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理念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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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教育以養成科名仕宦之材為目的。

    科名仕宦,必經考試,考試必有詩文,欲作詩文,必不可不識古字,讀古書,記古代瑣事。

    于是先之以《千字文》《神童詩》《龍文鞭影》《幼學須知》等書;進之以“四書”“五經”;又次則學為八股文、五言八韻詩;其他若自然現象,社會狀況,雖為兒童所亟欲了解者,均不得闌入教科,以其于應試無關也。

    是教者預定一目的,而強受教者以就之;故不問其性質之動靜,資禀之銳鈍,而教之止有一法,能者獎之,不能者罰之,如吾人之處置無機物然,石之凸者平之,鐵之脆者煅之;如花匠編松柏為鶴鹿焉;如技者教狗馬以舞蹈焉;如兇漢之割折幼童,而使為奇形怪狀焉;追想及之,令人不寒而慄。

    新教育則否。

    在深知兒童身心發達之程序,而擇種種适當之方法以助之。

    如農學家之于植物焉,幹則灌溉之,弱則支持之,畏寒則置之溫室,需食則資以肥料,好光則覆以有色之玻璃;其間種類之别,多寡之量,皆幾經實驗之結果,而後選定之;且随時試驗,随時改良,決不敢挾成見以從事焉。

    故治新教育者,必以實驗教育學為根柢。

    實驗教育學者,歐美最新之科學,自實驗心理學出,而尤與實驗兒童心理學相關。

    其所試驗者,曰感覺之阈,曰感覺之分别界,曰空間與時間之表象,曰反射,曰判斷,曰注意力,曰同化作用,曰聯想,曰意志之閱曆,曰統覺,凡一切心理上之現象皆具焉。

    其試驗之也,或以儀器,或以圖畫,或以言語,或以文字。

    其所為比較者,或以年齡,或以男女之别,或以外界一切之關系,或以祖先之遺傳性,因而得種種普通之例,亦即因而得種種差别之點。

    雖今日尚未達完全之域,然研究所得,視昔之純憑臆測者,已較有把握矣。

     因而知教育者,與其守成法,毋甯尚自然;與其求劃一,毋甯展個性。

    請舉新教育之合于此主義者數端。

    一曰托爾斯泰(Tolstoy)之自由學校。

    其建設也,尚在實驗教育學未起以前,乃本盧梭、裴斯泰洛齊、弗羅貝爾等之自然主義而推演之者;其學生無一定之位置,或坐于凳,或登于棹,或伏于窗檻,或踞于地闆,惟其所欲;其課程亦無定時,惟學生之願,常以種種對象間廁而行之;其教授之形式,惟有問答。

    聞近年比利時亦有此種學校,鄙人欲索其章程,适歐戰起,比為德所擄,不可得矣。

    二曰杜威(Dewey)之實用主義。

    杜威嘗著《學校與普通生活》一書,力言學校教科與社會隔絕之害;附設一學校于芝加哥大學,即以人類所需之衣、食、住三者為工事标準,略分三部:一曰手工,如木工、金工之類;二曰烹饪;三曰縫織,而描畫模型等皆屬之。

    即由此而授以學理,如因烹饪而授以化學,因裁縫而授以數學,因手工而授以物理學、博物學,因原料所自出而授以地理學,因各時代各民族工藝若服食之不同而授以曆史學、人類學等是也。

    三曰蒙台梭利之兒童室,即特設各種器具以啟發兒童之心理作用者,是也。

    吾國已有譯本,想諸君已見之。

    四曰某氏之以工作為操練說。

    此說不憶為何人所創,大約以能力說為基礎。

    能力者,西方所謂Energy也,近世自然哲學,以世界一切現象,不外乎能力之轉移,如燃煤生熱,熱能蒸水成汽,汽能運機,機能制器,即一種能力之由煤而熱,而汽,而機,而器,遞相轉移也。

    惟能力之轉移,有經濟與不經濟之别,如水力可以運機發電,而我國海潮瀑布之屬,皆置而不用,是即不經濟之一端也。

    近世教育,如手工圖畫等科,一方面為目力手力之操練,而一方面即有成績品,此能力轉移之經濟者也。

    其他各種運動,大率止有操練,并無出品,則為不經濟之轉移。

    若合個人生理及社會需要兩方面而研究之,設為種種手力足力之工作,以代拍球蹴球之戲;設為種種運輸之工作,以利用競走競漕之役;則悉于體育之中,養成勤務之習慣,而一切過激之動作,淩人之虛榮心,亦可以免矣。

