中複小不适,極念。

    弟略涉醫家言,察兄形色脈證,決定無妨,幸勿過憂,轉緻耗損真氣。

     答北大陳百年書已發出,決舉兄自代。

    此事未曾預白,然推吾兄素志,當不咎其鹵莽也。

    陳書發後,乃複得手書,教督之意直諒深切,對之滋愧。

    然弟所以不往者,亦非自安頹放,實自審教人力量不及吾兄。

    吾亦祇有減法,扶今日學子不起。

    所以舉兄,正欲不負先聖,不負後學。

     陳君信得及否,弟雖不敢知,然弟盡其所欲言,乃是與人忠之道。

    今将去年答馬夷初一書及今年答陳百年二書抄奉一覽。

    兄于弟對此事之态度,當可了然。

    當時未識兄,故其言如此。

    今既知兄之善教,故亟言之。

    吾何敢先焉?亦知兄體不勝朔寒,然徐俟春和,病體少蘇,亦何為不可?梁何胤講學于秦望山,梁武特遣太學生詣山中受學,此事不可期之今日。

    即或不能往,亦可令諸生疏記所聞,郵請批答。

    兄既以道自任,必不憚勞也。

     本體之說,兄似以弟言未契為憾。

    “流行之妙,何莫非體!”弟于此非有異也。

    但謂當體即寂,即流行是不遷,即變易是不易,不必以不易言德而定以變易言體耳。

    兄言“如理思維,各舍主觀”;弟則謂一理齊平,慮忘詞喪,更無主觀可舍也。

    此事且置。

     《尊聞錄》極有精采。

    成能、明智二義,是兄獨得處。

    “智即是體”一言,尤為直截。

    但此“智”須有料簡。

    其間一二小節目,略須商搉。

    然大體醇實,行文尤極闳肆。

    以教學者,的是一等救衰起廢之藥。

    敬服!敬服!天氣轉佳,欲趨晤,複恐久談非宜,因草此代面。

    諸惟珍重,不悉。

    浮頓首。

    庚午十一月十二日。

     八 一九三一年二月二十八日 五日之約,遂不果集,乃知區區緣會亦不可豫期也。

    比日祁寒,郊居頗能堪之否?唯少病少惱,氣力佳否?緻叔仁書叔仁如滬未還,此書尚留弟處。

    雲欲移居嘉興或上柏,恐不及笕橋之适,又相去益遠,殊不願兄數數移居,且于尊體亦似非宜。

     緻曹子起書一通奉還,其一通容轉緻。

    曹書故失之,亦其思之未審,但兄言亦疑少過。

    “作語話會瞎卻人眼”等語,乃禅宗常談。

    意謂義解多塗,學者以意識領會,遂謂能事已畢,不免塞自悟門耳。

    彼欲令學者緻思,近于不憤不啟、不悱不發之旨,未為差謬,非譏兄之發揮盡緻也。

     師資之道,有不可不發揮盡緻者,亦有不能不令其涵泳自得者。

    曹君于兄之發揮盡緻處似甚折服,但欲以涵泳自得之說進。

    弟以為其意無他,但其語太拙耳。

    引衲僧語殊不類,宜兄之怪責。

    但兄謂“曹君眼殊不明,豈由吾瞎之?”此語氣度未佳,有傷切偲之益。

    來書特屬弟于此書氣度有未然者,可直說,故不敢隐。

     兄常稱魏晉人氣度好。

    弟竊謂辨論之文,如《弘明集》所載,雖義理未能遂精而詞氣和緩,藹然可悅。

    如謝靈運《辨宗論》等,書劄問答之際,賓主之情,務盡其理,而無有矜躁之容。

    此實可法。

    兄明快人,不欲為迂緩之詞,弟誠知之。

    或初交相知未深者,以是施之,彼将裹足結舌,非所以攝受群倫之道也。

    兄意以為如何?筆硯俱凍,不能多及。

    未晤間,諸惟珍重,不具。

    辛未一月十二日。

     九 一九三一年 意識不為境縛,須是灑落始得。

    灑落乃是情不附物,始成解脫,有自由分。

    若雲展拓,似是将行擴大,如何得轉化去?儒家祇說誠意是着一毫虛妄不得,所謂“複則無妄”,“不習無不利”,非同“五位無心”。

