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論元雜劇

關燈
〔叨叨令〕那老兒(指王林),一會家便哭啼啼在那茅店裡,他這般急張拘諸的立。

    那老兒,一會家便怒吽吽在那柴門外,他這般乞留曲律的氣。

    那老兒,一會家便悶沉沉在那酒甕邊,他這般迷留沒亂的醉。

    那老兒,托着一片席頭,便慢騰騰放在土炕上,他這般壹留兀渌的睡。

    似這般過不的也麼哥,似這般過不的也麼哥!他道俺梁山泊,水不甜,人不義。

     〔黃鐘尾〕那怕你指天劃地能瞞鬼,步線行針待哄誰?又不是不精細,又不是不伶俐。

    下山寨,到那裡,李山兒,共質對。

    認的真,觑的實,割你頭,塞你嘴。

    非鐵牛,敢無禮,既賭賽,怎翻悔?莫說這三十六英雄,一個個都是弟兄輩。

    (李對宋江雲)我伏侍你!我伏侍你!一隻手揪住衣領,一隻手搭住腰帶,滴留撲摔個一字闊腳闆,踏住胸脯,舉起我那闆斧來,觑着脖子上可叉!(唱)便跳出你那七代先靈,也将我來勸不得。

     你看這一段潑辣而樸素的語言,是何等凜凜有生氣!我們要把群衆口頭語提煉成為有民族風格的文學語言,是值得不斷地向元雜劇中這樣的例子學習的。

     元雜劇刻意反映現實的作品,有些是出于不太知名的作家或者竟是無名氏。

    例如石君寶的《魔合羅》,李直夫的《虎頭牌》,張國賓的《合汗衫》,無名氏的《生金閣》《貨郎旦》《陳州粜米》等,對當時的黑暗社會,給與了嚴峻的鞭撻。

    例如《陳州粜米》第一折中,張古對那克扣銀米的貪官污吏們唱道: 〔仙呂點绛唇〕則這官吏知情,外合裡應,将窮民并。

    點紙連名,我可便直告到中書省。

     〔混江龍〕做的個上梁不正,隻待要損人利己惹人憎。

    他若是将咱刁蹬,休道我不敢掀騰。

    柔軟莫過溪澗水,到了不平地上也高聲。

    他也故違了皇宣命,都是些吃倉廒的鼠耗,咂膿血的蒼蠅。

     這揭露得何等痛快!但終于被小衙内将紫金錘把這老頭兒打死了。

    在暫時蘇醒的時候,他還唱着: 〔村裡迓鼓〕隻見他金錘落處,恰便似轟雷着頂,打的來滿身血迸,教我呵怎生紮掙?也不知打着的是脊梁?是腦袋?是肩井?但覺的刺牙般酸,剜心般痛,剔骨般疼。

    哎喲,天那!兀的不送了我也這條老命! 這把那批所謂豪強勢要的蠻橫和殘酷,血淋淋地展現在讀者的眼前,怎不激起人民的公憤?最後由包待制(拯)奉聖旨到陳州,查明判斷,才為人民吐了一口氣。

    這清正廉明的包待制,在彼時廣大人民的心目中,恰是唯一的救星呢! 在《貨郎旦》一劇中,有張三姑唱的《轉調貨郎兒》,用九段曲子連說帶唱地叙述了李彥和一家遭難情事,是十分動人的。

    節錄如下: (副旦做排場敲醒睡科,詩雲)烈火西燒魏帝時,周郎戰鬥苦相持。

    交兵不用揮長劍,一掃英雄百萬師。

    這話單題着諸葛亮長江舉火,燒曹軍八十三萬,片甲不回。

    我如今的說唱,是單題着河南府一樁奇事。

    (唱) 〔轉調貨郎兒〕也不唱韓元帥偷營劫寨,也不唱漢司馬陳言獻策,也不唱巫娥雲雨楚陽台,也不唱梁山伯,也不唱祝英台。

    (小末雲)你可唱什麼那?(副旦唱)隻唱那娶小婦的長安李秀才。

     (雲)怎見的好長安?(詩雲)水秀山明景色幽,地靈人傑出公侯。

    華夷圖上分明看,絕勝寰中四百州。

    (小末雲)這也好,你慢慢的唱來。

    (副旦唱) 〔二轉〕我隻見密臻臻的朱樓高廈,碧聳聳青檐細瓦。

    四季裡常開不斷花,銅駝陌紛紛鬥奢華。

    那王孫士女乘車馬,一望繡簾高挂,都則是公侯宰相家。

     (雲)話說長安有一秀才,姓李,名英,字彥和。

    嫡親的三口兒家屬:渾家劉氏,孩兒春郎,你母張三姑。

    那李彥和共一娼妓叫作張玉娥作伴情熟,次後娶結成親。

    (歎介,雲)嗨!他怎知才子有心聯翡翠,佳人無意結婚姻。

    (小末雲)是唱的好,你慢慢的唱咱。

    (副旦唱) 〔三轉〕那李秀才不離了花街柳陌,占場兒貪杯好色。

    看上那柳眉星眼杏花腮,對面兒相挑泛,背地裡暗差排。

    抛着他渾家不睬。

    隻教那媒人往來,閑家擘劃。

    諸般綽開,花紅布擺,早将一個潑賤的煙花娶過來。

     (雲)那婆娘娶到家時,未經三五日,唱叫九千場。

    (小末雲)他娶了這小婦,怎生和他唱叫?你慢慢的唱者,我試聽咱。

    (副旦唱) 〔四轉〕那婆娘舌剌剌挑茶斡刺,百枝枝花兒葉子,望空裡揣與他個罪名兒。

    尋這等閑公事。

    他正是節外生枝,調三斡四。

    隻教你大渾家吐不的咽不的這一個心頭刺。

    減了神思,瘦了容姿,病恹恹睡損了裙兒。

    難扶策,怎動止。

    忽的呵,冷了四肢。

    将一個賢會的渾家生氣死。

     (雲)三寸氣在千般用,一旦無常萬事休。

    當日無常埋葬了畢,果然道:福無雙至日,禍有并來時。

    隻見這正堂上火起,刮刮咂咂,燒的好怕人也。

    怎見的好大火!(小末雲)他将大渾家氣死了,這正堂上的火,從何而起?這火可也還救的麼?兀那婦人,你慢慢的唱來,我試聽咱。

    (副旦唱) 〔五轉〕火逼的好人家,人離物散,更那堪更深夜闌。

    是誰将火焰山,移向到長安?燒地戶,燎天關,單則把淩煙閣留他世上看。

    恰便似九轉飛芒,老君煉丹,恰便似介子推在綿山,恰便似子房燒了連雲棧,恰便似赤壁下曹兵塗炭,恰便似布牛陣舉火田單,恰便似火龍鏖戰錦斑斓。

    将那房檐扯,脊梁扳。

    急救呵,可又早連累了官房五六間。

     (雲)早是焚燒了家緣家計,都也罷了;怎當的連累官房,可不要去抵罪。

    正在倉皇之際,那婦人言道:“咱與你他府他縣,隐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