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者前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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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将遇見的一切什麼事情,指示我應該怎樣主動,應該怎樣被動。

     “一座奢侈的宮殿,按着我父母夏日的行宮修好,隻要有正殿,有個門,其餘都是随人意鋪排的。

    要建于大山縫的入口處,要點綴得格外壯觀。

    在擇好的日子,全體朝臣,和我父母攜着我,都臨此地。

    軍隊舉行檢閱,有二十四個仆人擡着一個貴重的架子,他們擡着一點也不容易呢。

    上面是那個夠怪的指環。

    過那宮殿的門限時,人是把指環放在正靠門限以内的地方,人都越門限經過。

    許多儀式,作起來,我在緻過誠懇的别辭之後,我就前去受法了。

    我走近了,把手往指環上一擱,立刻顯然地長起來。

    一會的工夫長成現在的樣子,指環同時也在手上。

    頃刻大門也關了。

    二門,房門,便門也收縮了。

    宮殿沒有了,換上一個小匣子靠近我,我就攜着它各處去;我又強又大了,不無怡然之感,固然比大樹,高山,長江,曠野,還算小人兒,但比草芥卻是巨人了,特别是比那螞蟻,他們是常同小人兒不睦的,常為小人兒們的巨患。

     在我這像唐僧取經的長途上,于沒遇見您時,曾發生過的事情,說來太多。

    夠了,我試驗了許多人,都沒有您合格,能夠中興和連綿我們光榮的——愛克互德一族——” 聽她這許多話,我雖然不直然向她,卻暗暗地時時向自己搖頭。

    我問她許多問題,都沒有确切的答複,毫無頭緒,而最使我心亂如麻的是知道她在目前有回家省親的必要。

    她希望,以後還能到我這兒,不過她現在不能挽回的必須備車走,否則我和她都會損失一切。

    錢袋裡也數不出錢來了,從前所有的都馬上空空的了。

     我聽說,我們快要沒錢,我也無心問沒錢将怎的了,我聳聳肩,我靜默着,似乎她懂得我的意思。

     我們把行李打好,坐在馬車裡,小匣子在我們對面放着,我怎麼看也看不出個宮殿來。

    走過了許多站。

    郵費和酒錢都從左右衣袋裡方便地充足地支出,末後到了一個山地,我的美人兒先我跳下,我趕快呼着她,持匣随着她。

    她領我到了一個峭然的盤路上,走到一塊狹小的草地,草地上頃刻穿出了一股清泉,馬上安閑的曲折地向四處流。

    她指給我一個高坡,讓我把小匣子放下,她說:“再見了,你很容易找着回去的路,不要忘了我,我希望還能再見哩。

    ” 在這一瞬裡,我真覺得離不開她。

    她又具有她美麗的一天,或者如您愛說,她美麗的一點鐘了。

    同着這麼一位美麗的人兒獨自一塊,為綠野所圍,處花草之間,翠峰圈着,流水繞着,有怎樣的心腸能夠無動于衷呢?我要握緊她的手,我要抱她,但她推開我了,并且警告我,雖然用了溫柔可愛的态度,但我現在如不離開,便好像有大危險的樣子。

     “難道沒有個法子,”我叫着,“使我同您在一處,我和您能夠留在一起嗎?”我是用了這樣可憐憫的手勢和語調,她似乎感動了,略經思索,便對我說,我們繼續地在一塊并非完全不可能。

    呵!誰可能比我更幸福呢?我那越來越如火的急性,逼得她把廢話都收回了,向我露出,如果我決心也變得像她,像她如我從前所見的那麼小,我便也能夠同她在一起;在她的地方住,加入她們的家庭。