    蓋意識雖現起而無礙,乃是舉妄全真,諸心所法盡成妙用。

    堯舜性之,湯武反之,顔子性其情,皆是這個消息。

    其初須是刊落一番,故慈湖提持絕四之教,濂溪說誠精故明、神應故妙、幾微故幽,更不必立心心所法。

    大抵儒家簡要,學者難于湊泊;釋氏詳密,末流又費分疏。

    聖凡心行差别,隻是一由性、一由習而已。

    今尊論固是别出手眼,料簡習氣,正是吃緊為人處,破習即以顯性,此點弟于兄固無間然也。

     一〇 一九三三年 今之市醫,猶未足語于方伎,何足深責?伯敬沉潛,蓋秉其父教,向固以後來之秀期之。

    自其始學醫時,弟即告以不可以方伎自小。

    凡方伎之精者,亦必心通于道而後可至。

    伯敬所事二師,曰陸無病,曰王仲奇,弟皆習知之。

    無病儒雅通博,惜其早沒。

    仲奇亦能讀古書,知方理。

    伯敬雖年少,頗能得其師法,但其立方用藥稍輕,或不及病。

    此失之過謹,然與鹵莽自用者固有别矣。

     家姊年垂六十,今患跗腫及膝,若入腹則不可治,故心甚憂之。

    居宅誠卑濕,然家姊所患非由濕氣。

    蓋以血氣衰耗,不能運行,故緻此耳。

    弟雖略窺醫書,粗能辨證,然未敢輕自處方,祇能就所識諸醫中擇其善者用之。

    今亦服伯敬方,尚未能責其速效也。

    兄前書所示曲折,深荷關垂。

    所以為吾計者,周摯可感。

    以吾父輩交情,豈複尚存硁硁之見?但目前藥餌之資尚未至乏絕。

    若移居,則事勢未能遽行者,以非吾姊丈息園所願,吾姊亦弗欲也。

    息園為人願而介,弟與之同處卅年,深知其性行。

    若徑以兄意告之,彼必言無可受之道,弟無以易其志也。

    然兄意良摯,亦不可過拂,所饋之資,今姑留之,可返則返,在弟固可坦然處之而不疑。

    息園于兄交淺,又甚拘于辭受之節,故拟且弗告也。

    我生不辰,二親早世。

    昔有一姑,相依卅年,年逾八十,視我猶子。

    今唯一姊,見吾孩提以至衰老。

    凡人年既蓍艾,老日苦多,則友因心,彌覺可貴。

    乃令常在疾苦之中而不能安之,此誠可危心深慮,能不自傷其薄劣乎?感兄之言,怵惕于中,不覺喟然及此。

    遲更奉教,不悉。

    弟浮頓首。

     一一 一九三五年十月十六日 笑春來,知論學語将印成,屬為題簽。

    今别紙寫上。

    弟意用《輯要》名,似有未協,古人著述鮮有自着自輯之例。

    若題《輯要》,則須出輯者名氏,不如徑題《熊氏論學箋》,或用《語要》,較妥。

    若闆心已排定“輯要”字樣,書面題“語要”以為省稱,亦無不可,不必定改也。

    簽題若嫌過大,制鋅闆時可縮小。

    印成後先以數部見寄,當快讀,如親承晤談也。

    弟自移居後,舍甥劇病,兩月來始稍甯帖。

    近遊黃山,得近體數篇,并遊天台過智者塔、高明寺二律,一并寫奉,聊存一時感興。

    此雖小文字,亦是索解人難得耳。

    夷狄之禍日深,心性之學益晦,如何,如何!霜寒,諸惟珍重,不宣。

    弟浮頓首十力尊兄足下。

    十月十六日。

     一二 一九三六年七月二十九日 前承見示跋張孟劬與人書一文,弟适在病中,久未作答。

    頃笑春來,複得讀近着答人問玄學與科學真理,不覺喜躍,頓忘疾苦,可謂顯微闡幽,六通四辟,天地間有數文字也。

     時人所标真理,隻是心外有物,自生計較,是以求真反妄。

    科學家可以語小,難與入微。

    哲學家可與析名,難與見性。

    獨有自号曆史派者,以誣詞為創見,以侮聖為奇功,向壁虛造,而自矜考據。

    此曹直是不可救藥,但當屏諸四夷,不與同中國,而乃猶欲诏以六藝之旨,責其炫亂之私,此何異執夏蟲以語冰,而斥跖犬之吠堯也。

