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經第五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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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王儉《七志》,以《孝經》居首。

    (見《經典釋文》叙錄。

    )蓋孝,德之本也,教之所由生。

    愛敬盡于事親,而德教加于百姓,古以是為至德要道;而挽近世昌言觝排,以為悖情拂性,吾國“父不父”之罪狀在是也!於戲!“非孝者無親!”而謾言曰“仁民愛物,旁施四海”者,吾聞其語矣,未見其人也!夫誰欺,欺天乎!爰撰是篇以曉來學。

     【解題】“孝”者事親之德,“經”者常行之典。

    《爾雅·釋訓》曰:“善父母為孝。

    ”《禮記·祭統》曰:“孝者畜也,順于道,不逆于倫,此之謂畜。

    ”《說文·老部》:“孝,善事父母者,從老省,從子承老也。

    ”則是“孝”者事親之德也。

    而題曰“經”者,按《說文·系部》:“經,織也。

    ”《玉篇》:“經緯以成缯布。

    ”借以為經綸天下之意。

    《易·屯卦·象》曰:“雲雷屯,君子以經綸。

    ”《周禮·天官·太宰》:“以經邦國”,注:“經,法也。

    王謂之禮經,常所秉以治天下也;邦國官府謂之禮法,常所守以為法式也。

    常者其上下通名。

    ”然則“經”者,國家之法典,編著之圖籍,設之于官府,而布之于百姓者也。

    今按子稱曰“先王有至德要道,以順天下,民用和睦”;(《開宗明義章》第一)“孝”之謂也。

    然則“孝”之為道,蓋王者常所秉以治天下,諸侯卿大夫士庶人常所守以為法式,與法典同其用,而教敬敦禮,示民有常者也;故題以經。

    《漢書·藝文志》曰:“《孝經》者,孔子為曾子陳孝道也。

    夫孝,天之經,地之義,民之行也;舉大者言,故曰‘孝經’。

    ”“鄭玄《六藝論》曰:‘孔子以六藝題目不同,指意殊别,恐道離散,後世莫知根源,故作《孝經》以總會之。

    ’(邢昺《孝經序正義》引)明其枝流雖分,本萌于孝者也。

    ”(《隋書·經籍志》引)皇侃《義疏》曰:經者,常也,法也。

    此經為教,任重道遠,雖複時移代革,金石可消,而為孝事親,常行存世不滅,是其常也;為百代規模,人生所資,是其法也;言孝之為教,使可常而法之。

    《易》有《上經》、《下經》,老子有《道經》、《德經》。

    孝為百行之本,故名曰“孝經”,“經”之題名始此。

    蓋《易》、《書》、《詩》、《禮》、《春秋》,孔子稱引之見《論語》者,并不系稱“經”;而《史記·老子傳》但雲“乃著書上下篇,言道德之意五千餘言”,亦未名“經”。

    獨此書言孝,特表而出之曰“天地之經”,(《三才章》第七)始肇經之一名;是孔子自名之也。

    然則書之題名“經”,傥以《孝經》為權輿欤? 【《孝經》之作者】宋儒陳骙、汪應辰以《孝經》為僞撰。

    然按蔡邕《明堂月令論》引魏文侯《孝經傳》;《呂氏春秋·先識覽·察微篇》亦引《孝經·諸侯章》;而董仲舒《春秋繁露·五行對篇》,河間獻王問溫城董君曰:“《孝經》曰:‘夫孝,天之經,地之義。

    ’”《漢書·匡衡傳》,衡上疏曰:“《大雅》曰:‘無念爾祖,聿修厥德。

    ’孔子著之《孝經》首章。

    ”漢世儒者,其言鑿鑿,則《孝經》非僞撰可知;它若陸賈《新語》、劉向《說苑》、應劭《風俗通》諸書,皆有援據《孝經》之語,益征《孝經》自兩漢以前,炳若日月,而非後世作僞之徒所剽竊竄改也。

    今觀其文,去《大小戴禮記》所錄為近;其中各章皆引《詩》為結,實開荀子著書《韓詩外傳》之體;而《開宗明義章》第一曰“仲尼居,曾子侍”;與《大戴禮記》“孔子閑居,曾子侍”;(《主言篇》)《小戴禮記》“孔子閑居,子夏侍”;“仲尼燕居,子張子夏言遊侍”;文法正同。

    特以其書言孝道乃天下之大本,故自為一經。

    (《中庸》“立天下之大本”鄭玄注:“大本者經也。

    ”)而《漢書·藝文志》徒稱“《孝經》者,孔子為曾子陳孝道”。

    顧不言載筆者誰何?據《史記·仲尼弟子列傳》曰:“曾參南武城人,字子輿,少孔子四十六歲。

    孔子以為能通孝道,故授之業,作《孝經》。

    ”則是孔子之作也;傥是孔子之言而曾子載筆焉,但可謂之述,不可謂之作,故鄭玄以為孔子作也:此最古說。

    顧有謂《孝經》,孔子不為曾子陳者:按劉炫《述義》,其略曰:“炫謂孔子自作《孝經》,本非曾參請業而對也。

    士有百行,以孝為本;本立而後道行,道行而後業就,故曰:‘明王之以孝治天下也。

    ’然則治世之要,孰能外乎!徒以教化之道,因時立稱;經典之目,随事表名。

    至使威儀禮節之餘,盛傳當代;孝悌德行之本,隐而不彰。

    夫子運偶陵遲,禮樂崩壞,名教将絕,特感聖心!因弟子有請問之道,師儒有教誨之義,故假曾子之言以為對揚之體;乃非曾子實有問也。

    若疑而始問,答以申辭;則曾子應每章一問,仲尼應每問一答。

    按《經》,夫子先自言之,非參請也。

    諸章以次演之,非待問也。

    且辭義血脈,文連旨環,而開宗題其端緒,餘音廣而成之,非一問一答之勢也。

    理有所極,方始發問,又非請業請答之事。

    首章言‘先王有至德要道’,則下章雲‘此之謂要道也’,‘非至德其孰能順民’,皆遙結首章,非答曾子也。

    舉此為例,凡有數科。

    必其主為曾子言,首章答曾子已了,何由不待曾子問,更自述而明之?且首起曾參侍坐,與之言,二者是問也,一者歎之也。

    蓋假言乘間曾子坐也,與之論孝,開宗明義,上陳天子,下陳庶人,語盡無更端,于曾子未有請,故假參歎孝之大,又說以孝為理之功;說之已終,欲言其聖道莫大于孝,又假參問,乃說聖人之德,不加于孝;在前論敬順之道,未有規谏之事,殷勤在悅色,不可頓說犯顔,故須更借曾子言陳谏诤之義:此皆孔子須參問,非參須問孔子也。