    其他類是之新說,為鄙人所未知者,尚不知凡幾,亦足以見現代教育界之進步矣。

    吾國教育界,乃尚牢守幾本教科書,以強迫全班之學生,其實與往日之《三字經》、四書、五經等,不過五十步與百步之相差。

    欲救其弊,第一,須設實驗教育之研究所。

    第二,教員須有充分之知識,足以應兒童之請益與模範而不匮。

    第三,則供給教育品者,亦當有種種參考之圖畫與儀器,以供教員之取資。

    如此,則始足語于新教育矣。

     (據1918年5月30日、31日《北京大學日刊》) 中國大學四周年紀念演說詞 (1917年4月29日) 今日為中國大學成立四周年紀念之期,又更名紀念會之期,及專門部、中學科舉行畢業式之期,關系最為重要。

    鄙人不敏,聊貢數言。

    今日鄙人來此地方,生有一種感想,因中國大學與他校不同,實具有一種特性。

    此種特性,實與社會及吾人大有關系。

     吾人自出生以至于死,可分三時期:第一預備時期,即幼年;第二工作時期,即壯年;第三休息時期,即老年。

    良以社會既予吾人以大利益,則吾人不可不預備代價,以為交換之具。

    吾人所受社會之利益,與同人締有債務契約無異。

    既欠人債,即不能不想還債。

    故少年預備時期,亦即為少年欠債時期;而工作時期,即為中年還債時期。

    然吾人一至中年,即距老不遠,故不能不儲蓄,以為第三期休息之預備。

    而老年人苟有能力,仍為社會服務,不過不及壯年之多耳,止可謂之半息,而不能謂之全息。

    嘗見外國之實業家、教育家、著作家,老而治事,至死後已,即此義也。

    吾人在校肄業,即為預備及欠債時期,畢業即入還債時期矣。

    專門部諸君,今日畢業,明日在社會即擔任有還債之義務。

    換言之,即是脫離第一時期,而入第二之工作時期。

    雖中學科畢業之後,有入大學部或專門部深造者,然亦有在社會作事者。

    在社會上作事,亦是入于工作時期。

    故吾人一生,實以第二時期為最重要。

    然此種工作,亦不能不有預備。

    此種預備有二:一、材料之預備,如學生之課程是也;二、能力之預備,即以學校為鍛煉吾人體力、腦力之助,又以職教員之訓練及其所授于吾人之模範為修養之助。

    中國大學職教員,有兩種特性,而又為吾人模範者: 一、堅忍心,如學科之編制及經費之籌備。

    中國大學之成立,固已四年于茲,然此四年之中,艱難困苦,實已備嘗。

    在創辦者,原想設立一完全大學,故有大學預科之編制。

    然大學年限過長,設備又須完全,而校中經費,諸多支绌,故又不能不退一步而有專門部之編制。

    此種事務,如在他人,必畏難而不辦矣。

    然中國大學之職教員,則雖艱難困苦備嘗,而其初心不少更易。

    暫時固因經費支绌之關系,而不能大遂所志,但總希望完全辦到。

    故中國大學職教員之堅忍心,可謂吾人模範也。

     二、即本校職教員富有義務心,即責任心。

    何以見之?各職教員有兼任兩校功課者,若因甲校之報酬較乙校為厚,遂勤于甲校而怠于乙校,其鄙陋之心,影響于學生最大。

    而中國大學之職教員,則絕無此狀。

    雖因本校經費支绌,報酬較薄,而訓導學生,勤懇無比,其義務心尤足為吾人之模範也。

    是以中國大學畢業諸生,多傑出之才,實校中職教員兼有以上兩種特性有以成之。

     今則畢業諸生,已入工作時期,以後服務社會,應守母校之模範,曆久勿失,莫懼艱難,莫憂煩瑣,一以堅忍耐勞出之,無不成者。

    且勿以畢業生自負,一經任事,先計報酬。

    試思我國經濟,困難已極,人人以報酬為先務,勢必窮于供給,而各事将無人過問。

    畢業諸生,當明斯理。

    以後處世,即使毫無權利,則義務亦在所應盡。

    以義務為先,毋以權利為重,庶足符母校之精神矣。

    鄙人際茲盛會,無任歡忻,謹竭誠祝曰: 中國大學萬歲! 中國大學畢業諸生萬歲! (據1920年新潮社編《蔡孑民先生言行錄》) 在南開學校敬業勵學演說三會聯合講演會上的演說詞 (1917年5月23日) 兄弟今日承姜先生之介紹,得與諸君相晤,談話一堂,甚幸甚幸。

