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詞曲的特性和兩者的差别

關燈
最富于創造性的,所謂“窮者欲達其言,勞者須歌其事”(庾信《哀江南賦序》),有了自己豐富的内容,自然會創造出自己的新形式。

    至于上層人物,往往落在後面,而又不甘心于放下自己的架子,偏要群衆去遷就他,直到群衆的力量發展到了不可抵抗的地步,而自己的東西卻為群衆所拒絕,才會回過頭來,朝着群衆的方向去跑。

    這樣,憑他們的藝術修養,找到了正确方向,就能夠在群衆的基礎上,不斷提高。

    所以,在唐代新音樂興起之後,與它相應發展的新體長短句歌詞必須經過一個醞釀的過渡時期,這是毫不為怪的。

     郭茂倩在“近代曲辭”中,列舉了開元、天寶間流行的一些大曲,如《伊州》《梁州》《甘州》之類,每一段都配上當時詩人所寫的五、七言詩,有的隻是截取全篇中的四句,勉強湊合着來歌唱。

    例如《伊州歌》共有唱詞十段,第三段就是用沈佺期《雜詩》的前半首:“聞道黃龍戍,頻年不解兵。

    可憐閨裡月,偏照漢家營。

    ”(《樂府詩集》卷七十九)《水調歌》共有唱詞十一段,第七段(入破第二)就是用的杜甫的一首七言絕句《贈花卿》:“錦城絲管日紛紛,半入江風半入雲。

    此曲隻應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聞?”(《樂府詩集》卷七十九)也有摘取李峤《汾陰行》的結尾“山川滿目淚沾衣,富貴榮華能幾時?不見隻今汾水上,唯有年年秋雁飛”(《碧雞漫志》卷四),作為《水調歌》中一段歌詞的。

    這些大曲,有的多到二十四段,如《涼州排遍》;有的十二遍,如《霓裳羽衣》。

    王灼曾經說:“後世就大曲制詞者,類從簡省。

    ”(《碧雞漫志》卷三)可見唐詩人對新體歌詞的創作,遠遠落後于民間流行和教坊傳習的新興曲調;而那些整齊的詩句,是由樂工加上虛聲,勉強湊着來合拍的。

    這種偷懶的過渡辦法,可以看出士大夫的怠性和不甘适應群衆的要求,從而延緩了長短句歌詞的發展速度。

    這偷懶辦法,卻也有它的曆史根源。

    據北宋音樂理論家沈括說: 詩之外又有和聲,則所謂曲也。

    古樂府皆有聲、有詞,連屬書之,如曰“賀賀賀”“何何何”之類,皆和聲也。

    今管弦之中纏聲,亦其遺法也。

    唐人乃以詞填入曲中,不複用和聲。

    此格雖雲自王涯始,然貞元、元和之間(公元785—820年),為之者已多,亦有在涯之前者。

    又小曲有“鹹陽沽酒寶钗空”之句,雲是李白所制。

    然李白集中有《清平樂》詞四首,獨欠是詩。

    而《花間集》所載“鹹陽沽酒寶钗空”,乃雲是張泌所為,莫知孰是也。

    今聲詞相從,唯裡巷間歌謠及《陽關》《搗練》之類,稍類舊俗。

    然唐人填曲,多詠其曲名,所以哀樂與聲,尚相諧會。

    今人則不複知有聲矣!哀聲而歌樂詞,樂聲而歌怨詞,故語雖切而不能感動人情,由聲與意不相諧故也。

     《夢溪筆談》卷五《樂律一》 在這一大段話裡面,有三點值得注意。

    第一,是在長短句歌詞的新形式沒有完成之前,所有配合曲調的歌詞,是長期停留在借助虛聲勉強湊合的過程中。

    我們隻要去看看沈約《宋書》卷廿二《樂志四》所載漢鼓吹铙歌十八曲和今(劉宋)鼓吹铙歌詞三曲,簡直沒法讀通。

    這原因據沈約說:“今鼓吹铙歌詞,樂人以音聲相傳,訓诂不可複解。

    ”又說:“漢鼓吹铙歌十八篇,按《古今樂錄》,皆聲、辭、豔相雜,不複可分。

    ”由此可見,後來“倚聲填詞”的辦法,雖然是束縛得很厲害,但也是出于不得已而用之,在樂歌史上是一個大大的進步。

    我們再查查《宋書》,還列舉了缪襲寫的魏鼓吹曲十二篇,傅玄寫的晉鼓吹曲廿二篇,韋昭寫的吳鼓吹曲十二篇,何承天私造的鼓吹铙歌十五篇,都是仿照漢鼓吹铙歌十八曲和一部分其他漢樂府的調子來寫的;魏武帝(曹操)、文帝(曹丕)、明帝(曹睿)所寫的樂府詩,也都用了許多長短句子。

    這當然就是後來“倚聲填詞”的開端。

    晉荀勖也曾發生下面這樣的疑問:“魏氏歌詩,或二言,或三言,或四言,或五言,與古詩不類。

    ”他去問司律中郎将(掌樂的官員)陳颀。

    颀對他說:“被之金石,未必皆當。

    ”(《宋書》卷十九《樂志一》)從這話裡,可以看出魏氏歌詩所以要用長短句,就是為了配合曲調的節奏,也隻有曹操才敢嘗試去創作。

    當然,這些創作沒有經過相當長期的鍛煉,就希望它能夠“被之金石”而“皆當”,是很難做到的。

    但比起那些死闆的一定要把整齊的、固定的四言或五言句子,勉強湊合着參差不齊的曲調,再加上一些有聲無義的字眼去唱,弄得聽者莫名其妙,寫在書上,誰也讀不通,是要進步得多