    這個提議,并不很使我高興,但是我此刻既離不開她,又多時以來便慣于好奇,我魯莽地決定了,我說,從她所欲,無不樂為。

     我現在必須伸出右手的小指,她也伸出她的,她用左手把她的指環輕易地拿下,給我帶上,這樣一來,我馬上手指間感到劇痛,那指環漸小,我疼得要命。

    我狂喊起來,我四周找那美人兒,卻消失了。

    我是有怎樣地新奇之感呢,我不知道該用什麼表現法來形容。

    我什麼也不說了,隻是不多一會,我便又小又矮的,同我的美人,在青草的大森林裡了。

    在一個短的,幾乎并不是的分離之後,那種再見之快樂,或如您愛說,并未分别的重新結合之快樂,是壓倒一切的雜念了。

    我摟着她的脖頸,她回答我的柔愛,于是這對幸福的小人兒也如幸福的一對大人了。

     多少有點不舒服的,我們現在上一個山坡;麥田成了我們不易穿過的叢林。

    我們終于到了一塊空場,這有多麼令我奇怪呢,當我看見一個巍峨莊嚴的整齊的巨宅時,我會馬上認得出那是小匣子,因為還是在我放下的地方。

     “走進,我的朋友,您叩叩門,将見奇迹。

    ”我的愛人這樣說。

    我到跟前,還沒叩門,确乎奇異的事呈現在眼前了。

    兩扇門自己開了,許多部分像秤盤似的上上下下,什麼門呵,窗呵,柱呵,凡是宮殿當有的都一起呈現眼前了。

     誰要見過栾琴氏巧妙的書桌時[35]那書桌是有許多活動的部分,一串的筆;一次或挨次地,可有抽屜,寫字台,信箱,錢櫃出動的,就可以想像出我現在同我甜蜜的女伴所進入的宮殿。

    在大廳裡,我還可以立刻認出我從前自頂上看見的那個火爐,和她坐的靠手椅子。

    我又定睛了看時,我也還能夠尋出屋頂上那條罅縫,那是我由之下望過的。

    我節省大家的時間和精神,我不說其餘的了;我隻說一切都敞大,珍貴,有趣罷了。

    我還在驚賞未定之際,我聽見遠處有細微的樂聲。

    我那美麗的内助,喜得跳起來,高興着告訴我她父母要來到了。

    我們到了門口向外瞧,看見從那巍然的山口來了一隊輝煌的人馬。

    軍隊,侍衛,朝臣,挨次來到。

    後面的國王,是在金碧炫光之中。

    大家都在宮門排好,國王為衆人擁繞進入。

    他那嬌慣的女兒忙跪上前去,也拉了我,我們一同向國王跪下,國王謙恭地把我扯起。

    當我站在他面前時,我才覺像是小世界兒裡頂威嚴的石像了。

    我們共集在大殿裡,國王在此地親身于衆人面前向我緻一典雅的歡迎詞。

    表示在這裡見到我是非常的榮幸,聲言以我為婿,明日即可舉行婚禮。

     當我聽見說結婚時,一時驚愕得不知又要發生什麼事了,好像我所怕的還不是婚禮中音樂的本身;音樂似乎已經是我在地上最厭惡的了。

    音樂家所給的,——我常愛說,至少在他們想像裡,是有一種一緻的,親和的力量。

    因為當不斷的一個音樂,開始很久了,使我們耳朵被各種噪音也聒得夠了,他們便可以糊塗地堅信是把“音”調和好了,一個樂器盡管跟着一個樂器地來罷。

    樂師在這地方往往愚狂引以為樂,越要逞能地奏下去,這時我們隻有刺耳之感。

    在結婚的典禮裡,這樣也沒有了:縱然是二人合唱,也能聽出兩個聲音來!用兩種樂器該能配在一起罷,其實也常不如您所料:因為比方男子一開口,女子随着便唱高一點,男子便更提高起來;樂隊的音唱到高處了,樂器又趕不上。

