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如何作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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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損失原有的情感,又能活潑而不拘束,自然而不牽強,那就好了。

    閑話不要多說,且說我們看了申紫霞詩的原作和改作,我們一面要比較它們的優劣,一面要希望能從這裡悟得出一些寫詩方法。

     第十四節 小詩與摘句寫法之比較 我們讀了前一節,從民歌與文人詩比較,可以悟出一些寫詩的方法來。

    再有新詩中的小詩和舊詩中的“摘句”,也很可以互相比較,而悟得出一些寫詩的方法來。

     小詩這個名詞,想讀者都知道的了,不用再說了。

    “摘句”是什麼呢?就是舊詩中的零碎的句子,意思從全篇中摘錄出來的一句兩句,所以稱為“摘句”。

    我們也可以叫它是“斷句”。

    這是閑話,不必多說,現在我們且看小詩和摘句的比較。

     寂寞空庭春欲晚, 梨花滿地不開門。

    (唐詩) 寂寞空庭, 春光暮了; 滿地上堆着梨花, 門兒關得緊緊的。

    (小詩) 客久見人心。

    (唐詩) 久漂泊在天涯, 看透了人情世故。

    (小詩) 生離—— 是朦胧的日月; 死别—— 是憔悴的落花。

    (見《繁星》十二頁) 憔悴落花成死别, 朦胧殘月是生離。

    (摘句) 白的花勝似綠的葉; 濃的酒不如淡的茶。

    (見《繁星》八十五頁) 白花驕綠葉, 濃酒遜清茶。

    (摘句) 使生如夏日之絢爛; 死如秋葉之靜美。

    (《飛鳥集》第八十二首) 死如枯葉靜, 生似好花妍。

    (摘句) 蟋蟀的唧唧, 夜雨的淅瀝, 從黑暗中到我耳裡來, 好似我已逝的少年時代沙沙的到我夢境中。

    (《飛鳥集》第一百九十八首) 凄凄蟲語蕭蕭雨, 鈎引前塵到夢中。

    (摘句) 雲倒水在河的水杯裡, 他自己卻藏在遠山之中。

    (《飛鳥集》第一百七十四首) 白雲遠住深山裡, 行雨難忘濟世心。

    (摘句) 我們看了上面這幾個例,我們可以知道小詩和摘句是怎樣的異同。

    我們倘然能徹底明白了它們的異同,那麼,便可以打破新舊之界,而省卻許多無謂的争論。

     我說這話,我要很鄭重地聲明,并不是想保存舊詩,要把所有的新詩都改成舊詩,把所有的小詩都改成摘句。

    然也不是叫人家作新詩時隻向《唐詩三百首》中去偷材料,把舊詩改頭換面地作成新詩。

    我隻不過是列舉兩種不同樣的寫法,啟發初學者的心思,使他從此中自悟出一些寫詩的方法。

     再說明白點,以上所說的話都隻不過是一種參考的資料,絕對不是固定的方法。

    所謂方法,還要讀者從這些參考資料中自己悟出來。

     第十五節 關于音節的話 說到作詩,大多數的人,以為音節是個極重要的問題。

    學作舊詩的人,固然要照着一定的“仄仄平平仄”的格式去作,而作新詩的人,也要從“仄仄平平仄”之外去别求所謂新的音節。

     專門研究舊詩音節的書,有趙秋谷的《聲調譜》,王漁洋的《律詩定體》,翁覃溪的《古詩平仄論》《五言詩平仄論》《七言詩平仄論》等。

    但是我可以說,按照着這些書去學作詩是永遠學不會的。

    好在舊詩的音節的束縛,現在人家都已知道了,更不必要我再來攻擊。

    再說新詩的音節是怎樣呢?唐钺和劉大白兩先生都曾研究過。

    唐钺有關于音節的論文載在《國故新探》内,劉大白有關于音節的論文載在《中國文學研究》内。

    它們當然有它們的價值,可以供給我們研究詩學的人做參考資料,然學作詩時,依照它們的話去作,未見得作得好。

    這不是我個人的偏見,讀者如不信我的話,也無妨去讀一讀他們的論文,自己看是如何。

     照這樣說來,音節問題究竟是怎樣的解決呢?據我個人的意見,關于音節的話,還是朱子說得最好,他說: ……既有思矣,則不能無言;既有言矣,則言之所不能盡,而發于咨嗟詠歎之餘者,又必有自然之音響節族(音奏),而不能已焉。

