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部大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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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史者,未列學官之正史也。細别之又有三:一,為正史底稿,如《東觀漢紀》《東都事略》是;二,修成而未列學官者,如謝承、華峤之《後漢書》是;三,後人以前人之史為不然而重作者,如宋蕭常之《續後漢書》(此書乃改《三國志》,以蜀漢為正統,吳、魏為載記)、清周保緒之《晉略》是;使兩書并列學官,即如新、舊《唐書》、新、舊《五代史》、新、舊《元史》之例矣。又有雖非正史體,而所記之事,與正史相出入者,《四庫》亦入此類,如《周書》是。此書俗稱《逸周書》,或又稱《汲冢周書》,皆非是。此類書與正史互相出入,故讀正史時,可供參考之處最多。

    雜史者,所記之事,亦與正史相出入,而其體例限于一時、一地者也,如《國語》是。

    記一事之外形者,必推官文中為最确。诏令、奏議,皆官文書也,故以考史事,為用甚大。奏議之佳者,必能綜合各方情勢,娓娓言之,尤于讀史者有裨。

    傳記一類,有當時人所撰者,亦有後人所撰者。當時人所撰者,聞見較真,自屬可貴;然或不免毀譽之私,甚有因此變亂事實者,用之不可不慎。又時人所撰,苟或粗疏,事迹亦未必不誤,如道宣、慧立皆玄奘弟子,而為其師作傳,皆誤其出遊之年,即其一例(見梁任公《中國曆史研究法》第五章)。後人所撰,雖出捃摭;然其精密,有時轉非并時人所逮,如近世考證之家,所撰昔人年譜是也。特此等書功力僅在網羅考證,其事迹終不能出于前人所留诒之外耳。

    史抄一體,看似鈔撮成書,然在今日,則其為用甚大。何者?苟欲鈎玄提要,取精棄粗,其于昔人之書,勢必不能無所去取;然去取前人之書,一入自己口氣,為之改作,原書之面目,即不可得見,兩書之同異信否,又生校勘考據之勞矣。惟用史抄體者,可免此弊。今日史學趨向與昔不同,别編新史之事,勢必日出無已,若能推廣此體而善用之,實可為讀史者省卻無限精力也。又史抄本有一種專為節省後人考據之力起見者,如《新舊唐書合抄》是也。

    偏隅之國,正史不能甚詳;載記一門,足補其阙。非徒為割據者詳其行事,于考究各地方之進化,亦深有裨焉;以偏方之地,往往為割據者所資也。

    時令本不當隸史部,舊時書目,無類可歸,乃強隸焉,實最無理可笑者也。或謂氣候與人生關系甚大,雨暢寒燠,于政治生計文化,鹹有影響,隸之史部,未為不可;然則何事于人生無關涉,複何書不可隸史部乎?故謂讀史者當參考時令之書則可;謂時令之書當入史部,實不可也。以舊時分類論,毋甯入之子部天文家,為較當矣。

    地理亦專門之學;然往時地理,多為史學附庸,十之八九,皆讀史地理而已。總志、都會、郡縣、河渠、邊防、山川,讀史者皆當明其大概。然昔時之書,足供此用者頗少,大抵專門考據之士,然後能取資焉。古迹、雜記、遊記等,披沙揀金,往往見寶,尤非初學之士所能使用。今者将普通地理,與讀史地理劃開,而将讀史地理,撰成一簡明切要、提綱挈領之書,以備初治史學者通知大要;而其餘則留待專門家之取攜,實相需甚殷者也。(昔時初學多讀《讀史方輿紀要》,然此書在今日亦不甚适用)外國之事,往史亦多不詳,史部地理中外紀一門,不徒記外國之地理、風俗、物産;即彼中史事及其與華夏之交涉,亦多存焉,實治外交史及外國史者,所當奉為瑰寶也。

    職官一門,自《周禮》,《唐六典》《明清會典》,悉沿其流。國家行政,必借機關,詳各官之職司,實足挈政治之綱領。官箴一門,詳在官之法戒,可考行政實在情形,亦足見民生利弊,尤習政治者所當究心也。

    一代典章,于國政民生,所關極巨。正史表志所載,僅其崖略耳。若求詳備,則政書尚焉。此中門類甚多,各視其所欲治者而究心焉可也。此為今後撰專門之史者所必資;然即為考證普通史籍計,取材亦不少矣。

    目錄中之經籍,赅括群書,實不僅為史學示其綱領;通觀昔賢著述,最足見學術進步情形。我國今日,學術史尚乏善本;書目之佳者,實亦兼具學術史之用也。

    金石一門,自宋以後,日蒸月盛,據其遺文,往往足以補正史籍;摩挲其物,又足以考見古代制作。今後考據之學日精,金石之出土者,必将更為人所貴;其所貴之物,且将不限于金石,可豫決也。然此類物既足資稻粱之謀,又足快好事之意,故僞品亦日出不窮,不可不察。

    史評一門,有論史事者,亦有論史裁者。論史裁之書,佳作殊鮮,著名者,惟劉知幾之《史通》、章學誠之《文史通義》耳。此事當有達識通才,區區計較于瑣細之間,無當也。論史事者,高者借抒己見,或托諷時事,雖不可謂之無識,然史事之實則不然,此不可為論史之正;下者不考事實,妄發議論,則并不免于場屋策論之習矣。無已,其惟考據家之書乎?屬辭比事,參互錯綜,事實既明,則不待多發議論,而其是非得失自見,此則于讀史深有裨益者也。

    史部之大略如此。此以言乎往日之史學,非謂今後之史學,當以此為範圍也。蓋治學問必先定其界說,界說異,斯其範圍異;範圍異,斯其所資者自不同矣,固不容一概論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