     弟意此文不如秘之,暫可不發表。

    承引與商搉其義,則言之甚長,弟病後思力衰退,憚于作長篇文字,實愧不能相助。

    原稿已屬笑春錄副奉還。

    以文字論,不及答真理問之缜密也。

    頌天前月來,留十餘日,與之言,亦有領會處,但不能用力。

    此是學人通病,祇向人讨言語,而不自思繹。

    但記言語何益,況其未能盡記?安得忘言之人而與之言?此是無舌人解語,難可期初機。

    但求其憤悱易啟發者,亦殊難值。

    如頌天者,尚有憤悱意思,亦尚可喜也。

     兵禍又作,何處得安居?弟病醫者言是胃癌,祇得數年活,委心任運而已。

    寂寥之感,亘古如斯,亦不足置念。

    老而安死,理之常也。

    頌天勸吾作六藝論,适兄寄此文來,亦頗意動,終以無此氣力,廢然辍筆。

    然作與不作,于此理何增減哉。

    每攬兄文,辄喜兄精力尚健,可以著書,非弟所能及也。

    偶作小詩遣興,今屬笑春錄去數首,一笑,聊見近懷。

    南中梅雨蒸濕,北望增念,料餐衛多宜為慰。

    弟浮啟。

    丙子六月十二日。

     一三 一九三七年五月三十一日 見示答意人馬格裡尼問《老子》義一書,料簡西洋哲學之失,抉發中土聖言之要,極有精采。

    彼皆以習心為主,所言惟是識情分别,安解體認自性?兄言正是當頭一棒。

    但恐今日治西洋哲學者多是死漢,一棒打不回頭耳。

     老氏言有無,釋氏言空有,儒家言微顯,皆以不二為宗趣。

    “有生于無之生,是顯現義。

    ”此語下得最好。

    說不皦不昧是心平等相,及靜之徐清,動之徐生,歸根、複命、知常諸義,皆極精審,于學者有益。

    據《老子》本書,乃是觀緣而覺;今西洋哲學則是觀緣而不覺,靜躁之途異也。

     緣會故名有,性空故名無。

    常無以觀妙,常有以觀徼,即是般若觀空、漚和涉有之義。

    徼,猶言邊際也,二邊既盡,中道自顯。

    今以“徼求”為解,義似稍曲。

    三乘等觀性空而得道。

    老氏之恉,頗與般若冥符。

    但其言簡約,未及《中觀》“八不”義之曲暢旁通、《華嚴》“六相”義之該攝無餘耳。

    西洋哲學隻是執有,不解觀空。

    所以聖凡迥别。

    彼之所謂聖智,正老子所謂衆人計着多端,祇成倒見而已。

     晚周哲匠,孔、老為尊。

    孔唯顯性,老則破相。

    邵堯夫謂孟子得《易》之體,老子得《易》之用,斯言良然。

    顯性故道中庸,破相故非仁義。

    語體則日用不知,談用則深密難識。

    《漢志》以“君人南面之術”為言,亦淺之乎測老子。

    莊子贊其博大,正以其神用無方。

    但其言有險易,義有純駁,頗疑六國時人附益,不盡出其本書。

    如謂“衆人皆有以,而我獨頑似鄙,我愚人之心也哉”,其言峣奇自喜,長于運智而绌于興悲。

    “反者道之動,弱者道之用”,“曲則全,枉則直,窪則盈,敝則新”,莊子益之以“堅則毀,銳則挫”。

    皆觀物之變以制用。

    “人皆取先,己獨取後”,“人皆取實,己獨取虛”,實為陰謀家之所從出。

    亦其立言之初偏重于用,故末流之失如此。

    若孔子則無是也。

    “正大而天地之情可見矣”,何其與老子之言不類也! 弟意為學者說老子義,須将此等處令其對勘。

    今為西洋哲學家說,故未遑及此耳。

    此書篇帙不多,似可告彭君增入《熊氏叢書》。

    屬題内外簽,别紙寫奉。

    外簽但用大題,不須更寫别目。

    如此款式稍大方,非偷懶欲省字也。

    春假南遊之說未果,殊增遠懷。

    且喜近體轉勝。

    弟雖衰相日加,幸無大病。