    …… 他這幾句話說得很好,我們把它解釋明白一點,就是: 人們有了情感,關在胸中,覺得十分沉悶,不得不發洩出來;然這種情感又不是機械的語言所能發洩得出,于是帶唱帶歎地發揮出來;既然經過唱歎,那麼聲音自然有高低、輕重、抑揚、長短的分别,于是就成了音節。

     照此看來,詩中的音節是有的,沒有音節便不能成為詩。

    然反轉來說,凡是真的詩,凡是好的詩,凡是從心坎裡流露出來的真情,都自然有音節,更不必要用什麼研究音節的功夫,而後可以作詩。

     簡單一點說:音節是情感的關系,而不是文字符号的關系。

    音節的好不好乃是情感真假及情感深淺的關系,不是“平上去入”調和适當,或“抑揚”“揚抑”配置合宜的關系。

     情感有種種的不同,例如表憤怒的情感,音節自然短促;表思慕的情感,音節自然悠揚。

    其他表各種的情感,無不如此,這是我們拿古人的詩可以證明的: …… 國仇未報壯士老,匣中寶劍夜有聲。

     何當凱旋宴将士,三更雪壓飛狐城!(陸遊的《長歌行》) 這四句詩是表憤怒的情感的,因為陸遊生當南宋偏安之世,對于金人的侵略中國,和中國人的苟且偷安,不知振作,很是不平,所以這首詩裡都是發洩他憤怒的情感,而音節也急促得很。

     冰簟銀床夢不成,碧天如水夜雲輕。

     雁聲遠過潇湘去,十二樓中月自明。

    (溫庭筠的《瑤瑟怨》) 這一首詩是表思慕的情感的,所以它的音節是很悠揚。

     我們把這兩詩比較一下,細細地諷詠一下,便覺得前詩宜急讀,不宜緩讀;後詩宜緩讀,不宜急讀。

    倘然讀的時候,把它們互換一下,那麼它們的情感就完全不能表現出來,同時詩的價值也就失掉了。

     情感這個東西是很複雜的,不是簡單的,是變化極多的,不是固定的。

    所以同是表思慕的情感,也因各個人的性情不同,而音節也就緩急不同,這也是可以實例證明的。

     狂風吹我心,西挂鹹陽樹。

    (李白 詩) 白沙亭下潮千尺,直送離心到秣陵。

    (王士禛 詩) 這兩個人的詩都是表思慕的情感的,而且意思也是一樣。

    但因兩位作者的性情不同,所以作成的詩的音節就緩急不同。

    李白的詩宜急讀,不宜緩讀;王士禛的詩宜緩讀,不宜急讀。

    這不必要我來細細地說明,讀者自己實驗一下,就可以知道的。

     總之,詩是有音節的,然音節是作者的情感的關系,而不是“仄仄平平仄”或“抑揚”“揚抑”的關系。

    所以音節是須細讀每一首詩,就詩去體驗出來的,而不是籠統地說應如何如何的。

     至于就文字的方面去講,也有可以說的話,然不是根本的辦法,就拿前面所引李白、王士禛二人的詩做例罷。

     李白的詩急促的音節,全是一個“狂”字的關系。

    倘然我們把它的“狂”字改為“秋”字,作: 秋風吹我心,西挂鹹陽樹。

     那麼,它的音節就比較的和緩一些。

     王士禛的詩倘然改作: 亭邊江水流如箭,送我離心到秣陵。

     那麼,也可以比較的促迫一點。

     難道凡是用到“秋”字,音節都和緩;而凡是用到“狂”字,音節都促迫嗎?難道“如箭”二字與“千尺”二字平仄聲有兩樣嗎?這也不然。

    “如”字是平聲,原來的“千”字也是平聲。

    “箭”字是仄聲,原來的“尺”字也是仄聲,一點沒有不同之處。

    那麼,我們可以知道音節的關系,不是“仄仄平平仄”或“抑揚”“揚抑”的關系了。

     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