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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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伊人,在水之湄。

     溯洄從之,道阻且跻。

    溯遊從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

    所謂伊人,在水之涘。

     溯洄從之,道阻且右。

    溯遊從之,宛在水中沚。

     《詩經》裡面的作品,實有大部分都是這樣神妙隽美的小詩。

    這大約是因為經過了嚴格的删選修飾的緣故,所以全部的作品才如此整齊美觀。

    隻有點可惜,當時歌謠的真面目沒有完全保存下來了。

    《詩經》的作者甚多,故其作品的風格意趣,各有特色,極不一緻;其佳美處亦自不能以一句概括的評語去貫通包含之,使全部的詩的作風成為一緻性。

    換言之,就是說《詩經》在藝術上的趣味,是很複雜的。

    可是,向來講《詩經》的,都隻簡單地認定“溫柔敦厚”為詩教,認為《詩經》最大的特色。

    這實在是一個最可笑的錯誤。

    我們隻承認《詩經》裡面有一部分溫柔敦厚的詩,但決不是全部。

    即如《詩經》裡面那許多抒寫情欲的所謂“淫風”,都壓根兒不能說是“敦厚”。

    至如《碩鼠》詩的“碩鼠,碩鼠,無食我黍”,及《苕之華》的“知我如此,不如無生”等詩,都是悲憤激烈之辭,全不合溫柔敦厚之旨了。

    然而這些詩均不以不合于“溫柔敦厚”之旨而失其價值。

    所以,“溫柔敦厚”四個字決不能成為詩教,決不能解釋《詩經》全部的藝術價值。

    此外,向來又多用“賦”“比”“興”之說來诠釋《詩經》的作法。

    大體說來,“賦”是“直陳其事”;“比”是“比托于物,以彼狀此”;“興”是“托物興詞”。

    這樣的說法,雖則大概能講明《詩經》作法上的體例類别,卻也不能用來解釋《詩經》的藝術價值,并沒有多大的意義。

    (以前有專門贊美《詩經》中的興詩或比詩者,都無道理。

    )其實,古人研究《詩經》的,不免都有所蔽。

    他們總喜歡根據那些“六義”“四始”及《詩序》等去說詩,故都說得一塌糊塗。

    我們現在為建設《詩經》的新藝術觀,必須破除那些“六義”“四始”、《詩序》及各種傳統下來的胡說謬見,還給《詩經》本來的歌謠面目,而運用自己的靈感從《詩經》的本身上去賞鑒詩的神韻,才能夠悟解《詩經》的最高的文藝價值。

     《詩經》所貢獻于後世文學者甚大,在文學史上具有絕對的權威,實已成為一部文學的大經典。

    如其我們用現代的文藝眼光來估量《詩經》,雖則不敢如古人那樣極力捧《詩經》為空前絕後的無上傑作,但我們仍舊不會否認《詩經》在文學史上高貴的地位。

    大體說來,《詩經》實有下列藝術上的特點:第一,描寫的技術異常樸素,處處都能活現出作者樸實無華的真摯心情;第二,詩句多反複回旋,而不嫌重複,含味隽永,餘韻無窮;第三,結構無一定規律,用句長短自由,自一言至九言皆用,不盡是四言;第四,描寫多用象征的具體的字句,不說抽象的話語;第五,詩的音韻多葉于自然的和諧的音節,故亦具有音樂的美。

    這些都是《詩經》明顯的特色。

    最後,我們應該知道,在兩千五百年前的古代,最初一部筚路藍縷的文學創作,已經有《詩經》這樣美滿的成績,真令我們彌覺珍貴了。

     楚辭 《楚辭》就是楚聲,是中國南方文學的初頁。

     繼續着《詩經》之後,不久就産生《楚辭》,實在是文學史上的奇迹。

    這是很顯明的一種進步:《詩經》隻是簡短的歌謠,到了《楚辭》便衍為每篇起碼數百字,長至數千字一篇的韻文,姑無論其實質的價值如何,而有如此磅礴宏肆的大手筆,已經夠使我們贊美了。

     《楚辭》的起源,向來都誤認為出于《詩經》。

    如劉勰即稱其有“四同于風雅”,王逸則竟拿《楚辭》來附會“五經”,更為可笑。

    其實《楚辭》與《詩經》不僅無淵源關系,而且有許多絕對歧異之點,如: 一、《詩經》多用短句疊字,《楚辭》則多用長句與骈語; 二、《詩經》多重調,反複詠歎,《楚辭》則多直陳,絕無重調; 三、《詩經》的表現近于寫實,《楚辭》的思想則較為浪漫; 四、《詩經》多寫人事,《楚辭》則多寫神話。

     無論從形式或内容去考察,《詩經》與《楚辭》均無彼此影響的線索可尋。

    因為《詩經》是以黃河流域為中心,代表北方民族性的文學,《楚辭》是以長江中部為中心,代表南方民族性的文學;《詩經》是征伐時代(弱政府時代)的産物,《楚辭》則是混戰時代(無政府時代)的産物;《詩經》多出自平民,《楚辭》則多貴族詩人之作。

    二者産生的時代、地域與作者,均迥不相同,故結果,《楚辭》與《詩經》的作風亦全異。

     南方的文學本來發達很早。

    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