    我就恨合唱,說合唱給人以苦惱,我一點不以為過。

     那天舉行的宴會,我不能夠,而且也無須乎細述了;我根本上一點也沒理會。

    那些珍馔美酒,我是一點也不願嘗。

    隻是想,我隻是回憶;我怎麼樣做才好呢。

    終于也想不出什麼。

    我決意在夜裡,幹脆的,從這裡逃出去,在什麼地方躲躲吧。

    我幸而找到一條石縫,我竭力縮進去,盡我所能的藏躲着。

    我第一件難題,便是對付手上的指環,我想不出什麼有效的法子,而且我一想解除它,便覺得它更緊,使我很疼,待我放棄我的念頭時,疼也立滅了。

     早晨我醒來,——小人兒是很容易睡得好的,我覺得四周有些蠕動,我要看是什麼東西。

    原來有許多碎葉,草末和花片像沙石的襲來,有多奇怪呢,我四周都是活躍的無數的蟻勇軍,向我攻擊。

    出我不意,已把我圍攻,我雖然勇往直前,結果卻是被迫投降。

    我聽見說我必須投降時,我也笑了。

    我真降了以後,一個威儀的螞蟻,很謙恭然而很莊重地向我施禮。

    我才知道,這些蟻勇軍是我嶽父的聯盟,乃是為我嶽父所派,要我回去的。

    現在我是陷在更小的小人兒的手裡的小人兒了。

    我思量這婚姻,我要感激上帝,我嶽父并沒有生氣,我美妻也沒懊惱。

     我在各種儀式裡默然着,夠了,我們結了婚了。

    正在大家興高采烈的時候,不及料的沉默的期間到來,那是易導人于幻想的,我便想到我這不曾有過的遭遇;以後如何,您們也是要知道的。

     那時我四遭的東西,都是與我相稱,極合我的需要,那酒壺酒杯對于這個小酒徒也是十分合比例的,您簡直可以說,比現在我們使用的還方便多呢。

    我那小舌,也嘗着一層的食物有非凡的味,我那夫人小口的一吻,也可使我以為至寶,我不否認,我的新奇之感使我把處處的“相稱”看作無上的喜歡。

    可是,我不幸還忘不了我從前的形狀。

    我心裡還存着從前的大量的尺寸,這使我不能心安,這使我不能快樂。

    現在我才明白,哲學家的稱為“理想中完美的标準之追求”者究竟是怎麼一回事,而人們由于這追求又是讨了多少的苦吃的。

    我現在自己,也有個理想了,我常常在夢裡夢着自己是巨人。

    夠了,女人呵,指環呵,小人兒的形狀呵,以及其他的束縛,使我完完全全的不樂,我開始急切地謀我的自由了。

     因為我知道,整個兒的神秘是藏在指環裡,我便決意把它除掉,我到皇家的玉匠那裡借了金剛锉。

    幸而我一生慣用左手,右手輕易用不着。

    我勇敢地工作起來:那并不是很容易呢,因為是金作,看着雖然薄,但卻有相當的厚,初鑄之後,多少還有點膨脹呢。

    所有的其他餘裕的時間,我都用在這上面,不顧一切,并且我也有那樣的聰明,那金屬快要磨透了,我趕快跑到門口。

    發生的事是如此,猛然間我的金戒指跳去了,我突然生長起來,使我相信可以沖破天似的,至少是可以把我們夏日行宮的樓頂沖破的,而且整個宮殿可以由我的新具的蠢笨龐大毀得粉碎呢。

     我現在又立在那兒了,誠然,我的偉大恢複了,單是一件:我覺得,我也遲鈍起來。

    當我恢複了我的知覺時,我見了我的箱子在我跟前,我攜了它經由小徑往車站時,頗覺得沉重;我從車站便套好馬車,又前進了。

    在半中上我便把小錢袋分放在兩旁。

    說到錢,花得快淨了,我找着一把小鑰匙,那是屬于箱子上的,我在箱子裡發現了點積蓄。

    隻要我有錢,我便往前進,沒有錢時,我将賣了馬車,坐郵車走。

    我把那箱子扔了,因為它在那裡,我便老以為它有錢。

    最後,我雖走了些曲折的路,卻又跑到廚女的爐旁,那是你們頭一次認得我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