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擇與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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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話都說完所能辦到的。

    每篇文章必有一個主旨,你須把著重點完全擺在這主旨上,在這上面鞭辟入裡,烘染盡緻,使你所寫的事理情态成一個世界,突出于其他一切世界之上,像浮雕突出于石面一樣。

    讀者看到,馬上就可以得到一個強有力的印象,不由得他不受說服和感動。

    這就是選擇,這就是攻堅破銳。

     我們最好拿戲劇小說來說明選擇的道理。

    戲劇和小說都描寫人和事。

    人和事的錯綜關系向來極繁複,一個人和許多人有因緣,一件事和許多事有聯絡,如果把這些關系輾轉追溯下去,可以推演到無窮。

    一部戲劇或小說隻在這無窮的人事關系中割出一個片段來,使它成為一個獨立自足的世界,許多在其它方面雖有關系而在所寫的一方面無大關系的事事物物,都須斬斷撇開。

    我們在談劫生辰綱的梁山泊好漢,生辰綱所要送到的那個豪貴場合也許值得描寫,而我們卻不能去管。

    誰不想知道哈姆雷特在魏敦堡的留學生活,但是我們現在隻談他的家庭悲劇,時間和空間的限制都不許我們搬到魏敦堡去看一看。

    再就畫定的小範圍來說,一部小說或戲劇須取一個主要角色或主要故事做中心,其馀的人物故事穿插,須能烘托這主角的性格或理清這主要故事的線索,适可而止,多插一個人或一件事就顯得臃腫繁蕪。

    再就一個角色或一個故事的細節來說,那是數不盡的,你必須有選擇,而選擇某一個細節,必須它有典型性,選了它其馀無數細節就都可不言而喻。

    悭吝人到處悭吝,吳敬梓在儒林外史裡寫嚴監生,隻挑選他臨死時看見油燈裡有兩莖燈心不閉眼一事。

    紅樓夢對于妙玉著筆墨最少,而她那一副既冷僻而又不忘情的心理卻令我們一見不忘。

    劉姥姥吃過的茶杯她叫人擲去,卻将自己用的綠玉鬥斟茶給寶玉;窦玉做壽,衆姊妹鬧得歡天喜地,她一人枯坐參禅,卻暗地遞一張粉紅箋的賀帖。

    寥寥數筆,把一個性格,一種情境,寫得活靈活現。

    在這些地方多加玩索,我們就可悟出選擇的道理。

     選擇之外,第二件要事就是安排,就是擺陣勢。

    兵家有所謂“常山蛇陣”它的特點是“擊首則尾應,擊尾則首應,擊腹則首尾俱應。

    ”亞理斯多德在詩學裡論戲劇結構說它要完整,于是替“完整”一詞下了一個貌似平凡而實精深的定義:“我所謂完整是指一件事物有頭,有中段,有尾。

    頭無須有任何事物在前面籠蓋著,而後面卻必須有事物承接著。

    中段要是前面既有事物籠蓋著,後面又有事物承接著。

    尾須有事物在前面籠蓋著,卻不須有事物在後面承接著”,這與“常山蛇陣”的定義其實是一樣用近代語言來說,一個藝術品必須為完整的有機體,必須是一件有生命的東西。

    有生命的東西第一須有頭有尾有中段,第二是頭尾和中段各在必然的地位,第三是有一股生氣貫注于全體,某一部分受影響,其馀各部分不能麻木不仁。

    一個好的陣形應如此,一篇好的文章布局也應如此。

    一段話如果丢去仍于全文無害,那段話就是贅疣;一段話如果搬動位置仍于全文無害,那篇文章的布局就欠斟酌。

    布局愈松懈,文章的活力就愈薄弱。

     從前中國文人講文章義法,常把布局當作呆闆的形式來談,例如全篇局勢須有起承轉合,脈絡須有起伏呼應,聲調須有抑揚頓挫,命意須有正反側,如作字畫,有陰陽向背。

    這些話固然也有它們的道理,不過它們是由分析作品得來的,離開作品而空談義法,就不免等于紙上談兵。

    我們想懂得布局的訣竅,最好是自己分析完美的作品;同時,自己在寫作時,多費苦心衡量斟酌。

    最好的分析材料是西方戲劇傑作,因為它們的結構通常都極嚴密。

    習作戲劇也是學布局的最好方法,因為戲劇須把動作表現于有限時間與有限空間之中,如果起伏呼應不緊湊,就不能集中觀衆的興趣,産生緊張的情緒。

    我國史部要籍如左傳、史記之類在布局上大半也特别講究,值得細心體會。

    一篇完美的作品,如果細經分析,在結構上必具備下面的兩個要件: 第一是層次清楚。

    文學像德國學者萊森所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