    惟兄弟雖蒙諸君之約,冀有所貢獻,然以校事羁身,急待歸去;且欲一聽李先生之演說,故遂不得作長談,僅擇其精者簡略言之,願諸君一垂聽焉。

     講題之采取,系屬于感想而得。

    頃與全校諸君言道德之精神在于思想自由,即足為是題之引。

     當兄弟未至貴校之先,每以貴校與約翰、清華、東吳諸大學相聯想。

    今親詣參觀,略悉内情,始知大謬。

    蓋貴校固一純粹思想自由之學校。

    繼以各會宗旨,諒大都一緻無疑。

    乃聞之姜先生,複知各會宗旨各異,萬象包羅,任人選擇。

    若青年會屬于宗教的,而敬業樂群會則以研究學術号召,勵學會亦複以演說講演為重。

    此外,各專門學會亦各精一術,毫不相妨。

    此誠可為諸君慶,而兄弟遂亦感而言此矣。

     人生在世,身體極不自由。

    以貴校體育論,躍高擲重,成績昭然。

    (本歲遠東運動會,本校同學以躍高、擲重列名,故先生言如此。

    )然而練習之始,其難殆百倍于成功之日。

    航空者置身太空,自由極矣,乃卒不能脫巨風之險。

    習語言者,精一忘百,即使能通數地或數國方言,然窮涉山川,終遇隔膜之所。

    是如法律之繩人,亦猶是也。

    然法律不自由中,仍有自由可尋。

    自由者何?即思想是也。

    但思想之自由,亦自有界說。

    彼倡天地新學說者,必以地圓為謬,而倡其地平日動之理。

    其思想誠屬自由,然數百年所發明刊定不移之理,讵能一筆抹殺!且地圓之證據昭著,既不能悉以推翻,修取一二無足輕重之事,為地平證,則其學說不能成立宜也。

    又如行星之軌道,為有定所,精天文者,久已考明。

    乃幻想者流,必數執已定之理,屏為不足道,别創其新奇之論。

    究其實,卒與倡天地新學說者将同歸失敗。

    此種思想,可謂極不自由。

    蓋真理既已公認不刊,而駁之者猶複持閉關主義,則其立論終不得為世人贊同,必矣。

     舍此類之外,有所謂最自由者,科學不能禁,五官不能幹,物質不能範,人之壽命,長者百數十年,促者十數年,而此物之存在,則卒不因是而間斷。

    近如德人之取屍炸油,毀人生之物質殆盡,然其人之能存此自由者,斷不因是而毀滅。

    在昔有倡靈魂論,宗教家主之,究之仍屬空洞。

    分思想于極簡單,分皮毛于極細小,仍亦歸之物質,而物質之作用,是否屬之精神,尚不可知。

    但精神些微之差,其竟足誤千裡。

    故精神作用,現人尚不敢曰之為屬于物質,或曰物質屬之于精神。

    且精神、物質之作用,是否兩者具備,相輔而行?或各自為用,毫不相屬?均在不可知之數。

    如攝影一事,其存者果為精神?抑為物質、精神兩者均系之?或兩者外别有作用?此實不敢武斷。

     論物質,有原子;原子分之,又有電子。

    究竟原子、電子何屬?吾人之思想試驗,殊莫知其奧。

    論精神,其作用之最微者又何而屬?吾人更不得知。

    而空中有所謂真空,各個以太,實則其地位何若,态度何似,更屬茫然。

    度量衡之短而小者,吾人可以意定,殆分之極細,長之極大,則其極不得而知。

    譬之時計,現為四句鐘,然須臾四鐘即逝,千古無再來之日,其竟又将如何耶?伍廷芳先生雲彼将活二百歲。

    二百歲以後何似?推而溯之原始,終不外原子、電子之論。

    考地質者,亦不得極端之證驗。

    地球外之行星,或曰已有動物存在,其始生如何,亦未聞有發明者。

     人生在世,鈎心鬥智,相争以學術,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亦無非争此未勘破之自由。

    評善惡者,何者為善?何者為惡?禁作者為違法之事,而不作者亦非盡惡。

    以衛生論,衛生果能阻死境之不來欤?生死如何,民族衰亡如何,衰亡之早晚又如何,此均無确當之論。

    或曰終歸之于上帝末日之裁判,此宗教言也。

    使上帝果人若,則空洞不可得見,以腦力思之,則上帝非人,而其至何時,其竟何似,均不可知,是宗教亦不足征信也。

    有主一元說者,主二元說者,又有主返原之論者,使人人傾向于原始之時。

    今之願戰,有以為可憂,有以為思想學術增進之導線。

    究之以上種種,均有對待可峙,無人敢信其為絕對的可信,亦無有令人絕對的可信之道也。

     是故,吾人今日思想趨向之竟,不可回顧張皇,行必由徑,反之失其正鹄。

    西人今日自殺之多,殆均誤于是道。

    且至理之信,不必須同他人;己所見是,即可以之為是。

    然萬不可诪張為幻。

    此思想之自由也。

    凡物之評斷力,均随其思想為定,無所謂絕對的。

    一己之學說,不得束縛他人;而他人之學說,亦不束縛一己。

    誠如是,則科學、社會學等等,将均任吾人自由讨論矣。

     (周恩來記錄) (據1917年6月《敬業》第6期) 在保定育德學校演說 (1918年1月5日) 鄙人耳育德學校之名,由來已久,今乘大學休假之際,得以躬莅斯地,與諸君子共語一堂,甚屬快事。

    因貴校以“育德”為号,而校中又設有留法預科,乃使鄙人聯想及于法人之道德觀念。

    法自革命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