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甸之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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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油肉”、“糟燴鴨條”都非常出色。

    燴鴨條的鴨子是他們自己喂的,整天在玉泉支流裡飲名泉、吃活食,自然比人工填的鴨子肉嫩而滑潤啦,加上用的是釀蓮花白的頭糟,城裡頭的飯館如何能望其項背呢! 海甸西上坡有一座王家花園是步軍統領王懷慶的别墅,穹石曲塢,塵氛不擾,傳說是明代李皇親的畹園,跟當時米仲诏的勺園,是海甸兩大名園。

    園的正廳叫挹海堂,西北角岩峣聳直,上面有一座叫松寮的小樓,還有明肅太後禦筆“清雅”兩字橫額。

    登樓遠望,萬壽山的傾宮瓊室、穿廊圓拱盡入眼底。

    《帝京景物略》說:“園中水程數裡,嶼石百座,喬木千計,竹萬計,花億萬計。

    ”想見當年是如何的天池深廣,雄奇秀麗了。

    不過曆經數百年滄桑變幻,舊時亭榭尚依稀可尋。

    所以有些風雅之士行經海甸,總要到王家花園憑吊一番。

     北上坡有一座八旗會館,是當年扈從大臣們燕息之地,廊腰缦回,清麗靜穆。

    園裡有魚池,幽泉漱玉,臨流倒影,可以垂釣,碰巧遇有大的鲢、鯉上鈎,比市售魚類肥而鮮嫩。

    會館屬于旗産,由一位前清小武職官德爺看管,一般人是不能随便入園觀覽的。

    德爺雖然是個哨官,可是人很風雅樂天,不但撚得一手好笛子,而且南北曲都極高明。

    清華大學校長周寄梅、壽康賢喬梓,就不時來做德爺的座上客度曲聽歌。

    德爺喜歡吃月盛齋的燒羊肉,我們有時帶點燒羊肉去給德爺來下酒,所以我們也算是頗受德爺歡迎的客人呢! 藍靛廠在前清是火器營所在地,藍靛廠的住戶,十之八九都與火器營的營兵有關。

    據說藍靛廠是清軍入關後最早屯營地區,後來才有所謂駐防制度。

    藍靛廠的旗兵,聚族而居自成部落,所以言談、動作、服飾、起居,跟住在城裡的旗籍人士,細心體察,都有點不同。

    真正老北平一聽說話,就能聽出是藍靛廠在旗的。

    民國初年一排一排的營房鱗次栉比,靶場的垛子也還舊壘殘堞遺迹猶存。

    到了民國十幾年,所有營房都坍塌倒壞,漸漸改成簡陋的民房啦。

    可是北平養鴿子人家,想要踅摸幾隻清罄搖空的鴿子哨,那必須遠征藍靛廠,求教于鴿子哨趙家呢!鴿子哨趙家的鴿子哨趙爺,早年也是火器營出身,因為自己喜歡養鴿子,于是細心琢磨做出些與衆不同的鴿子哨。

    一般鴿子哨都是利用硬而且薄有彈性的紙片卷成圓紙筒兒,兩邊再各托上一紙片,中間留一小洞,洞的大小深淺可就分出手藝高低了。

    把哨子在鴿子的尾巴根上系緊,迎風激蕩,自然發出嘹亮飛空的音響了。

    鴿子哨趙爺因為肯下功夫研究,又不惜工本,所以他做的比市面上的就精巧工細多啦,響起來更是抑揚清壯、轉折分明。

    所用材料,最初是鬥索胡用的紙牌,紙牌用甯波出品,上有一層油蠟,做出哨子來能打遠,缺點是紙牌稍寬,做出哨子來體積較大,非挑選身強力壯的鴿子來拴才飛得起來,清宮造辦處做的紙牌,紙質瓷實平滑,不容易毛邊,韌而且輕。

    當年同仁堂樂家有位少東,也是養鴿子名家,曾經派鴿子把式專程到藍靛廠請趙爺給做了兩隻七彩的哨子。

    送錢人家不收,最後鴿子哨老趙算是讓樂家送了若幹斤小米,到了三九天每天早晨在門口舍粥濟貧,憑了自己這份手藝周濟了不少苦哈哈,所以凡是到藍靛廠的人,都知道趙爺是怎樣一号人物。

    現在台灣也講究養鴿子,據說有所謂賽鴿協會,列籍會員就兩萬多人,每年舉行過五關大賽,賭資之高簡直駭人聽聞。

    今與昔比,逸興俗雅那就不可同日而語了。

     燕京大學在海甸建的新校,飛甍雕翠,重檐四垂,明堂辟雍,無不璇階玉宇。

    大詩人王國維形容燕大夜景是玉柱淩煙,靈台照月,不但寫實而且貼切,燕大的學生們手頭比較闊綽而且歐化。

    甚至于貝公樓姊妹的校役,都能哼上幾段洋歌呢!因此連帶海甸市面也帶點洋味兒起來,尤其到了隆冬十月未名湖結冰,溜冰場一開幕,冰鏡清輝,瑩澈似玉,男女交錯,共舞同溜,矯若驚龍,飄若醉蝶,人新衣香,交織成趣。

    比起城裡公園北海幾處溜冰場的衆聲喧鬧,品流龐雜,要高明多啦。

     來到台灣幾十年,隻要是到海甸玩過的朋友,大家一提到海甸,都有一種離緒萦懷的心曲,閉目冥想,那種荷葉田田、花浪翻風的野趣,隻好在寤寐中得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