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論平仄四聲在詞曲結構上的安排和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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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領頭或句腰間,使全句挺起有勁,借以顯現它的特殊音節。

    王國維贊美他的詞:“拗怒之中,自饒和婉,曼聲促節,繁會相宣,清濁抑揚,辘轳交往。

    ”(《清真先生遺事》)我們從《清真集》中,是可以學到許多聲律方面的安排法則的。

    例如《蘭陵王》: 柳陰直,煙裡絲絲弄碧。

    隋堤上,曾見幾番,拂水飄綿送行色?登臨望故國。

    誰識,京華倦客?長亭路,年去歲來,應折柔條過千尺。

      閑尋舊蹤迹。

    又酒趁哀弦,燈照離席。

    梨花榆火催寒食。

    愁一箭風快,半篙波暖,回頭迢遞便數驿,望人在天北。

      凄恻,恨堆積。

    漸别浦萦回,津堠岑寂。

    斜陽冉冉春無極。

    念月榭攜手,露橋聞笛。

    沉思前事,似夢裡,淚暗滴。

     這個曲調,據傳還是北齊時《蘭陵王入陣曲》的遺聲(見《碧雞漫志》卷四)。

    它的譜子,一直在曆代帝王的宮廷中流傳着。

    宋毛幵所著的《樵隐筆錄》也曾談道:“紹興初,都下(杭州)盛行周清真詠柳《蘭陵王慢》,西樓、南瓦皆歌之,謂之《渭城三疊》。

    以周詞凡三換頭,至末段,聲尤激越,唯教坊老笛師能倚之以節歌者。

    ”這“三換頭”的《蘭陵王》,和王灼所稱“今《越調蘭陵王》,凡三段,二十四拍”的說法相合。

    因為它原來是描寫戰鬥激烈情态的舞曲,所以它的音節應該是激昂高亢的。

    在每個句子的平仄安排上,必須取得和諧和拗怒的統一,而拗怒都表現在仄聲尤其是去聲字的運用上。

    清初詞學理論家萬樹曾經說過:“名詞轉折跌蕩處,多用去聲,何也?三聲之中,上、入二者可以作平,去則獨異。

    ”又說:“當用去者,非去則激不起。

    ”(《詞律》發凡)我們參酌萬氏這些說法來檢查《蘭陵王》這個調子所以聲情激越的原因所在,它對四聲的使用,是完全改變了近體詩的法式而充分表現出它的獨創性的。

    在清真此調中,遇着對稱的句式,總是和諧與拗怒遞用:例如“酒趁哀弦”的仄仄平平是和諧的音節,“燈照離席”的平仄平仄卻有些拗怒;“一箭風快”的平(“一”字以入作平)仄平仄是拗怒的音節,“半篙波暖”的仄平平仄卻又相當和諧;“别浦萦回”的仄仄平平是和諧的音節,“津堠岑寂”的平仄平仄,卻又顯示拗怒;“月榭攜手”的平(“月”字以入作平)仄平仄是拗怒的音節,“露橋聞笛”的仄平平仄卻又轉入和諧。

    再從句腳字上來看,“弦”和“席”一平一仄遞用,顯示和諧;“快”和“暖”兩仄連用,卻又表示拗怒;“回”和“寂”一平一仄遞用,顯示和諧,“手”和“笛”兩仄連用,卻又表示拗怒。

    這四處的偶句,它的領格字除了“愁”字平聲,“又”“漸”“念”都是去聲;根據“當用去者,非去則激不起”的原則,我懷疑這個“愁”字怕是“驟”的誤寫。

    這個調子中的拗句,都着重于去聲字的安排。

    如:“拂水飄綿送行色”的仄仄平平仄平仄,第五、六兩字是拗;“應折柔條過千尺”的平仄平平仄平仄,第五、六兩字也是拗;“登臨望故國”的平平仄仄仄,第三字是拗;“望人在天北”的仄平仄平仄,在上一、下四的句法上第三字也是拗。

