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明清及近代的宗教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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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節 宗教生活概況 一 佛道的衰落 以曾經做過皇覺寺小沙彌的明太祖,對于佛教當然有一種特别的因緣;故即位以後,銳意振興佛教。

    惟因為元代佛教所發生的流弊,乃加以嚴厲的約束,凡欲為僧者,必須經過經典考試,給予度牒,不準私自薙度。

    設僧道錄司,專管佛道二教。

    成祖以禅僧道衍(即姚廣孝)之力,得逐惠帝而為天子,于是重用姚廣孝,與元代的重用劉秉忠如出一轍。

    校刻藏經,實為成祖對佛教最大功績。

    [465]武宗信佛尤笃,惟世宗因信仰道教之故,毀宮中佛像及京師佛寺,道士邵元節、陶仲文皆為顯宦,道教之勢力漸大,竟因誤服道士王金丹藥而死,佛教又複隆盛起來。

    其時佛教,分禅講教三種,禅重參悟,講重說法,教則專事祈禱禮拜等儀式。

    佛教的形式雖具,精神已漸衰落,喇嘛教的勢力猶駕佛道而上之;但普通宗教思想皆趨于三教一緻,即佛教亦僅餘禅淨二宗流行民間。

    清代以滿族入主中國,有蒙古人尊崇喇嘛之遺風。

    惟清代帝王中頗知尊重儒術,提倡佛教,以籠絡中國人民。

    順治為帝,亦如明代限制僧徒出家,但遊民之窮無所歸、以僧院為逋逃薮者,又比比皆是。

    于是流品既雜,佛教愈陷于破産地步。

    同時以尊崇喇嘛之故,留宮唪經皆為喇嘛,真正佛教已無足述。

     但是清代諸帝中,如順治、康熙、雍正、乾隆,皆喜參禅理,尤以雍正的《禦選語錄》收其禅師名言,與乾隆的集刻《龍藏》,[466]又以滿洲語翻《大藏經》為最大工作。

    嘉道以後,一以因佛教内部的腐化,一以因太平天國的影響,佛教遂一蹶不振了。

     形式的佛教雖衰,而研佛的居士卻漸多,如宋世隆、畢奇、周夢顔、彭紹升諸人以外,[467]江都鄭學川、石埭楊文會,皆注意于刻經事業,狄葆賢設流通處于上海,并辦《佛學叢報》。

    民國以後,有中華佛教總會成立,以及上海佛教居士林,佛教淨業社,常熟的華嚴學院,武昌的佛學院,廈門的閩南佛學院,[468]常州的清涼學院,南京的内學院,都是謀中興佛學的組織。

    沙門中有赤山法忍、天甯清镕、鼓山古月、留雲密融等宏揚禅宗,谛閑、月霞的大開講筵,以及天童敬安的奔走護法。

    發刊雜志的,如太虛所主的《海潮音》,歐陽竟無所主的《内學》,鹹期有以發揚教理。

    當光緒庚子時,自敦煌千佛洞發現唐人寫經,最足予不絕如縷的佛教以新生命。

    于是從最近的佛教看來,寺院的佛教僅存廟宇,為遊人的憑吊,與僧徒的寄食,衰落已到極點,而學者的研究,在學理方面卻大有發展,思有以迎合時代的潮流。

     至于道教,自明世宗一度尊崇以後便毫無生氣,僅有世襲的張天師專恃符箓祈禳以延其殘喘。

    民間的宮觀與逐食的道士,亦不過為營業之一,絕無宗教意義。

    清代帝王中未有注重道教的,甚至康熙有“一切僧道,原不可過于優崇”之谕。

    道光停止張天師入觐,最近且并張真人的封号亦取消;道教幾已無形消滅了。

    不過學者中對于老莊諸子頗多從哲學方面加以研究,不以宗教上的經典目之了。

     二 基督教的宣傳 自元代亡國,基督教亦随而消滅,至明代末年,基督教又複卷土重來,是為基督教傳教于中國第三期。

    開創第三期工作的教士,要算意大利的利瑪窦;其實在利瑪窦之前、與利瑪窦同時的,又有好些人,不過這些人沒有顯著的成績,所以不能取得曆史上的盛名。

    惟有利瑪窦,他在1582年偕勞吉耳同來中國,[469]居于澳門,不久勞吉耳仍返羅馬,隻留利瑪窦一人,潛易僧服至廣東肇慶,便在肇慶學習中國語言。

    後來得到郭制台的允許,代為奏請朝廷,許其留居肇慶,奏請的理由則為: “因澳門商旅雜遝,市阗喧豗,為交通孔道,而不便于研究學術,拟在肇慶建築房屋,設立教堂,得以祈禱、求學、幽居、默想,對于所學必更能增進。