    舍表弟遠來相就,足慰遲暮之感。

    惜其少更患難,不免失學。

    但氣質甚佳,與之語亦頗能領會少分。

    吾外家世世有文,弟于彼屬望頗深。

    但為生事所累,未能一力于學耳。

    荷兄關懷,故及之。

    猶寒珍重,不悉。

    丁醜四月二十二日。

     一四 一九三八年一月九日 十力尊兄鑒: 得十一月二十六日黃岡來書,憂生念亂,見恻怛之深,為之嗟歎不已。

    然兄深悟無常,觀此業幻,益當增其悲智,拯彼群迷。

    遇物逢緣,亦堪施設。

    唯慈可以勝瞋,唯仁可以勝不仁。

    衆業雖狂,斯理不易。

    物不可以終難,故受之以解。

    龍蛇之蟄,以存身也。

    吾曹雖颠沛流離,但令此種智不斷,此道終有明行之時。

    至一期之報,固未足深恤耳。

    講學在今日,豈複有定所?弟謂無時無地無人皆可随宜為說。

    若避地之計,直是徒然。

    我能往,寇亦能往。

    弟自徙桐廬,甫及一月而嘉、湖淪陷,杭州幾不守。

    沿江諸縣,寇未至而兵已來騷亂,不可複居。

    因留立民為守舍,而與舍甥輩及星賢一家暫徙鄉間。

    此後能否不遭波及,亦殊難料。

    資斧有限,力亦不能再徙,但有俟命而已。

    立民、星賢平日教學之兩校,複徙淳安,生徒零落,已瀕解散。

    二子因決然舍去,相從患難,不廢講論,其志可嘉。

    所恨者,弟未能有以益之耳。

    餘子皆散歸鄉裡,此亦各有因緣,不能強也。

    險難中可以自慰者,唯此一事,故以奉告。

    休戰即未可冀,但令郵訊尚通,亦時盼音教,以慰岑寂。

    霜寒珍重,不宣。

    弟浮啟。

    丁醜十二月八日。

     一五 一九三八年一月十五日 十力尊兄: 九日寄團風一書,宜若可至。

    頃聞金陵圍甚急,而杭州勢似少纾。

    久戰,民不堪命,敵即不至,亦苦兵、苦饑,無地可以安處。

    弟既羸困,不能再轉徙。

    亦知轉徙則其困彌甚。

    共業已成,佛來亦救不得,坦然俟之而已。

    不能轉物,即為物轉。

    吾曹所學,不以治亂而易。

    世雖極亂,吾心當極其治。

    每以是自勘。

    以告學者,似皆未足以及之。

    乃歎獨立不懼,遁世無悶,真大人相,非有大過人之行未易言也。

    立民頃欲還鄂,詣團風就谒,辄附數字奉問。

    傥戰禍少戢,郵信無阻,盼時惠教,以慰茕寂。

    臨書神馳,不宣。

    弟浮頓首。

    丁醜十二月十四日。

     一六 一九三八年七月十三日 十力尊兄: 得璧山五月卅日書,快若晤語。

    古德雲:“門庭施設,不如入理深談。

    ”弟今所言,但求契理,不必契機。

    佛說《華嚴》,聲聞在座,如聾如啞。

    孔子言:“中人以下,不可以語上也。

    ”此雖聖人複起,直是不奈伊何。

    吾縱不惜眉毛拖地,入泥入草,曲垂方便,彼自辏泊不上,非吾咎也。

    大匠不為拙工改廢繩墨,吾亦稱性而談斯已耳。

    且喜尊兄證明,言固不為一時而發。

    承告以方便善巧、曲順來機之道,固亦将勉焉,冀饒益稍廣。

    然此是弟所短也。

    弟在此大似生公聚石頭說法,翠岩青禅師坐下無一人,每日自擊鐘鼓上堂一次。

    人笑之曰:“公說與誰聽?”青曰:“豈無天龍八部,汝自不見耳。

    ”弟每赴講,學生來聽者不過十餘人,諸教授來聽者數亦相等,察其在坐時,亦頗凝神谛聽,然講過便了,無機會勘辨其領會深淺如何,以雲興趣,殊無可言。

    其間或竟無一個半個,吾講亦自若。

     今人以散亂心求知識,并心外營,不知自己心性為何事。