    這拗的所在,如“送”“過”“望”“在”等字都是去聲;這樣把附近相連的字音激起,特别顯出抑揚抗墜的美妙音節。

    還有“回頭迢遞便數驿”的平平平去去去入,七個字裡面用了四個仄聲;“似夢裡”的去去上,“淚暗滴”的去去入,兩個三字句沒有一個平聲;這樣過多地使用仄聲字,都是為了激起音節的拗怒,使它适合于表達激動的感情的緣故。

    再看整個曲調中的句腳字,隻有“來”“弦”“回”三個平聲,其餘全部仄聲,也是構成整個拗怒音節的因素之一。

    這首詞,除句腳幾乎全用仄收外,加上結句連用六仄,再配上全部短促的入聲韻,它的激越聲情,是從多方面的矛盾的統一顯示出來的。

    從這具體的分析中,可以體會四聲字調在歌曲上的妙用。

    也隻有文學家兼音樂家的周邦彥,才能把這些原則表現在實際創作上,給學者以廣大法門。

    南宋方千裡、楊澤民、陳允平都有和清真詞,隻是每一個字都照着周邦彥原作的四聲去硬填,卻不了解它在音樂上的妙用,是十分可笑的。

     由于長調慢曲的格局開張,必須在結構上具有開合變化,才能夠把作者所要表達的起伏變化的感情緊密結合起來,做到恰如其量。

    這就得改變近體詩和令曲小調的順下句法,即從偶數字調整音節的形式,轉而着重于領頭字或轉折處的字調安排,也就是有些地方該用逆入的方式加以妥善處理。

    這些關鍵所在,就在去聲字的運用上面。

    例如柳永的《八聲甘州》: 對潇潇暮雨灑江天,一番洗清秋。

    漸霜風凄緊,關河冷落,殘照當樓。

    是處紅衰翠減,苒苒物華休。

    唯有長江水,無語東流。

      不忍登高臨遠,望故鄉渺邈,歸思難收。

    歎年來蹤迹,何事苦淹留?想佳人、妝樓颙望,誤幾回、天際識歸舟?争知我、倚闌幹處,正恁凝愁! 這“對”字領起下文,是逆入的語氣;“漸”“望”“歎”“想”“誤”等字都是轉折所在,最好是用去聲字,才能壓得下,頂得住;這“想”字用了一個上聲,就感到不及“對”“漸”等字的有力。

     近人吳梅是從事過昆曲歌唱和作曲的深入研究者。

    他在去聲字的運用上,比萬樹又有進一步的了解。

    他說:“去聲字‘由低而高,最宜緩唱。

    凡牌名中應用高音者,皆宜用此’(《詞學通論》第二章)。

    ”他又舉《白石道人歌曲》中的一些詞作為例證,說:“其領頭處,無一不用去聲者,無他,以發調故也。

    ”這個用去聲字領頭的句法,因為它的着重點在開頭的地方,也就近于上面所說的逆入方式。

    姜夔并把這方式運用到他的自度曲上,不但長調慢曲是這樣,連短調也改變了唐、宋舊曲一般沿用的順下句法。

    各為舉例如下。

     例一,《淡黃柳》(正平調): 空城曉角,吹入垂楊陌。

    馬上單衣寒恻恻。

    看盡鵝黃嫩綠,都是江南舊相識。

      正岑寂,明朝又寒食。

    強攜酒、小橋宅。

    怕梨花落盡成秋色。

    燕燕飛來,問春何在?唯有池塘自碧。

     例二,《長亭怨慢》(中呂宮): 漸吹盡、枝頭香絮。

    是處人家,綠深門戶。

    遠浦萦回,暮帆零亂,向何許?閱人多矣!誰得似、長亭樹?樹若有情時,不會得、青青如此。

      日暮,望高城不見,隻見亂山無數。

    韋郎去也,怎忘得、玉環分付?第一是、早早歸來,怕紅萼、無人為主。

    算隻有并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