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村、集市和鄉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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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族事實上就是一個村子,共同擁有大片土地;這種鄉村隐約同印度的“共有型”鄉村相似。

    問題在于,19世紀的中國是否存在“村落共同體”。

    這個問題的答案多少取決于我們對這個詞的認定。

    如果“村社”的性質可以理解為“财産共有”或“共同享有支配财産的權利”,那麼可以肯定,中國整個曆史時期都不曾存在這樣性質的“村社”。

    正如筆者上面已經指出的,同這種性質的“村落共同體”最接近的是某些宗族制鄉村。

    以此來看,筆者很難贊同HaroldJ.E.Peake的觀點:“村落共同體在中國各地都存在,隻有四川通常是分散的村莊。

    ”參見EncyclopediaoftheSocialSciences,XV,p.255。

    随後,他很顯然把中國所有的鄉村都視為宗族制村莊。

    可是正如我們将要在第八章所看到的那樣,中國許多村莊尤其是華北的村莊,并不是由宗族組成的。

    Peake還在同書(第253頁)中大體上對村落共同體的性質作如下概括:“村落共同體由比單個家庭要大、有親戚關系或無親戚關系的一組人群所組成,他們居住在一大棟房屋或若幹相互挨連的住房裡。

    這種住房有的呈不規則分布,有的在街道兩側。

    村民們最初共同在若幹可耕地上勞作,劃分适合畜牧的草地,并在村子周圍的荒地上喂牲口。

    這些耕地、草地、荒地的所有權歸村社所有,一直到毗鄰村社的邊界。

    在曆史上,大多數這樣的鄉村都處于封建領主的統治之下。

    領主支配所在地居民,行使執法權,收繳村社耕種其份額土地的租稅。

    ”很顯然,Peake的這一定義并不符合中國曆史上的鄉村;而且,他所說的那種“領主”和居民之間的關系,在中國帝制時代的鄉村裡是否存在,值得懷疑。

    在許多重要問題上,研究村社的西方權威并未達成共識。

    關于傳統理論的叙述,可以特别參考GeorgeLudwigvonMaurer,EinleitungzurGeschichtederMark,Hof,Dorf,undStadt-rerfassung(2nded.,Vienna,Auflage,1896);Coulanges,Lacitéantique(Paris,1864);HenryS.Maine,Village-CommunitiesintheEastandWest(Lon-London&NewYork,1890)。

    關于批評傳統理論的著作,可以參見FredericW.Maitland,DomesdayBookandBeyond(Cambridge,Eng.,1897);JanS.Lewinski,TheOriginofPropertyandtheFormationoftheVillageCommunity(London,1913);CharlesM.Andrews,“TheTheoryoftheVillageCommunity,”AmericanHistoricalAssociationPapers,V,PartsIandII,pp.45-61。

    A.S.Altekar,AHistoryofVillageCommunitiesinWesternIndia(1927),pp.ix-x對印度村社的另一方面作了如下描寫:“筆者認真仔細分析了《吠陀》所提供的材料,可以确定在最早時期,村社實際上享有不受限制的自主權。

    ……國家通常同鄉村相連,因此找不到機會來界定地方政府和中央政府的範圍。

    ”該書在其他地方(p.xi)又寫道:“然而,這種自給自足的自治村社并沒有持續多久;較大的政治單位發展出現了,鄉村很快就成為其組成部分。

    ”無論中國鄉村在最早曆史上享有什麼程度的自主權,這種自主權都沒有延續到帝制時期。

     [37]ArthurSmith,VillageLife(1899),p.148。

    正如Smith在同書第149頁中所指出的那樣,我們應該把鄉村市場即“集”從交易會即“會”中區别開來,因為交易會并不是鄉村組織的一個單位。

    還請參見MartinYang(楊懋春),AChineseVillage:Taitou,ShantungProvince(1945),pp.190-191。

    鄉村集市一般組織得很好,它是貨物交易的中心。

    在其中一些集市,至少有些合格的專人負責解決涉及價格、度量衡和其他問題的争議。

    諸如此類問題的例子,可以參見《延慶州志》(1880),2/3b;《靖邊縣志》(1899),4/44a,和YangCh'ing-kun(楊慶堃),ANorthChinaLocalMarketEconomy:ASummaryofaStudyofPeriodicMarketsinChowpingHsien,Shantung(1944),pp.18-20。

    這些方志和著作所叙述的情況,都發生在19世紀。

     [38]“墟”一詞在廣東和廣西兩省特别流行;“集”在華中經常使用;在四川和雲南,鄉村集市則被稱為“場”。

    參見《佛山忠義鄉志》(1924),1/31a-b;《嘉應州志》(1898),32/18b-19a;《蒙城縣志書》(1915),2/8b-10a;《華縣志》(1887),1/12b-13a;《鎮雄州志》(1887),3/11a;《新繁縣鄉土志》(1907),6/7b-8b,及其他地方志。