    莊周之斥笑鵬,罔兩問影;屈原之漁父鼓枻,太蔔拂龜;馬卿之烏有無是;揚雄之上林子虛;甯非師祖以為楷模者乎?若依鄭注,實居講堂;則廣延生徒,侍坐非一;夫子豈淩人侮衆,獨與參言耶?且雲‘汝知之乎’,何必直汝曾參,而參先避席乎?必其遍告諸生,又有對者,當參不讓侪輩而獨答乎?”由斯言之:經教發抒,夫子所撰也。

    而《漢書·藝文志》謂其為曾子特說此經。

    然則聖人之有述作,豈為一人而已?(邢昺《孝經序正義》引。

    )斯其與《史記》、《漢書》稱“孔子為曾子陳孝道而作”之說不合;要以為孔子之作,無可疑者。

    顧有以為“曾參雖有至孝之性,未達孝德之本,偶于閑居,因得侍坐,參起問于夫子,夫子随而答參,是以集錄,因名為《孝經》”者,蓋以為夫子之言,而曾子述之也。

    邢昺《正義》引之而不著誰說;意者起于隋唐之後?蓋劉炫嘗駁難其說也;曰:“假使參自集錄,豈宜稱師字者乎?”(亦為《述義》,邢昺《孝經序正義》引。

    )謂開宗明義,揭“仲尼居”以稱也。

    顧宋儒好仍其說,而甚焉;且以為曾子弟子所為矣!王應麟《困學紀聞·孝經篇》曰:“緻堂謂:‘《孝經》,非曾子所自為也。

    曾子問孝于仲尼,退而與門弟子言之,門弟子類而成書。

    ’(緻堂,胡寅号。

    )晁子止(晁公武《讀書志》)謂‘何休稱子曰:吾志在《春秋》,行在《孝經》;則孔子自著也。

    今首章仲尼居,則非孔子所著矣。

    當是曾子弟子所為書。

    ’”此後起之說,未可為據也。

    獨劉炫以為“夫子運偶陵遲,名教将絕,特假曾子之問以為對揚之體”;雖為無據而實有見。

    近儒陳澧《東塾讀書記·孟子篇》曰:“孟子書,諸弟子問而孟子答之;多客主之辭,乃戰國文體也。

    (如《蔔居漁父》之類。

    )如《萬章》謂‘今之諸侯猶禦’,其持論之嚴如此!則其問‘不托諸侯’,‘不見諸侯’,為客主之辭明矣。

    李榕村《語錄》曰:‘《萬章》好論古,大抵博觀雜取,一切稗官野史,都記得多;卻不知其人,連大禹伊尹孔子都疑惑一番!’此不知孟子文體也。

    《萬章篇》所論唐虞三代之事,闳遠深博,非問答之文,不能暢達之;讀書豈可不識文章之體乎!”蓋意以往複而始發,理以诘難而有明,自古有然,不獨《孝經》!《孝經鈎命訣》:“孔子在庶,德無所施,功無所就,志在《春秋》,行在《孝經》。

    ”又曰:“某以匹夫徒步以制正法,以《春秋》屬商,以《孝經》屬參。

    ”陸德明曰:“《孝經》與《春秋》雖具夫子述作。

    然《春秋》周公垂訓,史書舊章;《孝經》專是夫子之意。

    ”按孔子作《春秋》成于七十二歲;而鄭君言《孝經》所以總會六藝。

    然則《孝經》,孔子最後成也。

     【《孝經》之本子】《漢書·藝文志》著錄二本:一《孝經》一篇十八章,可為《孝經》之初本。

    漢興,長孫氏博士江翁少府後蒼谏大夫翼奉安昌侯張禹傳之,各自名家,經文皆同,惟《孝經古孔氏》一篇為異;“父母生之,續莫大焉”,“故親生之膝下”,諸家說不安處,古文字讀皆異。

    劉向曰:“《庶人章》分為二也,《曾子敢問章》為三,(即今《正義·本聖治章》第九)又多一章,凡二十二章。

    ”厥為《孝經》之第二本,然皆不傳!其可考見者,按桓譚《新論》曰:“《古孝經》千八百七十二字,今異者四百餘字。

    ”而《孝經》古系之“孔氏”者,蓋以為“孔氏壁中古文”也;非“孔安國傳”之雲也。

    武帝末,魯恭王壞孔子宅,欲以廣其宮,而得《古文尚書》、《禮記》、《論語》及《孝經》凡數十篇,皆古字也。

    孔安國者,孔子後也,悉得其書,以考二十九篇,得多十六篇,語詳《漢書·藝文志·尚書》叙,乃謂:孔安國悉得《古文尚書》,以考今文二十九篇,得多十六篇,獻之;語意甚明,而不涉于《孝經》。

    《古文孝經》者,孝昭帝時,魯國三老所獻;至光武建武之世,給事中議郎衛宏所校,皆口傳,官無其說,獨故太尉南閣祭酒許慎學《孝經孔氏古文說》,謹撰具一篇。

    (《說文解字叙》後《許沖上書》)然則《古文孝經》之著書者,漢儒許慎一人而已,何有孔安國傳也!《漢書·藝文志》叙《孝經》亦明著曰“孔氏壁中古文”,而不言孔安國傳;至隋秘書監王劭于京師,訪得孔安國傳,送至河間劉炫,炫因序其得喪,述其義疏,講于人間,漸聞朝廷,儒者喧喧,皆雲“炫自作之,非孔舊本”,而秘府又先無其書,(《隋書·經籍志》)以許慎《說文》所引及桓譚《新論》考證,亦皆不合!然自是傳《孝經》者,有《今文》、《古文》二本。

    《今文》稱鄭玄注,其說傳自荀昶,而《鄭志》不載其名;《古文》稱孔安國傳,其書出自劉炫,而隋儒已言其僞。

    陸德明與炫同時,而撰《經典釋文》,所據者蓋《鄭注今文》,故首出鄭氏二大字;但按《叙錄》雲:“世所行《鄭注》,相承解為鄭玄,按《鄭志》及《中經簿》無。

    中朝穆帝集講《孝經》,雲以鄭玄為主;檢與康成注《五經》不同,未詳是非?”而不加以斷言;蓋疑以傳疑之辭也。

    至唐元宗開元七年三月,诏令群儒質定。

    右庶子劉知幾主《古文》,五十二驗以駁鄭;國子祭酒司馬貞主《今文》,摘《閨門章》文句凡鄙,《庶人章》割裂舊文,妄加“子曰”字,及注中“脫衣就功”諸語,以駁孔,兩議并上:诏鄭依舊行用;孔注傳習者稀,亦存繼絕之典。

