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家宗旨今昔異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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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也者,非一成不變之物,而時時在改作之中者也。

    所謂改作者,非徒欲正其誤謬,補其阙略而已。

    蓋其所取之材料,實有不同焉。

    而材料之不同,則因宗旨之不同而生者也。

     古人作史之宗旨,不同于今人者,大端有三。

     一曰偏重政治。

    正式之史,本出史官,而史官由國家設立,其易于偏重政治者,勢也。

    人類之做事,恒有其惰性,前人創行焉,則後人率循而不敢越。

    抑不僅此,古代國小而俗樸,舉一國惟在上者之馬首是瞻,斯時廟堂之政令,蓋誠為舉國之樞機;即在後世,法出而奸生,令下而詐起,然政治之力,仍足強制在下者,使之變易其外形,所及廣而收效宏,蓋無逾于政治則喋喋不休也。

    然政治之力,雖能改易舉國之外形,而其所改易,亦僅及外形而止。

    況于國大民衆,中樞之命令,不能遍及,社會程度日高,一心聽令又非古昔之比,雖欲變易其外形,或且不可得乎?試觀近代,政治轉移社會之力,較機械為何如乎? 一曰偏重英雄。

    此由古代事權,恒操于一二人之手之故。

    其實英雄全恃憑借,亦全恃命運;試以身所接之人,較其成功者與敗績者,其才力相去,初不甚遠可知。

    又英雄之稱,實由庸衆所賜;而庸衆識力不及,往往以矯誣僥幸之徒為英雄,而真英雄轉非所識。

    試觀往史,有衆所唾罵,或以為無足重輕,而今聲價日增者;亦有衆所歸美之人,今斷覺其一錢不值者。

    而先知先覺,眼光過于遠大,與恒人相去太遠者,尤易為世所缪辱。

    驗諸并世,此等情形,尤随在可見,特人莫之察耳。

    以莫能察者之多,而庸衆之程度可見矣;庸衆之程度可見,而其所評定之英雄可知矣。

    即謂英雄之成功,非全僥幸,然必能利用事勢,乃能成功,則确不可易。

    時勢造英雄,盈天地間皆是。

    英雄造時勢固非無其事,然皆世所淡漠視之者也。

    故真能促進社會之過程者,皆非世所謂英雄,而世所謂英雄,則皆随波逐流之徒也。

     一日偏重軍事。

    此由外觀之興亡,每因軍事而起。

    其實國之興亡,由于戰之勝敗;而戰之勝敗,初不在于勝敗之時,事至習見,理亦易明。

    時至今日,本有取人之國而不用兵者;即在淺演之世,勝負專決于兵,亦不過能懾服之,使不我抗而已。

    真欲同化他族,使之泯然無迹,亦必别有設施,我族同化異族之事,即其佳證也。

     偏重政治,偏重英雄,偏重軍事,三者弊亦相因。

    以政治、軍事,古多合而為一;而握有此權者,苟遭際時會,恒易有所成就,而為世人目為英雄也。

    此蓋往史最大之弊。

    自此以外,猶有五焉。

     一曰用以獎勵道德。

    其義又有二,一以維持社會之正義,如往史之講褒貶、重激揚是;一資為立身之模範,如以善人為法、惡人為戒是也。

     一曰用以激勵愛國、愛種族。

    今日之史,猶未能合全世界為一。

    乙部大宗,大抵一國家、一民族之史也。

    即一國種族甚多者,亦仍以一族為主,如中國之史,以漢族為主是也。

    同族同國之人,其相親愛,本已異于異族異國,況于今日種族之界限尚未能破,一民族為他族所征服,往往為之奴隸牛馬,不能不思所以自保;而欲圖自保,又不能無國家為利器乎?況于古代褊狹之見,又有留诒至今,未能湔除者?愛國愛族,誠未嘗不可提倡;然蔽于偏見,緻失史事之真,則缪矣。

    中西交接之初,史家此等謬誤,蓋未易枚舉,今日讀之,未見不啞然失笑者也。

    若乃明知非史事之真,而故為矯誣,以愚民而惑世,如日本人之所為者,則尤不足道矣。

     一曰借以傳播神教。

    教徒所作之史恒有之。

    試讀《蒙古源流考》,觀其妄援吐蕃,以為有元帝室之祖;又試讀梁任公《佛教初輸入》一篇,則見白馬馱經之說,本道教徒之讕言,而其後輾轉附會,轉用以诋毀道教,即可知此等史迹,無一可信。

    然至今日,此等事仍不能免。

    往者梁任公撰《克倫威爾傳》,稱揚其革命之功,基督舊教所出之彙報,乃務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