     [39]參見《盧龍縣志》(1931),4/1b-2b。

    關于對清代鄉村集市地點和日期的概覽,可以參見加藤繁(shigerukato)的一篇文章(漢譯後發表在《食貨半月刊》卷五第一期,第51—53頁上)。

    相關事例,可以參見《正定縣志》(1875),3/5a-b;《郓城縣志》(1893),2/30a-36b;及《郁林州志》(1894),24/4a-5a。

    〔編者按:加藤繁的文章《清代村鎮的定期市》,王興瑞譯。

    原題名為《清代に於はる村鎮の市期市》,《東洋學報》23卷2号,p.52,1936年。

    〕 [40]YangCh’ing-kun,ANorthChinaLocalMarketEconomy,p.3對華北集市總的情況作了如下解釋:“集市日期間隔的長短,因地方環境的不同而不同。

    大體上,在華北鄉村和華南廣東省的鄉村,每5天舉行一次集市,即‘逢五’集。

    在西南地區的雲南省,是每6天舉行一次集市。

    但是在經濟特别發達、很有必要進行大規模貿易的地區(比如在許多規模較大的商業城鎮,市場是長期存在的),就會每3天甚至2天舉行一次。

    ”他還在第25頁中說:“相鄰地區的集市什麼日期舉行,必須安排好,這樣就不會發生沖突。

    如果某地趕‘一六集’,那麼臨近地區就趕‘二七集’或其他不相沖突的日子。

    這樣鄉人有什麼緊急需要或特别需要時,就可以在5天之内趕一個以上的鄉集。

    ”楊慶堃所談的雖然是20世紀早期的情況,但是他的陳述同樣适用于19世紀。

     [41]關于這一點,雖然筆者手頭沒有直接的材料可以說明,但是上述楊慶堃的研究可以為我們研究19世紀的情況提供線索。

    他這樣寫道:“10個基本鄉場有效服務範圍為1.3英裡(3.6裡),平均偏差為0.14英裡。

    18個不大不小集市的有效服務範圍為2.5英裡(6.2裡),平均偏差為0.2英裡。

    一個中心集市通常為兩種地區的居民服務,其中最重要的是定期或經常趕集的鄰近地區居民;其次是較遠地區的居民,他們因在鄰近地區集市很難買到想要的商品,偶然前來。

    縣城裡的中心集市,其服務的鄰近地區主要範圍為4.3英裡(12裡),較遠地區範圍為8.2英裡(23裡)。

    ……決定一個集市服務地區範圍的主要因素是路程。

    ”ANorthChinaLocalMarketEconomy,p.14。

     [42]參見《洛川縣志》(1944),9/6a-b,引1806年舊志。

    它對陝西洛川縣的情況作了如下叙述:“各鄉村會集,或每月一日……或每月三四日,皆系本地居民交易,或韓城、白水接界附近居民往來交易,無遠地商販。

    ” [43]根據《莘縣志》(1887,1/12b-13a)提供的材料,筆者列出下表,可以反映有關情況: 表1-6:集市的變化情況 [44]參見《正定縣志》(1875),6/85a-7/27b;《撫甯縣志》(1877),8/16a;《滕縣志》(1868年修,1908年重刊),5/9a-10b;《睢州志》(1892),1/5a-6a;《郁林州志》(1894),3/1a-19b。

    鄉村集市并不是一緻地分布于鄉村之中,舉例來說,據說河南确山縣較大的村子有一到三個集市,而幾個小村子一個都沒有。

    參見《确山縣志》(1931),1/6b。

     [45]Bell,China(1884),I,pp.72,154. [46]這種事例在《定州志》(1850),卷六和卷七中到處可見。

    我們從該志中引用的材料或許有用: 表1-7:鄉村集市與鄉鎮 [47]廣東省信宜縣總共有22個墟,下列的墟是其中具有代表性的。

    該表是根據《信宜縣志》,卷二之三〔編者按:應為卷二之四〕,1a-b所提供的材料制成的。

     表1-8:信宜縣的墟市 關于墟的補充材料,可以參見《佛山忠義鄉志》(1924),1/31b;《陽江志》(1925),2/56a-59a;《恩平縣志》(1934),7/13a。