    十年六月,上注《孝經》,頒天下及國子學;天寶二年五月,上重注,亦頒天下。

    (《唐會要》)唐以前諸儒之說,因藉捃摭以僅存。

    四年九月,以禦注仍自八分,刻石于太學,謂之《石台孝經》;舊在西安府學,為碑凡四。

    自是元宗禦注行,而鄭孔兩家并廢;厥為世間之第一古本,其章句蓋同今文也。

    元宗既自注《孝經》,诏元行沖為疏;(《唐書·元行沖傳》)宋真宗鹹平二年,翰林侍講學士邢昺受诏校定《孝經義疏》,(《宋史·邢昺傳》)特剪截元疏,旁引諸書,成《孝經正義》三卷。

    元疏廢而邢疏遂行,今刊入《十三經注疏》者是也;可謂為《孝經》之第二古本,而于是古文之不講久矣!迨宋之南,朱熹乃取《古文孝經》,分為經一章,傳十四章,删經文二百二十三字,成《孝經刊誤》一卷。

    其大指以“仲尼居”至“未之有也”為一節;雲:“夫子曾子問答之言,而曾氏門人之所記;疑所謂《孝經》者,其本文止如此,其下則或者雜引傳記以釋經文。

    ”推朱熹之意,則第一節猶《大學章句》所謂經一章;其下“釋經文”者,猶《大學章句》所謂傳;而“雜引傳記”者,猶《中庸章句》所謂“雜引孔子之言以明之”也。

    (陳澧《東塾讀書記》卷一)古文于是有改本,而為南宋以後作注者之所遵用焉。

    至元吳澄又改定《今文孝經》,從朱熹《刊誤》之例,分列《經傳》,其經則合《今文》六章為一章,其傳則依《今文》為十二章而改易其次序;至朱熹所删一百七十二字,(朱熹《刊誤》删二百二十三字中有句删其字者此惟載所删之句故止一百七十二字)與《古文閨門章》二十四字,并附錄于後,為《孝經定本》一卷。

    蓋《孝經》至是而《古文今文》皆有改本矣!然世傳《古文》之不同于《今文》者;特如黃震《日鈔》所稱“首章《今文》雲‘仲尼居,曾子侍’;《古文》則雲‘仲尼閑居,曾子侍坐’。

    《今文》雲‘子曰先王有至德要道’;《古文》則曰‘子曰參,先王有至德要道。

    ’《今文》雲‘夫孝,德之本也,教之所由生也’;《古文》則曰‘夫孝,德之本,教之所由生’。

    文之或增或減,不過如此;于大義固無不同。

    至于分章之多寡,今文《三才章》‘其政不嚴而治’,與‘先王見教之可以化民’,通為一章;《古文》則分為二章。

    《今文聖治章》第九‘其所因者本也’,與‘父子之道天性’通為一章;《古文》則分為二章。

    ‘不愛其親而愛他人者’,《古文》又分為一章。

    章句之分合,率不過如此;于大義亦無不同。

    《古文》又雲‘閨門之内具禮矣乎,嚴父嚴兄,妻子臣妾,猶百姓徒役也’;此二十二字,今文全無之;而《古文》自為一章,與前之分章者三,共增為二十二。

    所異者又不過如是,非《今文》與《古文》各為一書也。

    ”自唐元宗禦注行,而古文孔傳今文鄭注均佚;獨本經存!晚出孔傳鄭注得自日本者,(乾隆丙申歙人汪翼滄自日本攜彼國太宰純《校刊古文孝經孔氏傳》以歸付鮑廷博刊之。

    知不足齋阮元《孝經義疏校刊記序》曰孔注今不傳,近出于日本國者,誕妄不可據,要之《孔注》即存,不過如《尚書》之僞傳,決非真也。

    鄭注之僞,唐劉知幾辨之甚詳,而其書久不存,日本國又撰一本,流入中國,此僞中之僞,尤不可據者。

    )特所謂“僞中之僞”耳,甯足據哉!然則言《孝經》者,舍唐注、邢疏其何以焉!至讓清道光間,儀征阮元芸台則以《孝經》為曾子之書也,既撰《曾子注釋》,以與《孝經》相表裡;因命次子福喜齋撰《孝經義疏補》九卷,全載唐注、邢疏原文,而以《曾子》十篇中,凡可以發明《孝經》,可以見孔曾授受大義者,悉分系于各章各句之下。

    至明皇禦注,半存舊注,而鄭注亦雜其中。

    如有鄭注見引于唐以前書者,悉據以補之;而于《釋文》所載鄭注舊字舊義,全行載入,以存鄭氏舊觀,且疏證之。

    古籍可相輔翼,并為甄錄;兼下己意,曲鬯旁通。

    雖曰補疏,而實與疏全經者無殊。

    專家之學,清儒莫逮也!并存于此。

     【《孝經》之讀法】《孝經》篇幅匪宏,而綱紀畢具;上自君卿,下迄士庶;括囊大典,宣究道原。

    黃震《日鈔》,《孝經》弁首,而《論語》、《孟子》次之;以為大道之戶奧,六藝之總會,讀經者當先讀《孝經》也!粗述睹記,以拟讀法: 第一,明其宗旨 吾聞英國哲家達爾文氏,昌言天演,征見物競,優勝劣敗,适者生存;同人道于鸷獸,以競争為固然!宜若“聖人人倫之至”,必當退聽于無權?而顧緻警于道德之不可蔑棄,其大指以為:“道德之原,實起于親子之有愛!擴而充之,則為同族同類之兼相愛,斯稱為動物之群性,而與動物之自利性,如車之有兩輪,如鳥之有雙翼,并偕有生以俱來。

    天演物競,自然淘汰;此群性之于人類,乃日繼長增高以有緝熙于光明者,此何以故?蓋壞國喪家,必由營私;專欲難成,多助得順。

    故群性之發長,亦為适者資格之一。

    就一國家一社會之個人而言:忠信笃敬,仁人良士之子孫,角知争雄,較之貪夫敗類,詐僞桀黠者之子孫,孰為勝利,雖未可必?而以團體競争言,則多數忠信笃敬,仁人良士之個人所構成之國家之社會,必較諸多數貪夫敗類詐僞桀黠之個人所構成之國家之社會,為繁榮而強固。