    ”(見《大西利先生行迹》) 從此,利瑪窦便在中國有托足之地,漸漸地擴展起來,以緻于成功了第三期的基督教宣傳,不可謂非煞費苦心。

    因為這一期的宣傳工作,與前兩期大不相同,前兩期都是受着皇帝的歡迎、大官的提倡,這一期乃純從教士自己的努力,并沒有借着帝王的勢力。

    我們從艾儒略所著《大西利先生行迹》看來,至少可以看出利瑪窦幾點成功的要素: (一)他善于交際中國朝野的學士名人,當初到香山墺的時候,便得制台陳文峰的邀請同商墺事,及至端州,又獲交郭制台、王太守,贈以地圖、渾天儀、地球、考時晷、報時具等物,以是乃得于肇慶有立足地。

    後來獲交名士姑蘇瞿太素、京兆王玉沙;在江西得谒中丞陸仲鶴及建安王,陳交友之道,作《交友論》以獻。

    顯宦如王忠銘、趙心堂、祝石林、王順菴、吳左海、馮琢菴等,名儒如李心齋、李卓吾、李公素等,莫不與之往還,艾《傳》所舉不下百人。

    卒得劉心同之介紹,入京觐見,又獲交京中名士,得徐玄扈(即光啟)、李我存(即之藻)、楊廷筠的皈信,為此時基督教柱石,稱為聖教三傑,利氏著作皆出其手。

     (二)他能努力研究漢學,主張融通儒理。

    利氏初居端州約有十年,其時專習語言文字,誦讀中國書籍,六經子史無不通曉。

    不獨能寫作流暢的中國文字,并能摹拟中國下級社會談吐,熟悉各種風俗禮節,了解中國人固有的宗教信仰,對于儒家的祀祖祭天極主容納,并且尊敬孔子學說,所以得學士大夫的歡迎與朝廷的優遇。

    但亦因此引起教會内部的反對,為後來衰落原因之一。

     (三)他能介紹西洋學說,開發中國人的閉關思想。

    當時中國人絕不知有世界之大與科學之名,一見世界地圖、時辰鐘等物,鹹驚為見所未見。

    自利氏首先以西洋學說輸入中國,使中國在天文、曆數、輿地等等學術上,得開一新局面。

    他所譯著的《天學初函》,分理、器兩編,一以發揮天主教義,一以介紹格緻之學,于中國學術界發生很大的影響。

     綜利氏一生工作,不可謂非基督教在中國第三期開創功臣。

    厥後繼承利氏而起的教士亦皆努力于此,藉學術以發揚教義。

    天主教遂得流行于上級社會,極一時的興盛,但不久便引起了兩次非教風潮,一在明神宗時禮部侍郎沈?主動的,一在清聖祖時欽天監楊光先主動的,雖受一時的極大打擊,而基督教潛勢力的偉大未見稍衰。

    及至教會内部發生派别之争,乃有解散耶稣會之舉,于是耶稣會自利氏以來一百九十年的工作歸于消滅。

    但耶稣會雖經解散,而别派天主教乃繼續傳布,至今不絕。

    距耶稣會滅亡後三十四年,有英國馬禮遜傳入基督新教于廣州,蓋即基督教第四期在中國的開始,迄今又傳布一百三十多年之久了。

    當馬禮遜初來中國的時候,亦感受很多的困難,不獨遭中國人的反對,亦遭外國人的反對,英國商人既設法阻止其來華,葡萄牙人又恐影響其商業,加以天主教在澳門的教士百般的反對,不能入中國境内。

