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論元人散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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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當道磨牙”的豺狼所吞噬。

    禦史原來是專管檢舉貪污、為民請命的風憲官,而他的态度是這般消極,這黑暗的社會現狀,也就間接地反映出來了。

     元代的散曲作家,過去都推重張可久和喬吉。

    但這張可久的作品,隻是輕倩婉美而已,沒有多大内容。

    喬吉字夢符,太原人,也會作雜劇。

    他的散曲,比較有些豪邁氣象。

    例如題為“登江山第一樓”的《殿前歡》: 拍闌幹,霧花吹鬓海風寒,浩歌驚得浮雲散。

    細數青山,指蓬萊一望間。

    紗巾岸,鶴背騎來慣。

    舉頭長嘯,直上天壇。

     還有題為“冬日寫懷”的《山坡羊》: 朝三暮四,昨非今是,癡兒不解榮枯事。

    攢家私,寵花枝,黃金壯起荒淫志。

    千百錠買張招狀紙。

    身,已至此;心,猶未死。

     這對一班富豪子弟,罵得相當深刻。

    但比起張養浩題為“潼關懷古”的《山坡羊》來,就又覺得喬吉的襟懷氣概,遜色得多了。

    張養浩字希孟,濟南人,著有《雲莊休居自适小樂府》,全部都是閑适一類的小令。

    隻這一首《山坡羊》: 峰巒如聚,波濤如怒,山河表裡潼關路。

    望西都,意躊躇。

    傷心秦漢經行處,宮阙萬間都做了土。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寫出何等沉痛的心情!結尾八個字,說盡了幾千年來階級社會制度所加給勞動人民的苦難。

    像這樣的警句,真可說是前無古人了! 關漢卿是最偉大的現實主義雜劇家。

    他的散曲,雖然沒有反映什麼社會現實,他的精神卻是十分充沛的。

    他有一套自傳式的《南呂一枝花·不伏老》,直把自己的豪情逸緻,寫得異常潑辣飛動。

    且看它的最後一支《黃鐘尾》: 我是個蒸不爛、煮不熟、捶不扁、炒不爆、響當當一粒銅豌豆。

    恁子弟每,誰教你鑽入他鋤不斷、斫不下、解不開、頓不脫、慢騰騰千層錦套頭。

    我玩的是梁園月,飲的是東京酒,賞的是洛陽花,攀的是章台柳。

    我也會圍棋,會蹴鞠,會打圍,會插科,會歌舞,會吹彈,會咽作,會吟詩,會雙陸。

    你便是落了我牙,歪了我嘴,瘸了我腿,折了我手,天與我這幾般兒歹症候,尚兀自不肯休。

    則除是閻王親自喚,神鬼自來勾,三魂歸地府,七魄喪冥幽。

    天哪,那其間才不向煙花路兒上走。

     像這樣一氣貫注,說得何等痛快淋漓!關漢卿是大都(今北京市)人,傳說做過太醫院尹。

    他的天才超絕,當然不是一個醫官的職位所能拘縛得住;何況他所寫的雜劇,如果不是深入群衆,和人民的感情融成一片,也不會那麼真切。

    他的《不伏老》雖然寫的是“煙花路兒上”的放蕩生活,而一種沉雄活潑的氣概,可以看出這位作家的胸襟是何等壯闊豪邁! 馬緻遠也是大都人,元雜劇四大家之一。

    他的《秋思》一套,恰好表現出元代知識分子的普遍思想,也就是“憤世嫉俗”者的心理反映: 〔雙調夜行船〕百歲光陰如夢蝶,重回首往事堪嗟!昨日春來,今朝花謝,急罰盞、夜筵燈滅。

     〔喬木查〕秦宮、漢阙,都做了衰草牛羊野。

    不恁漁樵無話說。

    縱荒墳橫斷碑,不辨龍蛇。

     〔慶宣和〕投至狐蹤與兔穴,多少豪傑!鼎足三分半腰折。

    魏耶,晉耶? 〔落梅風〕天教富,莫太奢。

    無多時好天良夜。

    看錢奴硬将心似鐵,空辜負錦堂風月! 〔風入松〕眼前紅日又西斜,疾似下坡車。

    曉來清鏡添白雪,上床和鞋履相别。

    莫笑鸠巢計拙,葫蘆提一恁妝呆。

     〔掇不斷〕利名竭,是非絕。

    紅塵不向門前惹,綠樹偏宜屋上遮,青山正補牆頭缺,竹籬茅舍。

     〔離亭宴歇〕蛩吟一覺才甯貼,雞鳴萬事無休歇。

    争名利何年是徹?密匝匝蟻排兵,亂紛紛蜂釀蜜,鬧穰穰蠅争血。

    裴公綠野堂,陶令白蓮社。

    愛秋來那些:和露摘黃花,帶霜烹紫蟹,煮酒燒紅葉。

    人生有限杯,幾個登高節?囑咐俺頑童記者:便北海探吾來,道東籬醉了也! 周德清把它附載在《中原音韻》的卷尾,并加評語:“此方是樂府,不重韻,無襯字,韻險,語俊。

    諺曰百中無一,餘曰萬中無一。

    看他用蝶、穴、傑、别、竭、絕字,是入聲作平聲;阙、說、鐵、雪、拙、缺、貼、歇、徹、血、節字,是入聲作上聲;滅、月、葉,是入聲作去聲。

    無一字不妥,後輩學去。

    ”他純從作品的下字押韻處着想,極口稱贊它的形式之美,确也值得後人學習。

    從内容看,這套散曲所反映的是封建社會的醜惡面貌和由此産生的達觀遺世的消極思想。

    由于元散曲作家大多數出身于下層地主階級,就不能要求他們會有積極鬥争的精神,但把個人名利看淡些,不去做上層統治階級的幫兇,就可以對人民少做一點兒壞事,在那個社會,也還不是全無意義的。

     元散曲作家中最為關心人民疾苦,頗具現實主義思想的,要數到一位不很知名的江西人劉時中。

    他有兩套“上高監司”的《正宮端正好》,把饑民的艱苦生活,刻畫得淋漓盡緻。

    節錄前套中的幾段如下: 〔正宮端正好〕衆生靈遭魔障,正值着時歲饑荒。

    謝恩光拯濟皆無恙。

    編做本詞兒唱。

     〔滾繡球〕去年時,正插秧,天反常,那裡取若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