    何者?蓋營私自利,壞國喪家,人道或幾乎息,甯我之能獨存!則固事有必至,理無可疑者!”而推群性之見端,厥征于親子之有愛。

    於戲!此“非孝者無親”之所以為大亂之道;(《五利章》第十一)而“教民親愛”之所以“莫善于孝”也!(《廣要道章》第十二)“愛親者不敢惡于人,敬親者不敢慢于人。

    ”(《天子章》第二)“聖人因嚴以教敬,因親以教愛;聖人之教不肅而成,其政不嚴而治。

    父子之道,天性也!”(《聖治章》第九)“先王見教之可以化民也,是故先之以博愛而民莫遺其親。

    ”(《三才章》第七)此“孝”之所以“為德之本”,“教之所由生也!”(《開宗明義章》第一)夫人之所以競勝于物而不殄厥胤者,徒以其仁而能群也。

    試征諸載籍:其在《漢書·刑法志》曰:“夫人肖天地之貌,懷五常之性,聰明精粹,有生之最靈者也!爪牙不足以供耆欲,趨走不足以避利害,無毛羽以禦寒暑,必将役物以為養,任智而不恃力;此其所以為貴也!故不仁愛,則不能群。

    不能群,則不勝物。

    不勝物,則養不足,争心将作。

    上聖卓然,先行敬讓博愛之德者,衆心說而從之;從之成群,是謂君矣!歸而往之,是謂王矣!《洪範》曰:‘天子作民父母,為天下王。

    ’聖人取類以正名,而謂君為父母,明仁愛德讓,王道之本。

    ”推班氏之指,“明仁愛德讓,王道之本”,而取類于父母者;豈不曰“群性之見端,厥征于親子之有愛”也乎!此可以征赫胥黎之論天演焉!赫氏之論曰:“人之有群,其始亦動于天機之自然乎!其亦天之所設而非人之所為乎!群肇于家,其始不過夫婦父子之合;合久而系聯益固,生齒日繁,則其相為生養保持之事,乃愈益備。

    故宗法者,群之所由昉也。

    夫如是之群,合而與其外争,或人或非人,将可以無畏而有以自存;蓋唯泯其争于内,而後有以為強,而勝其争于外也!此所與飛走蝡泳之群同焉者也!且與生俱生者有大同焉!曰好甘而惡苦,曰先己而後人。

    夫曰先天下為憂,後天下為樂者,世容有是人,而無如其非本性也!人之先,遠矣!其始禽獸也,不知更幾何世而為山都木客;又不知更幾何年而為毛民猺獠;由毛民猺獠,經數萬年之天演而有今日;此不必深諱者也!自禽獸以至為人,其間物競天擇之用,無時而或休;而所以與萬物争存,戰勝而種盛者,中有最宜者在也!是最宜雲何?曰‘獨善自營’而已!夫自營為私,然私之一言,乃無始來斯人種子;由禽獸得此,漸以為人,直至今日而根株仍在者也。

    古人有言:‘人之性惡。

    ’又曰:‘人為孽種,自有生來便含罪惡。

    ’其言豈誕妄哉!是故凡屬生人,莫不有欲,莫不求遂其欲;其始能戰勝萬物而為天之所擇以此!其後用以相賊而為天之所擇亦以此!何則?自營大行,群道将息,而人種滅矣!此人所與鳥獸昆蟲異者,又其一也!自營甚者,必侈于自由。

    自由侈則侵;侵即争;争則群渙;群渙則人道所恃以為存者去!故曰:‘自營大行,群道息而人種滅’也。

    然而天地之性,物之最能群者,又莫人若!如是,則其所受于天,必有以制此自營者,夫而後有群之效也。

    夫物莫不愛其苗裔,否則其種早絕而無遺,自然之理也。

    獨愛子之情,人為獨摯!其種最貴,故其生有待于父母之保持,方諸物為最久,故其用愛也尤深;繼乃推類擴充,緣所愛而及所不愛。

    是故慈幼者,仁之本也;而慈幼之事,又若從自營之私而起;由私生慈,由慈生仁,由仁勝私。

    ”(見嚴複譯《天演論導言》第十二、第十三。

    )此班氏“明仁愛德讓,王道之本”之所為取類于父母者也!然則人種之不滅,由于群道之不息;群道之不息,由于仁心之博愛;心同理同,推諸東海而準,推諸西海而無不準!雖然,赫氏言慈子為仁之本;而孔子則以孝弟為仁之本,與子言孝,而不與父言慈者曷居?曰“此聖人所以為‘人倫之至’也!親之愛其子,蓋動物之所同然;而子之知孝親,斯人道之所獨而跻于‘聖人人倫之至’耳!”吾聞英國哲家有特蘭門德氏(HenvgDramont)者,著《人類向上論》(Aglntafman)一書;其名稱與達爾文氏昌言天演以《動物進化論》為揭幟者,若作旗鼓之當,大指以為:“人群之進化乃愛之進化,而非由于競争;此人之所以異于普通生物也!大抵生物為生存而努力者有二:一為維持己之生存,一為維持他之生存。

