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改革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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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仍極端維護文言的文學;那時候就讓他們并存。

    我信為應用起見,白話文必要盛行,我也常常作白話文,也替白話文鼓吹;然而我也聲明:作美術文,用白話也好,用文言也好。

    例如我們寫字,為應用起見,自然要寫行楷,若如江艮庭君的用篆隸寫藥方,當然不可;若是為人寫鬥方或屏聯,作裝飾品,即寫篆隸章草,有何不可? 那時候各科都有幾個外國教員,都是托中國駐外使館或外國駐華使館介紹的,學問未必都好,而來校既久,看了中國教員的闌珊,也跟了闌珊起來。

    我們斟酌了一番,辭退幾人,都按着合同上的條件辦的。

    有一法國教員要控告我,有一英國教習竟要求英國駐華公使朱爾典來同我談判,我不答應。

    朱爾典出去後,說:“蔡元培是不要再做校長的了。

    ”我也一笑置之。

     我從前在教育部時,為了各省高等學堂程度不齊,故改為各大學直接的預科。

    不意北大的預科,因曆年校長的放任與預科學長的誤會,竟演成獨立的狀态。

    那時候預科中受了教會學校的影響,完全偏重英語及體育兩方面;其他科學比較的落後,畢業後若直升本科,發生困難。

    預科中竟自設了一個預科大學的名義,信箋上亦寫此等字樣。

    于是不能不加以改革,使預科直接受本科學長的管理,不再設預科學長。

    預科中主要的教課,均由本科教員兼任。

     我沒有本校與他校的界限,常為之通盤打算,求其合理化。

    是時北大設文、理、工、法、商五科,而北洋大學亦有工、法兩科。

    北京又有一工業專門學校,都是國立的。

    我以為無此重複的必要,主張以北大的工科并入北洋,而北洋之法科,刻期停辦。

    得北洋大學校長同意及教育部核準,把土木工與礦冶工并到北洋去了。

    把工科省下來的經費,用在理科上。

    我本來想把法科與法專并成一科,專授法律,但是沒有成功。

    我覺得那時候的商科,毫無設備,僅有一種普通商業學教課,于是并入法科,使已有的學生畢業後停止。

     我那時候有一個理想,以為文、理兩科,是農、工、藥、法、商等應用科學的基礎,而這些應用科學的研究時期,仍然要歸到文、理兩科來。

    所以文、理兩科,必須設各種的研究所;而此兩科的教員與畢業生必有若幹人是終身在研究所工作,兼任教員,而不願往别種機關去的。

    所以完全的大學,當然各科并設,有互相關聯的便利。

    若無此能力,則不妨有一大學專辦文、理兩科,名為本科;而其他應用各科,可辦專科的高等學校,如德、法等國的成例,以表示學與術的區别。

    因為北大的校舍與經費,決沒有兼辦各種應用科學的可能,所以想把法律分出去,而編為本科大學;然沒有達到目的。

