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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亡國,清露泣香紅。

     歐陽炯(896—971),益州華陽人。

    他算是西蜀詞人的殿軍。

    少事王衍,為中書舍人。

    後事孟知祥和孟昶,官至同平章事。

    入宋為左散騎常侍。

    《宋史》稱其“性坦率,無檢操,雅善長笛”。

    後人因他曆事四朝,甚不取其人。

    但他的詞确是值得贊美的,例如《更漏子》: 玉闌幹,金甃井,月照碧梧桐影。

    獨自個,立多時,露華濃濕衣。

     一向,凝情望,待得不成模樣。

    雖叵耐,又尋思:争生嗔得伊? 此外的西蜀詞人,尚有牛峤、牛希濟、毛文錫、薛昭蘊、魏承班、尹鹗、閻選諸家,他們的詞皆著錄于《花間集》。

     南唐詞壇雖不及西蜀之盛,而作者皆造詣甚高。

    最著者為馮延巳與李煜。

     馮延巳(906—960),字正中,其先彭城人,徙居新安。

    事南唐官至左仆射同平章事。

    他的詞亦長于寫情,例如: 歸國謠(節選) 江水碧,江上何人吹玉笛?扁舟遠送潇湘客。

     蘆花千裡霜月白,傷行色,來朝便是關山隔。

     虞美人(節選) 玉鈎鸾柱調鹦鹉,宛轉留春語。

    雲屏冷落畫堂空,薄晚春寒,無奈落花風。

     搴簾燕子低飛去,拂鏡塵鸾舞。

    不知今夜月眉彎,誰佩同心雙結,倚闌幹? 陳世修序作者的《陽春集》說:“馮公樂府,思深詞麗,韻逸調新。

    ”王國維《人間詞話》說:“馮正中雖不失五代風格,而堂庑特大,開北宋一代風氣。

    ”這是不錯的,在五代詞人中,影響宋代詞風最大者,要算馮延巳。

    他的詞,婉約清麗,饒有情緻,便于模拟。

    宋代詞人晏殊、歐陽修、晏幾道、李清照,都是屬于他這一派。

     五代詞至于李煜,可以說是登峰造極了。

    《人間詞話》說:“詞至李後主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遂變伶工之詞而為士大夫之詞。

    ”一洗五代曼豔绮靡的詞風。

     南唐後主李煜(937—978),字重光,中主李璟的第六子。

    建隆二年(961)嗣位,在位十五年。

    開寶八年(975),宋遣曹彬攻陷金陵,煜出降,南唐遂亡。

    他沒有亡國以前的詞,也多是绮豔輕浮之作。

    亡國以後,宋帝封他為違命侯,監視他很嚴,他才感覺生活的悲苦,才發為哀吟,他的作品才得到最大的成功。

    今舉數詞為例: 虞美人 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闌玉砌應猶在,隻是朱顔改。

    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相見歡 無言獨上西樓,月如鈎,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

    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頭。

     浪淘沙 簾外雨潺潺,春意闌珊。

    羅衾不耐五更寒。

     夢裡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 獨自莫憑欄,無限江山。

    别時容易見時難。

     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

     臨江仙 櫻桃落盡春歸去,蝶翻輕粉雙飛。

    子規啼月小樓西。

    玉鈎羅幕,惆怅暮煙垂。

     别巷寂寥人散後,望殘煙草低迷。

    爐香閑袅鳳凰兒。

    空持羅帶,回首恨依依! 李後主的詞真是聖品了。

    拿溫庭筠、韋莊來和李後主比較,便越顯出李後主的偉大。

    周濟說:“王嫱西施,天下之美婦人也,嚴妝佳,淡妝亦佳;粗服亂頭,不掩國色。

    飛卿嚴妝也,端己淡妝也,後主則粗服亂頭矣。

    ”(《論詞雜著》)王國維也說:“溫飛卿之詞,句秀也;韋端己之詞,骨秀也;李重光之詞,神秀也。

    ”(《人間詞話》)這都是确切的批評。

     此外五代詞人入宋的,還有孫光憲和張泌,也是值得贊許的作者。

    孫光憲字孟文,陵州貴平人。

    受知于荊南高從晦,官至禦史中丞,入宋為黃州刺史。

    其詞如《思帝鄉》: 如何!遣情情更多。

    永日水堂簾下,斂羞蛾。

    六幅羅裙窣地,微行曳碧波。

    看盡滿地疏雨,打團荷。

     光憲的詞境界甚高,語句絕無含蓄,而自然入妙。

     張泌(約930—?),字子澄,淮南人。

    仕南唐為内史舍人,入宋為郎中。

    其詞頗涉纖豔輕薄,如《浣溪沙》: 晚逐香車入鳳城,東風斜揭繡簾輕,慢回嬌眼笑盈盈。

     消息未通何計是?便須佯醉且随行。

    依稀聞道太狂生! 說起來,“纖豔輕薄”四個字,不但是張泌詞的毛病,五代詞人通不免有這種毛病。

    晚唐五代本是文風纖豔的時代,詞亦襲其流風。

    填詞原出于民間歌辭,自亦不免輕薄。

    即如李後主,也是入宋以後才開始用詞來抒寫悲哀的生活,才有深摯的感慨。

    當他在五代的時候,其作品還是纖豔一流。

    這是時代的風氣如此,無怪其然。

    我們知道五代還是詞的草創時代,并沒有幾個先進作家來作模範,他們隻有憑着自己的天才去創造,竟産生這麼一部好成績,替宋詞開了一條偉大的先路,這已經是夠值得我們贊美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