    而生活之網,乃以此一經一緯之所組成。

    為己之生命而努力,乃有競争;而其為他人之生命而努力者,即倫理學中之所謂愛也。

    愛之雲者,非近世所發見;非後天之觀念;非宗教倫理文學美術之所産出;其來源之遠,與地球原形質之胚胎以俱萌;其發榮滋長,亦自有其曆史。

    從來言進化者,隻知競争而不言愛;則是知其一而不知其二也!夫生物與無生物之區别有二,即營養與生殖而已。

    營養者,自外部吸取物質以儲于體内,而同化之,以發育自體;是為己之生命而努力也。

    生殖者,割體内之一部而養育之,俾分離于體外,别成一生活體;是為他之生命而努力也。

    故原形質之利己與利他,已征兼營并存;而下等原生細胞之個體分裂,即犧牲自體之生活以成多數之生活體,即愛之原始作用。

    至高等植物,則生殖器管與營養器管,同其具體。

    吾人若觀花果實及種子之一切機能,則知其為他之生命而努力者,其進步已著。

    進而至于動物,則生殖之機能益宏,而愛情之端倪顯露。

    至人類而保抱提攜,鞠育教誨,親子之愛,笃實輝光。

    推之而家庭也,國家也,社會也,皆愛之所創造者也。

    同情也,協助也,皆愛之所發生者也。

    愛之真意義,即犧牲自己以利他人之生存之謂也。

    匪僅父母對于其子女而存;而子女者,隻愛之精神最顯著之發表機關而已。

    夫父母之生育子女,其初為生理的活動;其繼為倫理的活動。

    方其生也,生理作用也;然生理作用畢其事,而倫理作用代之起。

    倫理的愛,所以續生理的愛而竟其全功者也;而人類之生存,不能不依此倫理的愛而活動;此則所謂‘愛之進化’也。

    夫以生理學中未終了之愛,繼繼繩繩,而以入倫理學之範疇,其愛乃底于完成!”故曰:“父母生之,續莫大焉。

    ”(《聖治章》第九)“孝悌之至,通于神明,光于四海,無所不通。

    ”(《感應章》第十六)苟能充之,足以保四海;苟不充之,不足以事父母。

    人知愛其子,牛馬亦知愛其子;苟言愛之進化,而征諸親之慈子,尚未跻于“聖人人倫之至”。

    然則“慈”者生物之所同,而“孝”乃人倫之所獨也。

    故曰:“天地之性人為貴,人之行莫大于孝。

    ”(《聖治章》第九)此《孝經》一書所以與子言孝,而不與父言慈也!故特為發其指焉。

     第二,觀其會通 善有元,事有會!《易大傳》曰:“天下同歸而殊途,一緻而百慮。

    ”《孝經》一書,綱紀《論語》,旁通《春秋》,肇開墨學;通于一而萬事畢,知其元,則衆善舉矣!何以言其然?案《孝經·開宗明義章第一》,統下天子、諸侯、卿大夫、士、庶人五章言之;而謂“孝始于事親,中于事君,終于立身”。

    若以“事君”作君主解,則君主之最尊者,莫如天子矣!更何“事君”之可言!“君”之為言群也;(荀子《王制》“君者,善群也”。

    《春秋繁露》“滅國君者,不失其群者也”。

    《白虎通号》“君之為言群也。

    ”)“事君”者謂有事于群以為群服務也。

    “愛親”,“敬親”,“始于事親”也。

    “愛親者不敢惡于人,敬親者不敢慢于人”,(《天子章》第二)“中于事君”也。

    而要其“終于立身”者,則以愛根性生,而“事親”“事君”,皆窮理盡性之所有事,而非于立身以外别有所事也。

    《論語》以《學而時習章》第一,《其為人也孝弟章》第二,見學者窮理盡性,不外于立身;而立身之道,莫大于孝弟。

    “愛親者不敢惡于人,敬親者不敢慢于人。

    ”(《天子章》第二)“聖人因嚴以教敬,因親以教愛。

    ”(《聖治章》第九)此孝弟所以為仁之本也!(《論語·其為人也孝弟章》)仁從人從二,會意,人相偶也。

    人之相偶,始于父子兄弟;而親親乃為仁民之基。

    不孝不弟,則人相偶之大本已壞,而失其所以為人;何立身之與有!故曰“綱紀《論語》”也。

    按《孝經鈎命決》:孔子曰:“欲觀我褒貶諸侯之志,在《春秋》;崇人倫之行,在《孝經》。

    ”此雖緯書,然當時曾隐括其語曰:“吾志在《春秋》,行在《孝經》。

    ”孟子曰:“《春秋》,天子之事也。

    ”故曰“志”;而孝則士庶人之所得盡,故曰“行”。

    何休取兩語以序《春秋》;唐玄宗采兩語以弁《孝經》。

    蓋《春秋》“上本天道,中用王法,而下理人情”,(本孔廣森《春秋公羊經傳通義》叙。

    )補敝起廢,(本《太史公自序》。

    )治之于已事之後;而《孝經》“始于事親,中于事君,而終于立身”,(《開宗明義章》第一)敦敬教愛,順之于未流之先。

    (“以順天下”語見《開宗明義》第一、《三才章》第二。

    )《春秋》循名核實,寬于賢賢,而峻以治不肖;《孝經》至德要道,仁以愛民,而本之事親。

    一挈法家之要,一弘儒者之教;而要其歸于“則天之明,因地之義”,(《三才章》第七)“因其行事而加吾王心”,則無乎不同!故曰“旁通《春秋》”也。

    抑嘗讀《漢書·藝文志》之叙墨家者流曰:“養三老五更,是以兼愛。

    宗祀嚴父,是以右鬼。

    以孝視天下,是以上同。

    ”今按《孝經·三才章》曰:“先之以博愛而民莫遺其親。

    ”“博愛”義與“兼愛”同;而“民莫遺其親”者,“孝”也。

    “先王知教之可以化民也,是故先之以博愛”;“而民莫遺其親,以同于上”,殆墨者“以孝視天下,是以上同”之說之所本矣!《天子章》曰“愛親者不敢惡于人”,亦《墨子》言兼愛本于“欲人之愛利其親,故愛利人之親”之指也。

    《廣至德章》曰:“教以孝,所以敬天下之為人父者也;教以悌,所以敬天下之為人兄者也。

    ”《釋文》引鄭注:“天子父事三老,兄事五更。

    ”《白虎通德論》曰:“不臣三老五更者,欲率天下為人子弟。

    ”此則墨者“養三老五更,是以兼愛”之說之張本矣!墨家者流,蓋清廟之守;“宗祀嚴父,是以右鬼。

    ”今按《孝經·聖治章》曰:“孝莫大于嚴父。

    嚴父莫大于配天。

    昔者周公郊祀後稷以配天,宗祀文王于明堂以配上帝。

    ”《感應章》曰:“宗廟緻敬,不忘親也。

    修身慎行,恐辱先也。

    宗廟緻敬,鬼神著矣!”亦墨者“宗祀嚴父是以右鬼”之意。

    (章炳麟《太炎文錄》卷一)然自今日言之,罔不以為迷信者!而不知儒者雖不質言鬼神之有,而卒不忍斥言鬼神之不有;此正“聖人人倫之至”,而神道設教之微意也!何以言其然?《論語》:“祭如在,祭神如神在。

    子曰:‘吾不與祭,如不祭!’”蓋鬼神由于緻敬而後著;曰:“如在”者,非真有在也。

    《禮·中庸》:子曰:“鬼神之德,其盛矣乎!視之而弗見,聽之而弗聞,體物而不可遺,使天下之人齊明盛服,以承祭祀,洋洋乎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詩》曰:‘神之格思,不可度思,矧可射思!’夫微之顯,誠之不可掩如此夫!”故曰:“宗廟緻敬,鬼神著矣!”“著”之為言,“微之顯”,“誠之不可掩”也。

