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藝史學與文藝科學》譯者序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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友:這些時候老沒見你,你忙什麼了? 我:我正忙一部譯稿。

     友:是誰作的?原名是什麼? 我:作者是瑪爾霍茲(WernerMahrholz)。

    書名是《文藝史學與文藝科學》(Literargeschichteundliteraturwissenschaft)。

     友:是德文的麼?你偏喜歡德國人寫的那樣沉悶而冗長的著作。

    (他笑了) 我:你隻知道德國人著作的壞處,你沒看到德國人著作的好處。

     友:好處在哪裡?你快說給我聽! 我:要說那好處,一句話還說不完。

    簡單說至少是周密和精确,又非常深入,對一問題,往往直搗核心,有形而上學意味。

    幽默,輕松,明快,本不是德人所長,我們也不求之于德人著作呢。

     友:你倒會給德人回護;可是我不懂;同樣内容,假若寫得很通俗,很有興味,讓人很容易接受,難道不比寫得诘屈聱牙,讀了讓人頭痛,拒人于千裡之外好些麼? 我:這個當然,隻是問題就在内容不同。

     友:可是我又不懂了,為什麼講文學也要什麼周密而精确,也要什麼形而上學意味呢? 我:這很簡單。

    文學的創作是一件事,欣賞又是一件事,研究别是一件事。

    創作靠天才,隻要那有創作的才能,随你怎麼寫。

    就是那死闆闆的老頭兒康德,他對于創作的天才也沒有辦法,他不是隻好說天才是立法的,是給出律則來的,但卻并不是律則的奴隸麼?欣賞也有你的自由,任何人沒有欣賞自己所不喜歡的作品的義務。

    研究卻不同,研究就要周密、精确和深入。

    中國人一向不知道研究文學也是一種“學”,也是一種專門之學,也是一種科學。

    關于數學的論文,一般人看了不懂,不以為奇怪;為什麼看了關于文學的論文,不懂,就奇怪呢? 友:你像是給我讀書一樣了。

    最低限度,我很欣賞你這樣像煞有介事的态度。

    那麼,你就是希望把文學論文變得和數學論文一樣了? 我:當然!所以叫文藝科學麼。

    厄爾瑪廷格(Ermatinger)曾經輯了一部《文藝科學之哲學》(PhilosophiederLieraturwissenschaft),這書是由專家分别執筆的,厄爾瑪廷格自己也有一文在内,他稱為《文藝科學中之律則》,他還有好幾個公式呢! 友:那麼讀者一定很少。

     我:這沒有關系,科學上的真理并不一定依聽衆多少為高下,科學家也從不顧及這方面。

    一篇氣象報告,普通讀者雖不看,研究氣象的人總要看。

    文藝科學的論文,也是寫給研究文藝科學的人看的呢。

     友:那麼,豈不是和大衆脫節了嗎? 我:話不能這麼說。

    你所謂和大衆接近的一部分也仍然有的,那是“文藝教育”。

    但是文藝教育須以文藝批評為基礎,而文藝批評卻根于“文藝美學”。

    文藝美學的應用是文藝批評,文藝批評的應用才是文藝教育。

    像物理一樣,有理論物理,有應用物理。

    假若就理論一端講,那自然是和大衆絕緣的;可是就應用一端講,和大衆又何嘗不相關?二者原是一事,不過為培養學者的獨立而深入的研究精神計,讓他研究理論時不必顧及應用,這樣,他便可以不必安于小成;但等到一旦應用時,卻一定應用得更便利,更普遍了。