    忽有人教伊向内體究,真似風馬牛不相及。

    弟意總與提持向上,欲使其自知習氣陷溺之非,而思自拔于流俗,方可與适道。

    此須熏習稍久,或漸有入處。

    今一暴十寒,一齊衆楚,焉能為功?然彼不肯立志,是伊辜負自己。

    吾今所與言者,卻不辜負大衆,盡其在己而已。

     六藝要指,向後自當分說。

    譬如築室,先立一架構,譬如作畫,先畫一輪廓,差别相自不可壞。

    似須先教伊識個大體,然後再與分疏,庶幾處處不失理一分殊之旨。

    會語續有數葉,今并附去。

    其間若有未當,望兄不吝彈诃,此學不辨不明也。

    “社會科學亦是道名分”一條,兄來示分析得最好。

    當時講此,亦不謀而與兄言相合,但未寫入講稿内。

    駁實齋一段,證據不足,實苦手頭無書翻檢,俟有書可引時,當别草一專篇說之。

     聽衆機劣,吾又緣淺,在此未必能久羁。

    虜勢複大張,既決河以灌吾軍,又于安慶上陸舒城一路,似将竄入黃梅,有沿江以攻武昌側面之勢。

    若其欲破壞粵漢路,恐将由贛以犯長沙。

    萬一武漢不守,則将不可為國。

    聞贛省府拟遷吉安,爾時泰和便不可住。

    學校當軸有遷桂之計,但事事須秉承教部意旨,舉動遲緩,未必能見幾。

    弟本居客體,去住可以自由,不必與校方一緻行動。

    然轉徙之資殊感乏絕,又道路難行,桐廬一部份殘書,收之于煨燼之餘,近方運之來贛,費時一月餘,猶在樟樹吉安間上水船中,尚未抵泰和。

    一旦再徙,亦無處安頓。

    自漢口疏散人口之訊出,聞上遊船位擁擠,絕不能帶行李。

    南昌、九江亦俱紛紛遷避。

    自廣州大轟炸後,内地都市在在可危,深山窮谷又不可得,即有之,又為遊擊隊出沒之所,真無地可以容身。

     弟有一簡單原則:但令其地不陷于虜,則随處可居。

    然獸蹄鳥迹交于中國,吾将何之邪?物不可以終難。

    自佛眼觀之,共業所感,決不專系一方。

    “知進而不知退,知得而不知喪”,“盈不可久”,彼之謂也。

    “小人而乘君子之器,盜思奪之,上慢下暴,盜思伐之”;“智小而謀大,力小而任重,鮮不及矣”,我之謂也。

    虛憍之氣,如何可久?必勝之說,乃近自欺。

    定業難回,又誰咎也?泰和雜詩十首附呈,兄覽之可以知其所懷,困不失亨,此尚非亡國之音耳。

    炎熱不可耐,下筆不能自休,言亦終不可盡,在一二月内尚盼繼教,不一一。

    戊寅六月十六日。

     一七 一九三八年十一月二十四日 弟到桂後,因行役勞頓,尚未緻書。

    曾晤陳真如,詢知近履安勝,且雲形體較前豐碩,深以為慰。

    念令弟有田宅在德安,今已為戰區,想必先時遷徙矣。

    舉世皆危,豈能獨安?聞見所及,有同幽夜。

    群迷不寤,祇增悲心。

    堕坑落塹,未足為喻,如何如何! 前月二十四日來電,逾八日始至。

    可知軍電壅遏,殊非佳象。

    書院動議,前由毅成、百闵來電,具道教部之意,有“名義章制俱候尊裁”語。

    禮無不答,故臨行倉猝草一簡章與之。

    逆料此時斷無實現可能,事後亦遂置之。

    及前月二十八日得立民二十日航空信,乃雲毅成諸子已着手籌備,并請吾兄為創議人,草緣起書即送教部,并屬早日赴渝。

    其所示辦法與弟簡章所拟,頗有不符。

    因于廿九日答以一長函付航空,并拍一電屬暫緩,容函商,不知此電已到否?航空信約旬日,想亦可到。

    今接兄電敦促,已立即複電交毅成轉達。

    電詞簡略,其為答立民書中所已及者,今可不贅。

     弟意為山假就于始篑,修塗托至于初步。

    雖諸法皆從緣生,造端不容不審慎。