    《禮·祭義》曰:“祭之日,思其居處,思其笑語,思其志意,思其所樂,思其所嗜;齊三日,乃見其所為齊者。

    祭之日,入室,然必有見乎其位;周旋出戶,肅然必有聞乎其容聲;出戶而聽,忾然必有聞乎歎息之聲。

    ”“是故先王之孝也,色不忘乎目,聲不絕乎耳,心志嗜欲不忘乎心;緻愛則存,緻悫則著。

    ”然則鬼神之著,由乎“緻悫”也。

    故曰:“宗廟緻敬,鬼神著矣!”又《祭義》稱宰我曰:“吾聞鬼神之名,不知其所謂?”子曰:“氣也者,神之盛。

    魄也者,鬼之盛也。

    合鬼與神,教之至也。

    衆生必死,死必歸土,此之謂鬼。

    骨肉斃于下,陰為野土,其氣發揚于上,為昭明焄蒿凄怆;(昭明乃光景之屬。

    焄蒿,氣之感觸人者。

    凄怆如《漢書》所稱,神君至,其風肅然之意。

    )此百物之精也,神之著也。

    因物之精,制為之極,命名鬼神以為黔首則;百衆以畏,萬民以服!聖人以是為未足也,築為宮室,設為宗祧,以别親疏遠迩,教民反古複始,不忘其所由生也。

    衆之服自此,故聽且速也。

    二端既立,報以二禮:建設朝事,燔燎羶芗,見以蕭光,以報氣也;此教衆反始也。

    薦黍稷,羞肝肺首心,以俠庑,加以郁鬯,以報魄也;教民相愛,上下用情,禮之至也。

    故曰:宗廟緻敬,不忘親也。

    ”此“因親以教愛”,“聖人人倫之至”,而先王神道設教之微意。

    是墨子右鬼,孔子未嘗不右鬼也!乃近儒夏曾祐論孔墨之别,則曰:“喪禮者,墨子與孔子不同之大原也。

    儒家以君父為至尊無上之人,當一往不返之事;而孝又為政教全體之至綱,喪禮烏得而不重!墨子既欲節葬,必先明鬼;有鬼神,則身死猶有其不死者存,故喪可從殺。

    ”(見所著《中國曆史》。

    )不知墨子之言節葬,固與孔子三年之喪異;而言明鬼,則未嘗不與孔子“宗廟緻敬”之旨同。

    《淮南子·要略訓》曰:“墨子學儒者之業,受孔子之術,以為其禮煩擾而不說,厚葬靡财而貧民,服傷生而害事,故背周道而用夏政。

    ”此節葬所說,所以與《孝經喪親章》義絕相反也!要之肇開墨學,于《孝經》一書有征焉! 第三,權其時宜 孔子論共學适道,而要其終于可權;孟氏距楊朱墨翟,而斥之曰無權。

    權也者,權其宜也。

    吾讀《孝經》言天子之孝,諸侯之孝,卿大夫之孝,士之孝;異其位者異其辭,為封建之世言之也。

    封建之世,天子世其天下,諸侯世其國,卿大夫士世其家;自人之始生,其尊卑貴賤之分已定矣。

    故卿大夫之孝,在私其土。

    卿大夫曰宗廟;士曰爵祿,曰祭祀;必世守之毋失,失則伍于民!孟子曰:“民為貴”。

    封建之世,烏睹其為貴也!秦廢封建,卿大夫士之号為貴族者,以次夷為民;于是無卿大夫,無士。

    非無卿大夫也;卿大夫其暫,民其常也。

    非無士,士皆民也。

    於戲!卿大夫、士之不世及亦已久矣!而卿大夫仍欲保其卿大夫,士亦進而求卿大夫。

    問其說?曰:“不若是,非孝也!”此聖人所不料也!曆二千年以至民國,國且無君矣!非無君也;君其暫,民其常也。

    而卿大夫欲保其卿大夫如故;士進而求卿大夫如故。

    曰:“不若是,非孝也。

    ”尤聖人所不料也!而于是有洪憲之禍!僭帝既仆,猶且不悛!今之從政,滔滔皆是!論其職責,是曰民傭;揆其心事,猶吾大夫也!於戲!天下之患,莫大于既民矣,乃不甘于為民!《孝經》不雲乎“用天之道,因地之利,謹身節用以養父母,庶人之孝也”!(《庶人章》第六)誠甘于為民而力行之,充其量,必盡己之性,盡物之性,窺造化之秘,啟山海之藏,參贊化育,以蔚為國光,庶幾所謂“揚名于後世以顯父母,孝之終”者,(《開宗明義章》第一)甯曰異人任也!況在今日,民窮财盡,亦以耗矣!不若是,民且不自聊生,其何能國!卿大夫者,麗于國而有也;食于民而貴也。

    民不聊生,國且不國,卿大夫雲乎哉!《記》有之曰“禮,時為大”,使孔子生今日而言教孝,吾知當在此而不在彼也! 右陳三事,彌綸群言,鹹有本末,匪同臆說。

    獨愧聞道苦晚,事父未能!昭德塞違,以俟君子。

     注解: [1] “的”字原缺,據文意補。

     [2] 原作“刻”,據《史記》改。

     [3] 原缺“自”,據楊時《中庸解》補。

     老子《道德經》解題及其讀法 班固曰:“道家者流,其原出于史官司。

    ”其傳書莫著于《老子》。

    孔子當周衰,以聖德不得位,序《詩》、《書》、《禮》、《樂》為儒宗,而見規于老子,其事見《莊子》、《太史公書》者具可征信。

    老子生并孔子,孔子所嚴事,而其為書簡易條暢,利以排偶,間以語己,不為鈎棘,文章乃與《論語》類。

    至雲:“玄同以為體,因循以為用,無成勢,無常形。

    ”則勝民久國之道,雖孔子莫之尚也!然當孔子之時,其道未大顯。

    至戰國,世益陵夷狙詐,争戰之風日熾,賢者自放不得志,痛其時諸侯王,亡慮皆為民害,而世儒又貌襲多僞,乃發憤取老子之說,務推本言之以救其失,則莊周之徒興焉!其詞恍洋放恣以适己,其意則重可悲矣!秦得天下,益尚詐力,燒《詩》、《書》。

    民萌凋瘵,天下滋欲休息慕黃老之無為,載其清靜,民以甯一。

    質文異尚,時各宜也。

    上自文、景之君,蕭、曹之相國,儒者司馬氏父子、賈誼之論大道,皆右黃老。

    黃老之學,于是為極盛!而諸儒老師,區區守《詩》、《書》毀棄之餘,搜殘讨遺,用力至勤苦,六經始萌芽向明。

    然道之稱,卒專于黃老。

    正始以來,士大夫尚清談崇高緻,人人言老莊,卒放棄禮法,天下大亂!老莊氏之教,外形骸生死,甯靜自勝,王衍、何晏之倫,溺心勢物,殆不啻與之背馳絕遠;而老莊不幸蒙其名!是故其學盛于漢,而貌襲于魏晉,既以為世诟病,高明邁俗之士,知名物訓诂之學,弱于德,強于物,未足彌道之量,而假說于浮屠,藉以明心見性焉!嗚呼!道家微而釋氏興,其道有相因也。