     友:你的話也很有道理,不過我不愛看理論太艱深的書;尤其關于文藝理論的。

    ——我覺得不值得! 我:這自然不必勉強。

    隻是我覺得胃口盡管軟下去,也不好。

    酥糖之外,吃點爆蠶豆,讓牙齒也用點力,豈不也很有趣麼?俗話說:“船多不礙江。

    ”學術上原不必定于一。

    我覺得中國人現在最需要的胸襟,就是要能夠虛心容納不同于自己的立場,并虛心聽取不同于自己的趣味。

    “既生瑜,何生亮”的态度,要不得。

    通俗書之外,也可以讓許多專門書存在;專門書之中,也可以讓種種不同的書存在。

    歌德說得好:“對于能夠鑽研的,要竭力鑽研;對于不能夠鑽研的,要懷了敬畏。

    ”世界這麼大,為什麼限制自己呢! 友:好,我現在就不限制你這部翻譯的專門書的存在了。

     我:謝謝你這好意(我笑了)。

    可是我還要糾正你,我這部翻譯書,隻能說中國一般讀者對它的内容不太熟悉罷了,它本身卻非一部專門書,它隻是講專門的書的而已。

     友:那麼,請你把它的性質,告訴得我再詳細些。

     我:關于它的性質,在著者的序裡,以及舒爾慈教授(ProfFranzSchultz)的跋文裡,都說得很清楚。

    它是講近代德國文藝科學的潮流的,不過它不是散漫地去講,卻是就方法論的原理和知識論的基礎上而探讨其内在的趨勢的。

    著者的主旨,第一是把這些種種不同的傾向加以叙述;第二是把那些在方法上的混淆與雜亂無章加以澄清;第三是就“文化政治”的立場上,對于學者的任務,加以說明。

    著者在講那種種的方法時,他沒有忘掉就方法的可能性上,尋出一個體系來;他講到每一學者的著作時,他也一定指出那哲學的出發點。

    他這部書原是為外行人想知道這門科學的内容和演變,或别一門的專家因為改行,而想得一點基本知識而寫的。

    這兩重目的,可說都作到了。

     友:不看原書,對于你這話。

    恐怕也仍然不容易了然。

    可是也許和看電影一樣,假若先看說明,看起片子來就容易貫串了。

    你剛才告訴我的是書的性質,現在我請你再把内容告訴我個大概。

     我:沒想到你有這樣大的興緻。

    但作一個讓人明白的電影的說明可真不容易,我看電影,就從來不看說明。

    我不如請你看試片吧。

     友:也好;那麼,讓我随便翻翻你的譯稿吧。

    (他拿過我的譯稿去)原來一共是七章,有序,有跋,有年表,有附錄。

    (一邊看,一邊漫不經心地問我)一共好多字數? 我:一共二十萬字,算上注文。

     友:你很費了些工夫(他試着入神地看了三兩段,我沒有打擾他。

    可是他搖搖頭)。

    不行,不行。

    看不出什麼所以然來。

    句子太長,不知道的人名和術語太多! 我:困難是在意中的,你聽我慢慢告訴你這困難如何解決。

    句子長,我知道,但是沒有法子。

    我初譯時,未嘗不采意譯,也未嘗不采破長句為短句的法子,可是當我最後校閱時,我發覺了,那樣譯,錯誤最多,原文的光彩,也最易損失。

    有許多概念的統系和邏輯的結構,是非用長句不能表達的。

    假若論學也和應酬“今天天氣哈哈哈”一樣輕易,當然可以用短句。

    說實話,意譯比直譯容易得多,無奈那樣捕風捉影式的翻譯,在我自己的眼睛下,就先通不過了。

    同時,假若譯語太習見了,我們将無從獲得新概念。

    宏保耳特(WilhelmvonHumboldt)說:“一種新語法的獲得,是一種新世界觀的獲得。

    ”假若語法如故,義何從獲得新世界觀呢?語言就是一種世界觀的化身,就是一種精神的結構,假若想豐富我們民族的精神内容,假若想改善我們民族的思想方式,翻譯在這方面有很大的助力。

    在某限度内的直譯是需要的。

    看理論書當然不同于看軟性小說,不費點腦筋是不行的,不字字注意而想跳過或滑過,是不行的。

    我又說到德國書的長處了,那長處就是讓人的精神一刻也不能松懈,緊張到底,貫徹到底,這是因為否則就不能把握。

    這是一個最好的訓練啦,所以,我常勸人看德國書,至少也要常看德國書的譯文。

     友:你有點巧辯。

    但我看你并沒解決了我的困難。

     我:我的話還沒有完。

    其次,一般人看這部譯稿的困難還是在内容,就是你所謂不熟悉的人名和術語太多。

    關于這方面,我特地加了六萬多字的注釋,一共三百多條,其中二百多條是關于人名,其中一百多條是關于術語。

    假若你每逢到注文時就翻翻,一定可以幫助你許多。

    而且,我的書後有中西文索引,每一人名或術語附着注釋的次第,所以,即使你一次看過注文不記得,在後文再遇到那人名和術語時,還可以借索引再翻一遍呢。

    友:那麼,你不啻附上一部文學小詞典了! 我:那正是我的主意。

    所以注文有長到數千字的,重要人物如歌德、席勒、萊辛、海爾德,重要術語如啟蒙運動、狂飙運動、古典、浪漫、巴洛克、高特精神、史詩、抒情詩、體驗等,都不厭求詳。

    每一條,我都盡可能地列上重要參考書,并提及國内已有的介紹。

    我不隻希望人讀本文時翻看,而且讀其他文學書時也可參考,即使無事時翻着玩,也可以有所得。

    我相信其中關于史詩、劇詩、抒情詩、古典、浪漫、詩學、批評、文學史、體驗諸條,就目前國内出版物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