     那時候我又有一個理想,以為文、理是不能分科的。

    如文科的哲學,必植基于自然科學;而理科學者最後的假定,亦往往牽涉哲學。

    從前心理學附入哲學,而現在用實驗法,應列入理科;教育學與美學,也漸用實驗法,有同一趨勢。

    地理學的人文方面,應屬文科,而地質地文等方面屬理科。

    曆史學自有史以來,屬文科,而推原于地質學的冰期與宇宙生成論,則屬于理科。

    所以把北大的三科界限撤去而列為十四系,廢學長,設系主任。

     我素來不贊成董仲舒罷黜百家、獨尊孔氏的主張。

    清代教育宗旨有“尊孔”一款,已于民元在教育部宣布教育方針時說他不合用了。

    到北大後,凡是主張文學革命的人,沒有不同時主張思想自由的;因而為外間守舊者所反對。

    适有趙體孟君以編印明遺老劉應秋先生遺集,贻我一函,屬約梁任公、章太炎、林琴南諸君品題。

    我為分别發函後,林君複函,列舉彼對于北大懷疑諸點;我複一函,與他辯。

    這兩函頗可窺見那時候兩種不同的見解。

     這兩函雖僅為文化一方面之攻擊與辯護,然北大已成為衆矢之的,是無可疑了。

    越四十餘日,而有五四運動。

    我對于學生運動,素有一種成見,以為學生在學校裡面,應以求學為最大目的,不應有何等政治的組織。

    其有年在二十歲以上,對于政治有特殊興趣者,可以個人資格參加政治團體,不必牽涉學校。

    所以民國七年夏間,北京各校學生,曾為外交問題,結隊遊行,向總統府請願;當北大學生出發時,我曾力阻他們,他們一定要參與;我因此引咎辭職。

    經慰留而罷。

    到八年五月四日,學生又有不簽字于巴黎和約與罷免親日派曹、陸、章的主張,仍以結隊遊行為表示,我也就不去阻止他們了。

    他們因憤激的緣故,遂有焚曹汝霖住宅及攢毆章宗祥的事,學生被警廳逮捕者數十人,各校皆有,而北大學生居多數;我與各專門學校的校長向警廳力保,始釋放。

    但被拘的雖已保釋,而學生尚抱再接再厲的決心,政府亦且持不做不休的态度。

    都中喧傳政府将明令免我職而以馬其昶君任北大校長,我恐若因此增加學生對于政府的糾紛,我個人且将有運動學生保持地位的嫌疑,不可以不速去。

    乃一面呈政府,引咎辭職,一面秘密出京,時為五月九日。

     那時候學生仍每日分隊出去演講,政府逐隊逮捕,因人數太多,就把學生都監禁在北大第三院。

    北京學生受了這樣大的壓迫,于是引起全國學生的罷課,而且引起各大都會工商界的同情與公憤,将以罷工、罷市為同樣之要求。

    政府知勢不可侮,乃釋放被逮諸生,決定不簽和約,罷免曹、陸、章,于是五四運動之目的完全達到了。

     五四運動之目的既達,北京各校的秩序均恢複,獨北大因校長辭職問題,又起了多少糾紛。

    政府曾一度任命胡次珊君繼任,而為學生所反對,不能到校;各方面都要我複職。

    我離校時本預定決不回去,不但為校務的困難,實因校務以外,常常有許多不相幹的纏繞,度一種勞而無功的生活,所以啟事上有“殺君馬者道旁兒;民亦勞止,汔可小休;我欲小休矣”等語。