    士不幸生末世,波谲雲詭,情僞萬狀。

    老子之學,淡泊無為,即不善國,亦以自甯。

    因撰是篇,以诏學者。

     一、老子 老子者,楚苦縣厲鄉曲仁裡人也,(按:《太史公書》傳周秦諸子詳其邑裡者,獨《孔子世家》曰“孔子生魯昌平鄉陬邑”,《老子列傳》曰“老子者,楚苦縣厲鄉曲仁裡人也”。

    它所記若“顔回魯人”,“孟轲鄒人”,“張儀魏人”,則記其國而不地。

    若“莊子蒙人”,“申不害京人”,則記其地而不國。

    若“蘇秦東周洛陽人”,“李斯楚上蔡人”,則并國與地記之,亦不及其邑裡。

    )名耳,字聃,姓李氏,周守藏室之史也。

    (據《後漢書·桓帝紀》章懷注引《史記》。

    以上老子裡貫、姓名、仕曆。

    ) 孔子西藏書于周室。

    子路謀曰:“由聞周之征藏史有老聃者,免而歸居。

    夫子欲藏書,則試往因焉。

    ”孔子曰:“善!”往見老聃。

    而老聃不許。

    于是翻十二經以說。

    (陸德明《經典釋文》曰:“十二經說者,雲《詩》、《書》、《禮》、《樂》、《易》、《春秋》六經,又加六緯,合為十二經也。

    ”)老聃中其說,曰:“大謾!願聞其要。

    ”孔子曰:“要在仁義。

    ”老聃曰:“請問仁義,人之性邪?”孔子曰:“然!君子不仁則不成,不義則不生。

    仁義,真人之性也,又将奚為矣?”老聃曰:“請問何謂仁義?”孔子曰:“中心物恺,兼愛無私,此仁義之情也。

    ”老聃曰:“噫!幾乎後言!夫兼愛,不亦迂乎!無私焉,乃私也!夫子若欲使天下無失其牧乎?則天地固有常矣,日月固有明矣,星辰固有列矣,禽獸固有群矣,樹木固有立矣。

    夫子亦放德而行,循道而趨,已至矣!又何偈偈乎揭仁義,若擊鼓而求亡子焉!”(據《莊子·天道篇》。

    )“夫播糠眯目,則天地四方易位矣!蚊虻噆膚,則通昔不寐矣!夫仁義憯然乃憤吾心,亂莫大焉!吾子使天下無失其樸;吾子亦放風而動,總德而立矣!夫鹄不日浴而白;烏不日黔而黑;黑白之樸,不足以為辯。

    名譽之觀,不足以為廣。

    泉涸,魚相與處于陸,相呴以濕,相濡以沫,不若相忘于江湖!”孔子見老聃歸,三日不談。

    弟子問曰:“夫子見老聃,亦将何規哉?”孔子曰:“吾乃今于是乎見龍!龍合而成體,散而成章,乘乎雲氣而養乎陰陽。

    予口張而不能嗋!予又何規老聃哉!”子貢曰:“然則人固有屍居而龍見,雷聲而淵默,發動如天地者乎?賜亦可得而觀乎?”遂以孔子聲見老聃。

    老聃方将倨堂而應,微曰:“予年運而往矣!子将何以戒我乎?”子貢曰:“夫三王五帝之治天下不同,其系聲名一也,而先生獨以為非聖人,如何哉!”老聃曰:“小子少進!子何以謂不同?”對曰:“堯授舜,舜授禹。

    禹用力而湯用兵。

    文王順纣而不敢逆;武王逆纣而不肯順。

    故曰不同。

    ”老聃曰:“小子少進!餘語女三王五帝之治天下!黃帝之治天下,使民心一,民有其親,死不哭,而民不非也。

    堯之治天下,使民心親,民有為其親,殺其殺,而民不非也。

    舜之治天下,使民心競,民孕婦十月生子,子生五月而能言,不至乎孩而始誰,則人始有夭矣!禹之治天下,使民心變,人有心而兵有順,殺盜非殺,人自為種而天下耳。

    是以天下大駭,儒墨皆起!其作始有倫,而今乎婦女,何言哉!餘語女:三王五帝之治天下,名曰治之而亂莫甚焉!三王之知,上悖日月之明,下睽山川之精,中堕四時之施,其知憯于蛎虿之尾,鮮規之獸,莫得安其性命之情者;而猶自以為聖人,不可恥乎?其無恥也!”子貢蹴蹴然不安!孔子謂老聃曰:“丘治《詩》、《書》、《禮》、《樂》、《易》、《春秋》六經,自以為久矣,孰知其故矣!以奸者七十二君,論先王之道,而明周召之迹,一君無所鈎用。

    甚矣夫!人之難說也!道之難明邪?”老子曰:“幸矣!子之不遇治世之君也!夫六經,先王之陳迹也,豈其所以迹哉!今子之所言,猶迹也。

    夫迹,履之所出;而迹豈履哉!夫白之相視,眸子不運而風化。

    蟲雄鳴于上風,雌應于下風而化。

    類自為雌雄,故風化。

    性不可易,命不可變,時不可止,道不可雍,苟得于道,無自而不可。

    失焉者無自而可。

    ”孔子不出,三月複見;曰:“丘得之矣!烏鵲孺;魚傅沫;細腰者化;有弟而兄啼;久矣夫!丘不與化為人!不與化為人,安能化人?”老子曰:“可!丘得之矣!”(據《莊子·天運篇》。

    以上孔子見老子而語仁義。

    按《莊子·天道篇》稱:孔子見老聃翻十二經以說,曰:“要在仁義。

    ”《天運篇》載孔子見老聃而語仁義,老聃所以難之者,辭意略同,疑是一事兩記,故節并之。

    此即《史記》本傳載:孔子适周,謂弟子“老子猶龍”之所本也。

    )孔子見老聃。

    老聃新沐,方将被發而幹,然似非人。

    孔子便而待之,少焉,見曰:“丘也眩與?其信然與?向者先生形體掘若槁木,似遺物離人而立于獨也!”老聃曰:“吾遊于物之初。

    ”孔子曰:“何謂邪?”曰:“心困焉而不能知,口辟焉而不能言,嘗為女議乎其将:至陰肅肅,至陽赫赫;肅肅出乎天,赫赫發乎地;兩者交通成和而物生焉,或為之紀而莫見其形,消息滿虛,一晦一明,日改月化,日有所為而莫見其功。

