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謠裡的重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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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謠以重疊為生命,腳韻隻是重疊的一種方式。從史的發展上看,歌謠原隻要重疊,這重疊并不一定是腳韻;那就是說,歌謠并不一定要用韻。韻大概是後起的,是重疊的簡化。現在的歌謠有又用韻又用别種重疊的,更可見出重疊的重要來。重疊為了強調,也為了記憶。顧颉剛先生說過:

    對山歌因問作答,非複沓不可。……兒歌注重于說話的練習,事物的記憶與滑稽的趣味,所以也有複沓的需要。(《論〈詩經〉所錄全為樂歌》上)

    ◎《歌謠周刊》1922年創刊,成為當時全國搜集和研究民間文學的中心。

    “複沓”就是重疊。說“對山歌因問作答,非複沓不可”,是說重疊由于合唱;當然,合唱不止于對山歌。這可說是為了強調。說“兒歌注重于說話的練習,事物的記憶……也有複沓的需要”,是為了記憶;但是這也不限于兒歌。至于滑稽的趣味,似乎與重疊無關,繞口令或拗口令裡的滑稽的趣味,是從詞語的意義和聲音來的,不是從重疊來的。

    現在舉幾首近代的歌謠為例,意在欣賞,但是同時也在表示重疊的作用。美國何德蘭的《孺子歌圖》(收錄的以北平兒歌為主)裡有一首《足五趾歌》:

    這個小牛兒吃草。

    這個小牛兒吃料。

    這個小牛兒喝水兒。

    這個小牛兒打滾兒。

    這個小牛兒竟卧着,

    我們打他。

    這是一首遊戲歌,一面念,一面用手指點着,末了兒還打一下。這首歌的完整全靠重疊,沒有韻。将五個足趾當作五個“小牛兒”,末一個不做事,懶卧着,所以打他。這是變化。同書另一首歌:

    玲珑塔,塔玲珑,

    玲珑寶塔十三層。

    這首歌主要的是“玲珑”一個詞。前兩行是颠倒的重疊,後一行還是重疊前兩行,但是颠倒了“玲珑”這個詞,又加上了“寶”和“十三層”兩個詞語,将句子伸長,其實還隻是“玲珑”的意思。這些都是變化。這首歌據說現在還在遊藝場裡唱着,可是編得很長很複雜了。

    邱峻先生輯的《情歌唱答》裡有兩首對山歌,是客家話:

    女唱:

    一日唔見涯心肝,

    唔見心肝心不安。

    唔見心肝心肝脫,

    一見心肝脫心肝。

    男答:

    閑來麼事想心肝,

    緊想心肝緊不安。

    我想心肝心肝想,

    正是心肝想心肝。

    兩首全篇各自重疊,又彼此重疊,強調的是“心肝”,就是情人。還有北京大學印的《歌謠紀念增刊》裡有劉達九先生記的四川的兩首對山歌,是兩個牧童在賽唱:

    唱:

    你的山歌沒得我的山歌多,

    我的山歌幾籮篼。

    籮篼底下幾個洞,

    唱得沒得漏的多。

    答:

    你的山歌沒得我的山歌多,

    我的山歌牛毛多。

    唱了三年三個月,

    還沒有唱完牛耳朵。

    兩首的頭兩句各自重疊,又彼此重疊,各自誇各自的“山歌多”;比喻都是本地風光,活潑,新鮮,有趣味。重疊的方式多得很,這裡隻算是“牛耳朵”罷了。

    (北平《華北日報》俗文學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