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者前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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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于維特,我後來的日記上曾寫着我那初讀時是如何地興味: 我今早看書,看Werther,真正到入神的地步了,我是在圖書館裡的,我以為才讀兩個鐘頭,其實是三個半鐘頭了。

    (2月6日) 維特讀後,令人滿意的是那書中主人熱烈的脾性,感情和理智充分深刻的發展着。

    與讀浮士德得有一樣的印象。

    (同日) 次日的日記上,又寫着: 夜裡,隻至校中電燈息了(一點鐘了。

    )我看Werther的興趣還沒完,因為我沒預備洋蠟,我便用手電筒照着讀完了數行。

    我才覺得,好的文學,隻是人類的感情。

    但是作者非親自體驗得來的,卻決寫不出。

    許多大著作,多半是自傳的性質,也就是最好的證據了。

    如紅樓夢,TheVicurofWokofield,Faust,Werther。

    …… 那時我在北大讀書,北大的規矩,晚上電燈一點才熄,現在又提早到十二點了,附帶說明一下。

    我可以說,這是我從來所有的讀書興趣最濃的記錄,使我忘了時間,忘了晝夜,非身曆其境的不能體驗這種滋味。

    在從前我讀的書,縱然十分深切感動我的。

    不過使我的情緒半天為那書所撩擾,如小仲馬的《茶花女》,或者令我不自主的落淚,如武者小路寶笃的《母與子》。

    但沒有能把我全部精神吸引了去的,有之,則歌德之作品維特耳。

    我從此才覺得如果有人問我第一部愛讀的書是什麼時并無躇躊思索之必要,我能立刻告訴他:“維特!” 那是歌德的“維特”,它援引我登了文學鑒賞的高峰,使我在這高峰上能夠遠矚近瞻許多文學之國裡的奇境,它給我了鑒賞文學的味覺,使我永不絕口地說:“讀書還是讀名著,真解饞。

    ” 自此以後,我便“看歌德的書一兩句也喜歡,因為他的話決沒有浮淺的”。

    (2月24日記)而且,“我現在才知道,歌德的文字,像維特一樣的實在很多,太可愛了”!(10月12日日記) 三 童話這個名詞是從日本來的,據說是在18世紀裡由東京傳于骨董集中首先用的,原來隻是兒童小說的意味,在現在自然是特别指着一種文學上的體裁和内容了。

     趙景深君曾下了這樣的定義:童話是從原始信仰的神話裡轉變下來的遊戲故事。

    他這樣說法,也未嘗沒有部分的真實。

    不過好像限于流傳的傳說的意味。

     正當的說來,童話在西洋的原名,英文上叫做FairyTaks,德文上叫做Marchen,二者的含義有着來源的不同,現在用去并沒分别;但我以為德文字的來源更近于現在所謂的童話的内容。

    而且我現在譯的是德國大詩人的童話,更應當明白這個德字的定義。

     我查Brockherj,Konvorationg-Lexikon和Merekonvorations-Lexicon二書的解釋,還是後者好,我現在就采它的說法: MarchenistdiejenigeArtdererz?hlendonDichtung,inderSichdieUberlebnistodesmythologfschenDenkensineiner,derBewusacseinstufedesKindesangepasstenformerhaltenhaben。

     我譯:童話是叙述詩的一種,那是在适用于兒童的想像的步驟之形式中,把神話的思想之痕迹保持着。

     我以為這個定義再确切再好沒有了。

    在那書的這條底下,還更說這個字M?rchen的來源,是由于古代的德字Maere來的,那意思即是erzahlendepoesien——叙述詩——的意思即在中間,這個字又變為Spel。

    還說,M?rchon有兩種,一是藝術的童話Kunstm?rchen,一是民間的童話Volkm?rchen。

     歌德的童話,寫成文字的,雖隻有三篇。

    (童話Dasmarchen,新的巴黎的故事DieneueParis和新的人魚梅露心的故事DieneueNeiuaine)但他一生,可說都與童話有關系。

    他小時便從他母親那裡聽來的故事中養育他的幻想的天才,他到了七十五歲的時候,還在日記上記着他與孫兒講童話的事。

    至于在此中間,他無時不向人講童話,他在叙述裡把童話随着創造下去,他創造出來的,也就不斷叙述。

     現在所譯的這篇《新的人魚梅露心的故事》,原是收在《維廉遊記》中,但據歌德自己說,卻是創作了經過十年之後,常常向人叙說的,甚至都能背誦得出,默寫得出了,才寫将出來的。

    可見這篇是他很費心血的東西。

     大意是叙一個旅行家奇遇的故事,他遇見一個神秘的女友,那位女子能夠有兩種形體,一個是如常人的樣子,一個卻是小得厲害,可以放在小匣裡的,那位旅行的青年,因為愛這女友的緣故,曾一度犧牲了常人的大小,也縮成小人兒,跟到小匣裡去,後來他因為忘不了常人的偉大的軀體,又逃脫了。