    但馬氏排除一切阻礙,毅然來華,隐居廣州有二十七年之久,翻譯《聖經》,印刷書籍。

    [470]厥後雖有英德美三國繼續來華的教士,然皆不能公開傳教,進入内地。

    及至道光年間,因鴉片條約許開五口商埠,教士得傳教條約的保護,于是絡續而來,宣教事業日漸發達。

    各宗派之來中國者,有一百三十餘派之多。

    英國教士戴德生到上海,組織内地會,用刻苦的精神,推廣及于汕頭、甯波等等内地。

    庚子一役,北方教會受義和團的反對,殺戮教士和教徒無數,但基督教反因此而更形發達。

    直至民國成立,發生非教運動,基督教自知内容的腐敗,力圖整頓,有本色教會的提倡,脫離不平等條約的束縛,于是基督教又造成一種新的趨勢。

    總本期基督教的工作,影響及中國思想的改變,有很顯著的下列幾點: (一)平等自由的主張,掀動了中國固有的思想。

    首先提倡男女平等,興辦女子教育,如福州的敏英女學,自辦理至今已曆七十餘年。

    于是女子之讀書求知者日愈多,受教育之女子從階級制度中得解放。

    提倡天足,撲滅纏足的惡風;婚姻自由,打破買賣式的制度。

    今日女子解放的結果,不能不說是從此起頭的。

     (二)介紹科學,較前期基督教尤為努力。

    當時西來的教士,莫不以翻譯西洋科學書籍為最大工作。

    于是中國學術界鑒于八股試帖的毫無實用,漸知研究科學,破除迷信。

    當中國尚盛行科舉的時候,基督教即仿西洋學校制度創辦學校,列格緻為學校課程。

    中國變法維新,廢科舉,設學校,而所采用的格緻課程,尤多仰給于教士的譯本。

    當時教會所設立的譯著機關,如至今尚存的廣學會,乃其一也。

     (三)德谟克拉西的思想,影響到中國的政治和社會。

    久伏于皇帝統治下的人民,漸知中國乃中國人的中國,不但發生種族的革命,尤其發生階級的革命,于是帝制果然推翻了,一切社會的組織亦漸趨于平等。

    封建社會,階級制度,漸漸崩潰。

    當革命未成之前,能公然宣傳平等思想,惟有藉條約保護的教會不受政府的幹涉。

    是以有若幹革命領袖,都借教會為宣傳的地方,孫中山亦曾為基督徒,而受此種思想的影響的。

     現在的基督教雖處在風雨飄搖的時候,為一般社會所唾棄,但追原其起初的貢獻,似不能從曆史上将它一筆抹煞。

     三 思想解放與趨勢 五十年以前的中國人民,完全處于儒家思想支配之下,隻知道所謂三綱五常,緊緊地為舊禮教所束縛。

    海禁既開,西洋學說随着各國商船載入中國,科學思想,平等精神,漸漸動搖了中國固有的禮教,産生出革命的思想。

    首先倡種族革命的洪秀全,雖然功敗垂成,但種族平等的思想卻種入于中國一般人的腦海。

    可惜這個時候,大多數的中國人還是皇恩深重,為滿清效忠,如曾國藩一流人,為中國舊禮教忠君主義的奴隸,猶抱着天下之大,中國獨尊,西學之入,認為是用夷變夏,當加以嚴厲拒絕。

    士大夫中既不少此類人,無知愚民因此釀成排外的舉動,如義和團的扶清滅洋,結果反受了極大的損失。

    于是從排外的思想變為媚外的态度,處處以摹仿西洋為事,全盤地承受外來的方法,以為凡屬西洋方法都是好的,這是一個極大的反動。

    康梁維新,演成戊戌的政變,雖亦失敗,而滿人已知道适應時勢,為表面上的敷衍。

    卒以辛亥一舉,帝制消滅,成為五十年來新思想運動所結出的第一果實。

     政治上雖有這一度的表現,而社會思想方面猶複蹈常習故,因循敷衍,于是陳獨秀等人以北京大學為大本營,發起新思想運動的團體,發刊的《新青年》雜志,專以破壞舊禮教舊思想為務,青年人受其影響者速于置郵傳命。

    同時胡适等提倡白話文,推翻貴族文學,吳稚晖等提倡注音字母,謀語言的統一,這都是思想解放的先聲。

    厥後五四運動的霹靂,不但驚覺了政治家夜郎自大的心理,更是喚醒了全國人的迷夢。

     從此解放之聲,自政治家以至于販夫走卒,鹹知奔馳于自由之路。

    于是社團的組織日益多,鼓吹的刊物日益衆,有關于男女社交的,有關于家庭制度的,有關于文學思想的,有關于經濟組織的,有關于倫理道德的,莫不向舊社會舊思想宣布獨立,奔向自由的目的。

