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自然美與自然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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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主義似乎相反,其實它們都承認自然中原來就有所謂“美”,所不同者自然主義以為美在自然全體,理想主義以為美僅在類型。

    它們都以為藝術美是自然美的拓本,所不同者自然主義忌選擇,理想主義則重選擇。

    理想主義仍重模仿,所以在實際上仍是一種精練的自然主義。

    德拉庫瓦教授在他的《藝術心理學》裡有一段話批評這兩種不同的藝術觀,說得很精當: 寫實主義和理想主義有一個共同的假設:藝術是天生自在的,或是在經驗的實在界裡,或是在超經驗的實在界裡。

    藝術家的能事隻在把現成的提取出來。

    其實藝術永不會是天生自在的,無論是經驗的或是超經驗的實在界裡都沒有現成的藝術。

    藝術就是創造,是人力。

    藝術的意象向來不是自然事物的拓本,它是藝術家創造出來熔化事物的。

    人把所見到的形象擺在心裡反省一過,加以意匠經營,融會貫通,然後把心中所得的圖畫外射出去,使它具有形體。

    這是人的作品實現于外物界,并非自然本身的作品。

     這番道理是自然主義和理想主義所共同忽視的。

    自然隻是死物質,藝術卻須使這種死物質具有生動的形式。

    自然好比生鐵,藝術作品則為熔鑄錘煉而成的鐘鼎。

    藝術家的心靈就是熔鑄的洪爐和錘煉的鐵斧。

    熔鑄錘煉之後才有形式,才有美。

    藝術不但不模仿自然,并且還要變化自然,所以如果我們用模仿自然的标準去衡量藝術,沒有一件上流作品不露有幾分不自然。

    我們在說“距離”時(參看第二章)已舉過許多實例,現在再引歌德和愛克曼的談話來說明藝術改變自然的道理。

    歌德有一天拿一幅呂邦斯(Rubens)的木刻畫給愛克曼看,讓他指出畫的好處。

     歌德你看這畫中的事物,像羊群,草車,馬,回家的工人等等,光線是從哪一方來的? 愛克曼光線是從我們這方投影到畫的裡層去的。

    回家的工人們都在最豐滿的光線裡,這樣産生的印象頂好。

     歌德你看這種好印象是怎樣産生的? 愛克曼因為背景陰暗,所以人物愈顯得明顯。

    歌德那陰暗的背景是怎樣畫出來的? 愛克曼人物旁邊有一叢樹投射一片很濃的陰影,所以背景顯得陰暗。

    呃,這倒有些奇怪!人物由我們這方投影到畫的裡層去,而樹林卻由畫的裡層投影到我們這方來。

    光線從兩個相反的方向發出來。

    這種辦法絕對地與自然相反了。

     歌德微笑要點就在這裡。

    這些地方正顯出呂邦斯是一位大畫家,顯出他的自由心靈能超越自然,使自然遷就他的卓越的心裁。

    那兩重光線實在是違背自然,你的話不錯,但是它雖然是反乎自然,卻也是超乎自然。

    我說它是大畫家的大膽的筆法,他用天才證明藝術不全受自然所定下的必然法則所奴使,但自有它的特殊法則。

    ..藝術家對于自然有兩重關系,他同時是自然的主人和奴隸。

    他是它的奴隸,因為他必須使用人世的工具,才能叫人懂得;他是它的主人,因為他奴使這些人世的工具,使它們效用于他的卓越的心裁。

    藝術家要使觀衆見到一種總印象,這種總印象在自然中尋不着,它是他自己的心的産品,或者說,他的心被一股靈氣所鼓動的結果。

    如果我們随意浏覽這張畫,裡面一切事物都使我們覺得自然,覺得它仿佛是自然的拓本。

    這樣美的畫在自然中向來見不着,普尚(Poussin) 和勞冉(ClaudeLorrain)的風景畫也是如此,我們都覺得它們自然,但是在自然中卻尋不着它們。

     歌德的這番話把藝術和自然的關系很具體地指出,像他的許多關于文藝的話一樣,是最值得尋思的。

    凡是真正藝術都極自然,但都不是自然的拓本,因為在自然中見不着它。

     如果藝術的功用在模仿自然,則自然美一定産生藝術美,自然醜也一定産生藝術醜。

    但是事實與此恰相反。

    自然美可以化為藝術醜,許多香水、紙煙廣告上的美人畫就是好例。

    以人而論,面孔倒還端正,眉目倒還清秀;以畫而論,則大半惡劣不堪。

    自然醜也可以化為藝術美。

    莎士比亞的全部悲劇都描寫惡人和惡事,莫裡哀的全部喜劇都描寫醜人和醜事,但在藝術上都是登峰造極的作品。

    從前藝術家大半都怕用醜材料,近代藝術家才知道化自然醜為藝術美為難能可貴。

    荷蘭畫家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