    根據《佛山忠義鄉志》,1/31a的記載,廣東習慣上把每十天舉行的集市稱為“墟”,把每天舉行的稱為“市”。

    根據《博白縣志》(1832),5/26a-27b的記載,“墟”一詞在廣西的使用也很廣。

    舉例言之,博白縣有38個墟,分布在距離縣城幾裡到百裡以上的鄉村。

    墟的時間安排,是根據1—4—7和3—6—9的模式進行的。

    鄉村集市稱為“場”的,看來起源于四川。

    根據《銅仁府志》(1890),2/9b的記載,“趕場”一詞出現在《蜀語》中,“很早以前”就在貴州使用了。

    《蜀語》是記述四川風俗習慣的著作。

    在四川,“場”這一名稱的使用延續到最近,其事例可以參見《新繁縣鄉土志》(1907),6/7b-8b和《鹽源縣志》(1891),2/3b-5b。

    雲南省也經常稱集市為“場”,如《鎮雄縣志》(1887),3/11a中就這樣說道:“于集市上買賣,曰趕場。

    ” [48]參見《處州府志》(1877),24/2a。

     [49]這種事例可以參見《南甯縣志》(1852),3/22a-23a。

     [50]參見《長甯縣志》(1901),2/8a。

     [51]參見《香山縣志》(1923),5/13a-b〔編者按:應為1873年版《香山縣志》〕;《信宜縣志》(1889),卷二之四,1a-b;《清遠縣志》(1880),2/20a-b;《博白縣志》(1832),5/26a-b;《泸州直隸州志》(1882),1/41a-43b,2/31b-32b,和2/50a-b;《湄潭縣志》(1899),2/21a-23b;《長甯縣志》(1877),2/8a。

     [52]參見《處州府志》(1877),24/2a。

     [53]參見《九江儒林鄉志》(1883),4/76a-82a。

    在該鄉,其他集市就不那麼繁榮了。

     [54]我們還可以指出另一個特殊現象。

    在廣東、四川和另幾個西南省份,鄉村集市是在橋上進行,這類例子可以參見《東莞縣志》(1911年修,1921年刊),20/1a-4a。

    一些西方作家觀察了中國各地的鄉村集市,留下了他們的描述。

    舉例言之,AlexanderWilliamson,JourneysinNorthChina(1870),I,269:“1865年9月17日這一天,我們是在靠近直隸省定州的一個名叫明月店的市鎮度過的。

    在我們下榻處外面幾棵大樹的林蔭之下,恰好就是豬市。

    許多馬車大緻呈圓形停下來,騾子被綁在樹幹上,而在豬市中間,許多豬站着、躺着。

    ……豬的尖叫聲、人們的讨價還價聲,相當可怕。

    街頭巷尾擠滿了人。

    ”E.C.Oxenham描述了他于1868年在保定府附近鄉村集市上所看到的現象:“各種大宗糧食在出售。

    在許多地方,都可以看到村婦們忙于紡織和出售棉紗。

    ……棉花來自該省的南部,人們将家中不用的紗線運往北京。

    長條的藍色棉布也有很多;還有的貨物就是水果、原棉及簡陋的中國農具,此外再看不到其他貨物。

    ”Williamson,Journeys,II,398.E.T.Williams,China(1923),pp.111-113:“幾年前4月的一個早上,筆者來到了安徽中部一個名叫‘大柳樹村’的小村。

    當時,鄉人們正在趕集,街上呈現出買賣繁忙的景象。

    ……筆者穿過村門進入村子後,遇到了趕着一群騾子的商隊。

    騾馬車上裝滿了桶桶麻油,奔在通往南京的大道上。

    在騾馬車後,跟着一長串獨輪手推車,上面裝着鴉片、油、棉花、粉絲或中藥。

    ……這天,其他商隊趕來,返回時帶着煤油、火柴、紙張和其他各種各樣的手工業産品。

    ……同時,售賣大白菜、大蒜、蘿蔔、雞和雞蛋的農民,同他們的主顧在讨價還價;站在店鋪裡的店老闆,這一天的生意同街上的農民一樣,也很不錯。

    ……在大路旁,一些老闆擺上桌子,提供熱茶和水煙,那些想休息的鄉人,就在桌子旁坐下來享受個夠。

    與此同時,通常有一群遊手好閑的鄉人擁擠在茶館裡,唧唧喳喳地談論天下的‘大事’。

    ……街道上的人群漸漸散去,夜幕降臨前,村子又回複慣常的沉悶。

    借着太陽的餘晖,可以看見農民們跋涉在群山的小徑上,人人肩上都挑着擔子,擔子裡面裝着這一天趕集的收獲。

    ” [55]W.C.Milne,LifeinChina(1857),p.307。

    佛山這座繁榮的城鎮,擁有一部修得相當好的方志,1923年版的有20卷。

     [56]Milne提到的“中華帝國四大國内市場”,分别是廣東省的佛山鎮、江西省的景德鎮、湖北省的漢口鎮和河南省的朱仙鎮。

     [57]Milne,LifeinChina,pp.278-279;RobertFortune,AresidenceamongtheChinese(1857),pp.247-259。

    兩部書對浙江東部比較繁榮的城鎮舉行集市的情況有生動的描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