    生有所乎萌,死有所乎歸,始終相反乎無端而莫知乎其所窮。

    非是也,且孰為之宗?”孔子曰:“請問遊是?”老聃曰:“夫得是,至美至樂也;得至美而遊乎至樂,謂之至人!”孔子曰:“願聞其方。

    ”曰:“草食之獸,不疾易薮;水生之蟲,不疾易水;行小變而不失其大常也,喜怒哀樂,不入于胸次。

    夫天下也者,萬物之所一也;得其所一而同焉,則四支百體,将為塵垢;而死生終始,将為晝夜,而莫之能滑;而況得喪禍福之所介乎?棄隸者若棄泥途,知身貴于隸也。

    貴在于我而不失于變。

    且萬化而未始有極也,夫孰足以患心!已為道者解乎此!”孔子曰:“夫子德配天地,而猶偃至言以修心;古之君子,孰能脫焉?”老聃曰:“不然!夫水之于汋也,無為而才自然矣!至人之于德也,不修而物不能離焉;若天之自高,地之自厚,日月之自明;夫可修焉!”孔子出,以告顔回曰:“丘之于道也,其猶醯雞與!微夫子之發吾覆也,吾不知天地之大全也!”(據《莊子·田子方篇》。

    )孔子問于老聃曰:“今日晏閑,敢問至道?”老聃曰:“汝齋戒,疏瀹而心,澡雪而精神,掊擊而知!夫道,窅然難言哉!将為汝言其崖略:夫昭昭生于冥冥,有倫生于無形,精神生于道,形本生于精;而萬物以形相生,故九竅者胎生,八竅者卵生。

    其來無迹,其往無涯,無門無房,四達之皇皇也;邀于此者,四枝強,思慮恂達,耳目聰明;其用心不勞,其應物無方,天不得不高,地不得不廣,日月不得不行,萬物不得不昌,此其道欤?且夫博之不必知,辯之不必慧,聖人以斷之矣。

    若夫益之而不知益,損之而不知損者,聖人之所保也。

    淵淵乎其若海!魏魏乎其終則複始也!運量萬物而不匮,則君子之道,彼其外欤?萬物皆往資焉而不匮,此其道欤?中國有人焉,非陰非陽,處于天地之間;直且為人,将反于宗。

    自本觀之,生者喑醷物也;雖有壽夭,相去幾何!須臾之說也,奚足以為堯、桀之是非!果蓏有理,人倫雖難,所以相齒。

    聖人遭之而不違,過之而不守;調而應之,德也;偶而應之,道也;帝之所興,王之所起也。

    人生天地之間,若白駒之過隙,忽然而已;注然勃然,莫不出焉;油然漻然,莫不入焉;已化而生,又化而死;生物哀之,人類悲之。

    解其天弢,堕其天袟,紛乎宛乎;魂魄将往,乃身從之,乃大歸乎!不形之形,形之不形,是人之所同知,非将至之所務也,此衆人之所同論也。

    彼至則不論,論則不至;明見無值,辯不若默。

    道不可聞,聞不若塞,此之謂大得。

    ”(據《莊子·知北遊篇》。

    )孔子行年五十有一而不聞道,乃南之沛,見老聃。

    老聃曰:“子來乎?吾聞子北方之賢者也;子亦得道乎?”孔子曰:“未得也。

    ”老子曰:“子惡乎求之哉?”曰:“吾求之于度數,五年而未得也。

    ”老子曰:“子又惡乎求之哉?”曰:“吾求之于陰陽,十有二年而未得。

    ”老子曰:“然!使道而可獻,則人莫不獻之于其君;使道而可進,則人莫不進之于其親;使道而可以告人,則人莫不告其兄弟;使道而可以與人,則人莫不與其子孫。

    然而不可者,無它也,中無主而不止,外無正而不行。

    由中出者,不受于外,聖人不出。

    由外入者,無主于中;聖人不隐。

    名,公器也,不可多取。

    仁義,先王之蘧廬也,止可以一宿而不可久處,觏而多責。

    古之至人,假道于仁,托宿于義,以遊逍遙之虛,食于苟簡之田,立于不貸之圃,逍遙,無為也;苟簡,易養也;不貸,無出也;古者謂是采真之遊。

    以富為是者,不能讓祿;以顯為是者,不能讓名;親權者,不能與人柄,操之則栗,舍之則悲;而一無所鑒,以窺其所不休者,是天之戮民也!怨、恩、取、與、谏、教、生、殺八者,正之器也;惟循大變,無所湮者,為能用之。

    故曰:‘正者,正也。

    ’其心以為不然者,天門弗開矣!”(據《莊子·天運篇》。

    )老子曰:“夫道,于大不終,于小不遺,故萬物備。

    廣廣乎其無不容也!淵乎其不可測也!形德仁義,神之末也,非至人孰能定之!夫至人有世,不亦大乎,而不足以為之累。

    天下奮棅而不與之偕;審乎無假而不與利遷;極物之真能守其本;故外天地,遺萬物,百神未嘗有所困也。

    通乎道,合乎德,退仁義,賓禮樂,至人之心有所定矣。

    世之所貴道者書也,書不過語,語有貴也。

    語之所貴者意也,意有所随。

    意之所随者,不可以言傳也;而世因貴言傳書!世雖貴之,我猶不足貴也!為其貴非其貴也!故視而可見者,形與色也。

    聽而可聞者,名與聲也。

    悲夫!世人以形色名聲為足以得彼之情!夫形色名聲,果不足以得彼之情,則知者不言,言者不知,而世豈識之哉!”(據《莊子·天道篇》。

    以上孔子見老聃而問道,老聃論之。

    )孔子曰:“吾聞諸老聃曰:‘天子崩,國君薨,則祝取群廟之主而藏諸祖廟,禮也。

    卒哭成事,而後主各反其廟。

    君去其國,太宰取群廟之主以從;禮也。

    祫祭于廟,則祝迎四廟之主。

    主出廟入廟,必跸。

    ’老聃雲。

    ”曾子問曰:“葬引至于堩,日有食之,則有變乎?且不乎?”孔子曰:“昔者吾從老聃助葬于巷黨,及,日有食之。

    老聃曰:‘丘!止柩!’就道右,止哭以聽變。

    既明反,而後行;曰:‘禮也!’反葬而丘問之曰:‘夫柩不可以反者也;日有食之,不知其已之遲數;則豈如行哉?’老聃曰:‘諸侯朝天子,見日而行,逮日而舍奠。

    大夫使,見日而行,逮日而舍。

    夫柩不蚤出,不莫宿。

    見星而行者,惟罪人與奔父母之喪者乎?日有食之,安知其不見星也?且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