     至于這篇故事的命名,不過取梅露心之以人魚而與人類結婚,有這樣相同而已。

     梅露心為法國傳說,至1387年始為法人Jeand’Arras編成書。

     這童話中神怪的小匣,似乎是格利佛遊記的影響。

     有人說這故事是歌德的自況,那女子乃是澤森海娜(Setenheim)牧師的女兒富利德利克(Friedrrike)。

    歌德顧念個人前程的偉大,猶之乎童話中主人忘不了從前的偉大軀體,遂決定離開她了。

     我以為這些事隻是對研究歌德的傳時有注意的必要,我們在讀童話時,也沒有多大用處;甚而至于無聊,我覺得。

     總之,在這故事裡,那對于女友的忽來忽去,使他一陣喜歡,一陣懊惱,令我們感覺到音樂的美,那對于女的熾愛縱然十分強烈,但在離開時,卻因為要求精神上痛苦的慰安,便浪費,便狂飲,便狂賭,便接近女人;他的女友的不至,他會咒罵,他會忿恨,但女友來了,他便隻有熱情地抱住她什麼也不想了;這處處表現出“人總是人”——歌德語——的情緒。

    再後來,他因為愛那女友,甚至于把偉大的形體放棄,令我們看到為愛犧牲一切的精神;但終于他忘不掉偉大的原狀,乃以“恢複偉大”為他的理想(Ideal),抱了那樣的決心,受了那樣的痛苦,道出了Ideal的意義,人們是在痛苦裡完成那Ideal的意義:全文的意義在此,而全故事于此告終。

     我們為這篇童話的親切,生動,而驚賞,而鼓舞,我們為這篇童話的偉大的含義而提高了純化了我們的情感:我們也要有理想呵,我們也要有偉大的理想呀,我們不怕什麼痛苦呀,我們把全部精神犧牲到,深入于,這偉大的理想的實現呀! 愛是我們要的,但我們更要偉大的愛,愛是我們重視的,但我們更重視偉大的生長!全人類呀,充實地深刻地愛呀,廣漠博大地生長呀!你聽,歌德在前面走着,歌德在那裡給我們奏着進行的曲! 童話正文 至敬愛的先生們!方才說的那些話和引言,您們并不特别愛聽,我也很明白的;所以我也無須乎更多說,使你們相信我定要在這次得到無上的好評了,從我口裡,确已說過許多非常生動的故事,大家都感到十二分而且是多方面的滿意了,但是我敢說,今天這件故事卻是比先前那些還強上許多,而且,縱然那是我在多年以前所遇着的了,現在還常在回憶裡使我不能甯靜,并依然希望這個故事總還該有個進一步的結局似的,您們恐怕不容易找着這樣類似的故事呢。

     我首先要承認的,是我從來不會打算盤,什麼明天怎樣,來年怎樣,我很少放在心上的。

    我在年輕時就是如此沒有遠慮的,所以常常百般受窘,有一次,我決心作一次旅行,也許能夠逢點好運氣罷。

    但是我這次旅行,規模有點太大了,起初是坐上等馬車,之後便坐平常的,終于不能不步行起來了。

     因為我是一個活潑的青年,所以我早就有這樣的習慣,每逢走進一個旅館,總要把那旅館的主婦或者廚房的女仆看個仔細,并且向他們表示點谄媚;這樣賬還可以少算點兒哩。

     有一晚上,我走進一個小城的旅館,我還要玩我那老花樣呢,這時在我的背後卻有個馬車的聲音,那是兩人坐的,套着四匹馬,也到了門口。

    我轉身去看,原來隻有一位女子在裡面,也沒有老媽子,也沒有聽差的。

    我趕快向前跑去,推開她車上的門,便問她可有什麼吩咐我作的事嗎?我登上車去,見那窈窕的身材,還有那秀麗的面孔,如果就近了看時,卻略略有點憂愁的影子在那裡點綴着。

    我又問了,可有需我幫忙的事嗎?“哦,好的,”她說,“如果你樂意,就請您把座上的小匣子仔細着取下拿起吧,但是我要很囑咐你,拿平穩着,一點兒也别搖動。

    ”我小心着拿了小匣子,她把車上的門關了,我們一同進了那旅館,她告訴茶房說今夜要宿在這裡呢。

     現在隻剩我倆在屋裡了,她讓我把小匣子放在靠牆的桌子上,當我從她幾個舉止上看出她要獨自留在屋裡的時候,我就要告辭了!臨告辭,我就把她的手虔敬然而熱烈地吻了一下。

     “預備咱們倆的晚餐去吧。

    ”她說了。

    我是有着怎樣的高興去執行着她的吩咐,甚至于在這高興之中又是對那旅館的無論主人、主婦和仆役等都要怎樣地睥睨自傲了,您可以想像得出。

    我等那終久我使我再見她的一霎那,我簡直不耐,飯擺上了,我們對着坐下,我是許久不曾嘗着這樣好味了,也是許久沒在這樣歡欣的情景之中了,我像複活了似的。

    哦,她像在每一分鐘都越變越美了似的,我十分覺得。

     她那談吐真悅耳,可是她卻像竭力躲避着關于愛情的事。

    飯吃完了,我還惶惑着,躊躇着,戀戀不舍地,想盡各種的法子,去接近她,但是枉然。

    她是有一種高尚的風度把我拒擋了,我一點也不能抵抗,我必須強違着我的意志早些離開她了。

     我是在一個有一多半是醒着,而同時又是不能平靜的夢寐着的夜之後,很早便起床了。

    我問她是不是已經套車預備走呢,我聽見了個“沒”字,我便到了花園裡。

    看她靠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