    六朝、唐、宋佛寺至今猶有存者,當時出入之盛,儒家實有遜色。

    叢林制度,實可取法。

    古德分化一方,學者一任遍參,故禅林尤勝講寺。

    今雖衰歇,視儒生之彷徨靡托,猶或過之。

    妄意欲以此法寓之于書院。

    其初規制不妨簡陋,學子甯少毋濫,必須真為道器,方堪負荷。

    此類機在今實未易得。

    書院無出路,且不許參加政治運動,流俗必望而卻步,尤違反青年心理。

    至講舍以擇地營構為宜,務令可大可久。

    此指規制言,非指屋宇言。

    圖書必須多貯。

    即此數項,已非有相當基金不能舉。

    在此時即有能了解肯贊助之人,恐财力匮乏,難以集事。

    況第一困難即在選擇地點。

    須不受軍事影響,交通不緻間阻,供給不緻缺乏,尤以地方治安可以保證為要。

    在今日恐難得此一片土,至于山水形勝,尚在其次也。

    若因人家園林别墅為之,加以葺治,或較易成。

    但須隙地寬曠,樹木多,水泉潔,去城市不可過近。

    此數條件亦未易具足。

    因歎古時僧家,實能選勝。

    且其檀施自然而集,此有福德因緣,不可強也。

     電示創議人列名問題,此須切實際,不可務虛名、近标榜。

    前與立民書中已言之。

    至書院如何産生,由創議人告之政府,政府加以贊助,如為佛法外護即可。

    但出以何種形式,大須斟酌。

    如立民前書所雲,弟認為不妥。

    如用文字請求,彼可加以準駁。

    補助經費,在彼亦當列入預算,經會議通過,且有權可以削減或停止。

    此則明系隸屬于教部,與弟初意相違,愚意決不能贊同也。

    妄意或可由創議人徑呈國民政府,政府以明令嘉獎,交教部備案,一切不予幹涉,在名義上較為正大,在事實上亦較有保障。

    但此皆世緣,且為衰世不得已之事,或亦可引起一部分人之譏讪。

    且其所謂保障嘉許者,亦等于空華。

     若雲随順衆生,今日衆生實有不可以随順者。

    使聖人複生,如來出現,應機示教,必異常情。

    聾俗之人,難可曉喻,諸佛亦不奈何。

    不如闇然無聞,杜門自講。

    徒侶不多,尚不為人所注目,尚有一分自由也。

     總之,弟對于此事,初無成心,語默動靜,本無異緻。

    若審之義理而可安,弟亦不惜一行,為先聖留一脈法乳,為後來賢哲作前驅。

    苟其有濟,何為自匿?如其稍涉徇人,義同枉尺,則非惟弟不能往,亦願兄谛審谛觀。

    毅成諸子慮所未及者,望兄有以釋之。

    此推心置腹之言,不是定要作開山祖師也。

    簡章所未備者,望兄斟酌損益,留為後法。

    至弟之成行與否,此時尚談不到。

    盼兄詳示,再加商略。

    自贛來桂途中,作得小詩聊寄所感,今附去一粲。

    餘俟續教,再行申答。

    不具。

    戊寅十月三日。

     一八 一九三八年十二月八日 十力尊兄左右: 十月三日複一電,緻經濟部壽毅成轉。

    同日交航空寄一書,寄求精中學交立民轉。

    想次弟得達。

    頃奉六日重慶來教,據封面郵印系六日,書中則作十月一日。

    知此電尚未至。

    然九月二十八日緻立民一電一書,來教均未提及,豈皆未至邪?航空信自渝至桂約旬日,不為慢。

    唯電報至逾七八日猶未送達,壓擱至此,紛亂之情可想矣。

     前書所言,雖逞臆而談,義理實爾。

    立民及毅成輩或恐未喻吾意,以為冷水噀面,不堪受此鉗錘。

    然此等處正不得放過,非拂人之情也。

    來教引墨子、蘇格拉底為喻,勸弟勿堅卧。

    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