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慢曲盛行和柳永在歌詞發展史上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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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就把慢詞的局面打開了。

    由于他有深厚的文學素養,對付這些格律很嚴的長調,不論抒情寫景,都能夠運用自如。

    這就使一般學士文人對這些民間流行的曲調,不再存輕視心理,而樂于接受這種新形式,從它的基礎上予以提高。

    如果不是柳永大開風氣于前,說不定蘇轼、辛棄疾這一派豪放作家,還隻是在小令裡面打圈子,找不出一片可以縱橫馳騁的場地來呢! 蘇轼原來是看不起柳永的,但讀到《八聲甘州》中的“漸霜風凄緊,關河冷落,殘照當樓”等句子,也得贊歎一聲:“此語于詩句不減唐人高處。

    ”(見《侯鲭錄》卷七)柳永的慢詞,常是運用大開大名的筆調,而一氣流轉,曲折變化,藝術性是特别高的。

    且看他的《八聲甘州》: 對潇潇暮雨灑江天,一番洗清秋。

    漸霜風凄緊,關河冷落,殘照當樓。

    是處紅衰翠減,苒苒物華休。

    唯有長江水,無語東流。

      不忍登高臨遠,望故鄉渺邈,歸思難收。

    歎年來蹤迹,何事苦淹留?想佳人、妝樓颙望,誤幾回、天際識歸舟?争知我、倚闌幹處,正恁凝愁! 盡管他所描寫的隻是一種凄涼景象和傷離念遠的感傷情緒,它的參差變化的結構和恢宏豪壯的格局,卻為蘇、辛一派的豪放之詞打開了一條出路。

    他還善于運用巧妙的手法,把大自然的景物,刻畫得像圖畫一般。

    例如《夜半樂》的前兩段: 凍雲黯淡天氣,扁舟一葉,乘興離江渚。

    渡萬壑千岩,越溪深處,怒濤漸息,樵風乍起。

    更聞商旅相呼,片帆高舉,泛畫鹢、翩翩過南浦。

      望中酒旆閃閃,一簇煙村,數行霜樹。

    殘日下、漁人鳴榔歸去。

    敗荷零落,衰楊掩映,岸邊兩兩三三,浣紗遊女,避行客、含羞笑相語。

     《鳳歸雲》的前段: 向深秋,雨餘爽氣肅西郊。

    陌上夜闌,襟袖起涼飙。

    天末殘星,流電未滅,閃閃隔林梢。

    又是曉雞聲斷,陽烏光動,漸分山路迢迢。

     《玉山枕》的前段: 驟雨新霁,蕩原野,清如洗。

    斷霞散彩,殘陽倒影,天外雲峰,數朵相倚。

    露荷煙芰滿池塘,見次第、幾番紅翠。

     像這一類的描寫,在《樂章集》中是俯拾即是的。

    偉大祖國的廣大人民,從來就有欣賞自然美的特性,所以在詩歌裡面常把情景雙融的作品作為最高的藝術,而為廣大人民所喜聞樂見。

    這種手法,也影響到後來的雜劇、傳奇和曲藝等。

    我們且看元人康進之《李逵負荊》雜劇,連梁山泊上的好漢,在那柳綠桃紅的清明節日,也唱出那樣風流潇灑的詞來: 〔仙呂點绛唇〕飲興難酬,醉魂依舊,尋村酒。

    恰問罷王留。

    王留道:“兀那裡人家有。

    ” 〔混江龍〕可正是清明時候,卻言風雨替花愁。

    和風漸起,暮雨初收。

    俺則見楊柳半藏沽酒市,桃花深映釣魚舟。

    更和這碧粼粼春水波紋绉。

    有往來社燕,遠近沙鷗。

     〔醉中天〕俺這裡霧鎖着青山秀,煙罩定綠楊洲。

    他道是輕薄桃花逐水流,恰便是粉襯的這胭脂透。

    早來到這草橋店垂楊的渡口。

    待不吃呵,又被這酒旗兒将我來相迤逗。

    它,它,它舞東風在曲律竿頭。

     〔油葫蘆〕往常時酒債尋常行處有,十欠着九。

    則你這杏花莊壓盡他謝家樓。

    你與我便熟油般造下春醅酒,你與我花羔般煮下肥羊肉。

    一壁廂肉又熟,一壁廂酒正。

    抵多少錦封未拆香先透。

    我則待乘興飲兩三瓯。

     這個手法,從外境的描寫,撩撥起内心的活動,恰是繼承着柳永的優秀傳統來的。

    再看王實甫《西廂記》的第一折,描寫張君瑞在觀賞黃河時的情景: 〔油葫蘆〕九曲風濤何處顯?隻除是此地偏。

    這河帶齊梁,分秦晉,隘幽燕。

    雪浪拍長空,天際秋雲卷。

    竹索纜浮橋,水上蒼龍偃。

    東西潰九州,南北串百川。

    歸舟緊不緊如何見?恰便似弩箭乍離弦。

     像這樣的描寫,也與柳詞“霜風凄緊,關河冷落,殘照當樓”以及“天末殘星,流電未滅,閃閃隔林梢”,有其血脈關聯。

     總括一句話,柳永在詞的發展史上,從形式上講,他有開拓疆土的勳勞,使後來豪放作家得着無限寬廣的場地,以供馳騁;從技法上講,他又善于刻畫自然景象,使後來戲曲作家有所啟發,慣于用外境描寫烘托出内心活動。

    由于他的環境和時代局限,他的作品總的說來缺乏思想内容,隻留下許多表現手法,值得作為借鑒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