    但是隔了幾個月,校中的糾紛,仍在非我回校不能解決的狀态中,我不得已,乃允回校。

    回校以前,先發表一文,告北京大學學生及全國學生聯合會,告以學生救國,重在專研學術,不可常為救國運動而犧牲。

    到校後,在全體學生歡迎會演說,說明德國大學學長、校長均每年一換,由教授會公舉,校長且由神學、醫學、法學、哲學四科之教授輪值,從未生過糾紛,完全是教授治校的成績。

    北大此後亦當組成健全的教授會,使學校決不因校長一人的去留而起恐慌。

     那時候蔣夢麟君已允來北大共事,請他通盤計畫,設立教務、總務兩處;及聘任、财務等委員會,均以教授為委員。

    請蔣君任總務長,而顧孟餘君任教務長。

     北大關于文學、哲學等學系,本來有若幹基本教員,自從胡适之君到校後,聲應氣求,又引進了多數的同志,所以興會較高一點。

    預定的自然科學、社會科學、文學、國學四種研究所,止有國學研究所先辦起來了。

    在自然科學與社會科學方面,比較的困難一點。

    自民國九年起,自然科學諸系,請到了丁巽甫、顔任光、李潤章諸君主持物理系,李仲揆君主持地質系。

    在化學系本有王撫五、陳聘丞、丁庶為諸君,而這時候又增聘程寰西、石蘅青諸君。

    在生物學系本已有鐘憲鬯君在東南西南各省搜羅動植物标本,有李石曾君講授學理,而這時候又增聘譚仲逵君。

    于是整理各系的實驗室與圖書室,使學生在教員指導之下,切實用功;改造第二院禮堂與庭園,使合于講演之用。

    在社會科學方面,請到王雪艇、周鲠生、皮皓白諸君;一面誠意指導提起學生好學的精神,一面廣購圖書雜志,給學生以自由考索的工具。

    丁巽甫君以物理學教授兼預科主任,提高預科程度。

    于是北大始達到各系平均發展的境界。

     我是素來主張男女平等的。

    九年,有女學生要求進校,以考期已過,姑錄為旁聽生。

    及暑假招考,就正式招收女生。

    有人問我:“兼收女生是新法,為什麼不先請教育部核準?”我說:“教育部的大學令,并沒有專收男生的規定;從前女生不來要求,所以沒有女生;現在女生來要求,而程度又夠得上,大學就沒有拒絕的理。

    ”這是男女同校的開始,後來各大學都兼收女生了。

     我是佩服章實齋先生的。

    那時候國史館附設在北大,我定了一個計劃,分征集、纂輯兩股;纂輯股又分通史、民國史兩類;均從長編入手。

    并編曆史辭典。

    聘屠敬山、張蔚西、薛阆仙、童亦韓、徐贻孫諸君分任征集編纂等務。

    後來政府忽又有國史館獨立一案,别行組織。

    于是張君所編的民國史,薛、童、徐諸君所編的辭典,均因篇帙無多,視同廢紙;止有屠君在館中仍編他的蒙兀兒史,躬自保存,沒有散失。

     我本來很注意于美育的,北大有美學及美術史教課,除中國美術史由葉浩吾君講授外,沒有人肯講美學。

    十年,我講了十餘次,因足疾進醫院停止。

    至于美育的設備,曾設書法研究會,請沈尹默、馬叔平諸君主持。

    設畫法研究會,請賀履之、湯定之諸君教授國畫;比國楷次君教授油畫。

    設音樂研究會,請蕭友梅君主持。

    均聽學生自由選習。

     我在愛國學社時,曾斷發而習兵操,對于北大學生之願受軍事訓練的,常特别助成;曾集這些學生,編成學生軍,聘白雄遠君任教練之責,亦請蔣百裡、黃膺白諸君到場演講。

    白君勤懇而有恒,曆十年如一日,實為難得的軍人。

     我在九年的冬季,曾往歐美考察高等教育狀況,曆一年回來。

    這期間的校長任務,是由總務長蔣君代理的。

    回國以後,看北京政府的情形,日壞一日,我處在與政府常有接觸的地位,日想脫離。

    十一年冬,财政總長羅鈞任君忽以金佛郎問題被逮,釋放後,又因教育總長彭允彜君提議,重複收禁。

    我對于彭君此舉,在公議上,認為是蹂躏人權獻媚軍閥的勾當;在私情上,羅君是我在北大的同事,而且于考察教育時為最密切的同伴,他的操守,為我所深信,我不免大抱不平,與湯爾和、邵飄萍、蔣夢麟諸君會商,均認有表示的必要。

    我于是一面遞辭呈,一面離京。

    隔了幾個月,賄選總統的布置,漸漸的實現;而要求我回校的代表,還是不絕,我遂于十二年七月間重往歐洲,表示決心;至十五年,始回國。

    那時候,京津間适有戰争,不能回校一看。

    十六年,國民政府成立,我在大學院,試行大學區制,以北大劃入北平大學區範圍,于是我的北京大學校長的名義,始得取消。

     綜計我居北京大學校長的名義,十年有半;而實際在校辦事,不過五年有半,一經回憶,不勝慚悚。

     (據1934年1月1日《東方雜志》第31卷第1号) a “大學改制之議”發端于1917年1月27日的國立高等學校校務讨論會,本文是蔡校長會上提出的議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