    最近三民主義的革命成功,尤注意于民族的解放,努力于國際間的奮鬥,從不平等條約中求解放,謀建設一平等自由的新中國。

     宗教思想方面,當然要随着曆來的新思想運動發生極大的改變。

    無論唯心唯物的人,都覺得儀式的宗教是一種迷信的表現,應當從人類社會中把它消滅。

    尤其是唯物主義者,絕對不承認宗教的地位,要從根本上把它鏟除。

    但在唯心的人,以為宗教尚有其精神上的價值,須從實質上加以改良,把精華的所在提貢于人們。

    于是現在獨盛的佛教與基督教兩種,皆起了内部的革新運動,期适應現代的潮流。

    此外關于中國固有的天祖崇拜,與種種神怪風水星相等迷信,皆已臻于末路,将不旋踵而消滅了。

    這也是思想解放中的一種趨勢。

     第二節 耶稣會的輸入與傳布 這時候在宗教中占得最大勢力的,除佛教外,隻有基督教一種了。

    佛教在中國已有深長的曆史,影響于一般人民的生活自然是很大;不過現在的佛教,也已經從宗教的地位變成哲學的研究了。

    下等社會的信仰佛教,雖然還是帶着迷信的色彩,而智識階級中人大多主張吸取其學理,打倒其宗教。

    在佛教本身方面,亦無何種特殊的貢獻足以引起社會的注意。

     至于基督教,卻占了現在中國宗教中特别普遍的地位,所以值得特别的提起。

     一 耶稣會的輸入 元代在中國傳布的基督教,也就是所謂天主教,不過當時有顯然的兩派:一派叫聶斯脫裡派,就是唐朝的景教,一派叫佛蘭西司可派,兩派曾經發生過沖突;但是在元朝滅亡以後,這兩派基督教都一齊消聲匿迹。

     明朝的起初,正值歐洲有新舊教之争,那些舊教徒便向東方發展,到了嘉靖三十一年,有耶稣會派教士沙勿略(St.Francisco&enspXavier&ensp1552),也有人翻做聖舫濟,[471]奉羅馬教會之命,從印度來到中國廣東的山川島——葡萄牙人居留地,葡萄牙商人恐怕基督教事業影響他們的商務,竭力阻止他到陸地上去,不多幾時他就死在這個島上。

    後來就有同派的奴涅司(Nunes&ensp1555)、克魯司(Cruz&ensp1556),以及奧古斯丁派的赫拉達(Herrade),佛蘭西司可派的阿爾法羅(Alfars),先後來華,居于島上。

    直至1560年,有法裡那尼(Valignani)來居澳門,[472]因不能入中國境内,乃于1571年建耶稣會教堂于澳門,努力于日本傳道事業。

    他因為不能到中國,所以曾經對中國界上的石山發出沉痛的歎息,說道:“磐石呀!磐石呀!什麼時候可以開裂、歡迎吾主啊?”可見當時傳道進中國的不容易了。

     到1580年,耶稣會繼續派遣羅明堅(Michaele&enspRuggieri或譯勞吉耳)與利瑪窦(Matteo&enspRicci)二人同到澳門,[473]法裡那尼便叫他們入中國傳教。

    不久羅明堅回羅馬去了,獨利瑪窦改換僧服,潛入廣東肇慶,這就是基督教在中國第三期的開始。

     利瑪窦既然到了肇慶,學習中國語言,得了撫台的允許,請願朝廷,就在那裡建寺營居。

    十年後他移居到韶州,便把肇慶的寺宇讓給司馬劉公。

    起初,他為了便于居留的緣故,曾經身穿僧服,這時候聽了範禮安之勸,改穿中國儒者的服裝,以便與中國士大夫往來。

    于是他的生活完全是中國化了;不獨專心研究中國文字,更能仿效中國下級社會的談吐,接交了許多中國文人學士。

    1601年偕龐迪我同到北京,觐見中國皇帝明神宗,[474]把經像及萬國輿圖、自鳴鐘、雅琴等物獻給朝廷,頗蒙嘉獎,遂賃市房于京師。

    在京約十年,至1610年病殁,朝廷賜予葬地。

     綜計利氏在中國約三十年,由廣東到江西又到南京以及于北京,到處受中國士大夫的歡迎,甚至有慕其學問遠道來訪的。

    因而皈依其教的有二百人之多,其中如鐘銘仁、黃明沙等人,後來竟因此而受極大的艱苦,又有如徐光啟、李之藻、楊廷筠等人,幫助他譯著了許多書籍。

    他自己也能寫作流利的中文,所獻給建安王的《交友論》,出于他自己的手筆,後來經過萬曆進士王肯堂修改,但是他的原本文字亦很通順,可見他學問的淵博,所以得人的信仰。

    欲知他的生平,有艾儒略所著《大西利先生行迹》。

     二 教士的著作與事業 利瑪窦在中國傳教的工作,最大的貢獻厥有四項:(1)贊揚儒教,(2)結交名士,(3)介紹科學,(4)翻譯書籍。

    大部分的工作還是在著作方面,在韓霖等所編的《聖教信證附錄》裡提起他所著的書,有《天主實義》、《畸人十篇》、《辨學遺牍》、《幾何原本》、《交友論》、《同文算指》、《乾坤體義》、《勾股義》等十五種。

     在這編中所列舉的八十九個教士,大多數都有遺留的著作,最著名的如:龍華民著有《地震解》、《聖教日課》等八種;龐迪我有《七克》、《人類原始》等七種;高一志有《西學修身》、《西學齊家》、《西學治平》、《勵學古言》、《幼童教育》等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